滔天烦恼下,米三米七日渐消瘦,他很疑惑,于是不只一次与大客户文家公子长谈。
"三公子。"
"小米,你可以叫我三郎。"
"三郎公子。"
"...... ......"
"您到底觉得钱家小姐有何处不妥?"
文声容绞尽脑汁想了想,"嗯......大概是因为她笑起来没有酒窝,不妥!"
米三米七闻言大喜,酒窝乍现,"有!有!有!刘家小姐就有酒窝!"连忙抽出张画轴摊开,眼见为实指给了文三郎看。
挑剔的大客户却只看一眼,便撇了撇嘴角,"头发太少。"
"啊?"米三米七耙了耙满头浓发,跺足长叹,而后继续努力,埋首于画轴间眼光奔走。
"小米......"
"啊?"
"不......没什么......"
"这个如何?"
"太瘦。"
"哦......"
"小米。"
"啊?"
"听说......嗯......听说令尊令堂前年染病故去,这个......留下你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呃......是不是真的?"
"灵堂?"米三米七得空发愣,忽而合掌恍然,"您是问区区不才小人的干爹干娘吧......"他点头,微微有些伤感。
"干爹干娘?"文三郎不动声色,无怪乎米家兄妹并不相像。
"当年我受了重伤,跌入耐重几山,为人所救......"米三米七突然噤声,看了看文声容,眼神复杂,"罗家小姐如何?头发又多,有些肉,又有酒窝。"
文声容仍是不动声色,微微眯着双目,"太矮了。"
后者便莫名其妙脸红心跳,结结巴巴干笑。
话题就此中断。
秘密,还是秘密。
...... ......
日子一天天流淌,好奇与兴趣便一天天增长。
文府小厮训练有素,端个善解主意,于是摇身化为霹雳无敌包打听,耳长目长舌头长。
"报告少爷,文家是四年半才迁至细眉县,当时文老汉鸡瘟也似,他逢人便说自己是耐重几山的猎户,年纪大了,才下山养老。"
"报告少爷,两年零五个月前,文老汉与他媳妇文大娘忽染急病,没几日便都死了,米三米七就是从那个时候出门求营生。"
"报告少爷,刚开始,米三米七好像干的是卖大饼,不过听说他不会吆喝也不会算帐,人家买一个大饼,他会还给人家十个大饼的钱,买卖自然败的快。"
"后来,他打出招牌为人讲媒,不过前半年内都没说成过一桩,最后好容易才把卖鱼的大嘴姑娘与个杀猪的赵五凑成双,自那天起,赵五答应,每日歇市,就将没人买的下脚肉送给米家作为酬劳。"
文三郎挑眉。
小厮乘隙喘了口气,再接再厉,"大概是由于下脚肉吃多了的关系,米三米七在短短几月间成了大胖子,不过人越胖,生意倒是越好,许是他圆滚滚的看上去老实诚恳又会办事。"
文三郎点头,他当然知道,英俊,对于一个长年牵线做媒的人来说,是多么要不得的特质,正因为这样,瘦下来的米三米七才会愁上了天,处心积虑使自己重新发胖,这也难怪,如今的媒人米,走到哪里,哪里便有尖叫脸红痴痴尾随的姑娘,这副尊容,谁敢托他做媒!
"三少爷......"
"还有什么?"
小厮咽下口水,左右探了探头,"三少爷,您看这米家会不会是耐重几山里头的鬼怪?"
文声容啼笑皆非,"胡说。"
小厮委屈,"少爷,不是小人说的,是米三米七自己承认的。"
"哦?"他一惊,"讲!"
"回三少爷的话,以前也有姑娘主动像他......那个......呃......就是那个......"
文三郎脸色一沉。
"示爱!示爱!"小厮心惊胆战,忙接着道:"不过他都拒绝了。"
文三郎冷哼,"重点!"
小厮擦了擦汗,"他总同姑娘们说什么人鬼殊途,注定无缘......"
人鬼殊途?
文三郎头痛,还真不是普通的谜。而且,愈是接近,他愈是发现,这米三米七藏着的超乎寻常数量的秘密----
例如,他说自己叫做米三米七,却并非他的真名,只因为他的大妹妹叫米三,小妹妹叫米七,所以做大哥的才叫米三米七,简直莫名其妙本末倒置。
他说做媒利润微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存够妹妹们的嫁妆,却从没有想过利用职务之便稍稍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且有意无意躲避充满爱慕的女子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总是隔三叉五坐在文府门口,抱了一大堆新鲜姑娘的图像,满头大汗等着文三郎的拨冗接见,他一进厅堂便仔仔细细为大客户讲解各个女子的优势,却再不敢喝文府的一滴水,一口茶,有时文三郎也不免奇怪,他从未见过如此敬业的媒婆,好似情愿把腿跑断,也要为他寻到好姻缘。
对于这个古怪的米三米七来说,消瘦如一道无法抑止的斜坡,他愈来愈瘦同时,也愈来愈英俊。
后来,逐渐混得更熟悉了,文公子也开始频繁光临米家寒舍。
通常是在有月光的晚上;通常带着不同口味的小点心轻轻扣门;通常,米家大哥都奔波在外,穿梭于各个储存有待字闺中少女的府第,为别人的天下无双奔忙;
通常,文三郎都会坐等到米大归家,同他说一两句话。
后来,文三郎还自娱自乐发明了一个顶有意思的游戏,他会吸足一口气迅速叫"米三米七米三米七米三米七......"
这个时候,米家兄妹三人,便会闻声而动,齐刷刷举手回答,转脸看他,那三张面孔,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日子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当米三米七终于在不经意间叫他"三郎"时,文声容简直欣喜若狂,仿佛努力间,忘了谁与谁的天下无双,却又有什么东西含苞待放。
...... ......
夏夜闷热如常,那日,文公子照例踏月相访,他缓步行来,却忽然在米家门口惊见三匹高头骏马。
那绝非普通的良马,而是马中的强盗,久经战炼的神驹在嘶嘶低鸣中,竟咧开一种流氓的表情。
屋内似乎热闹非凡,正有把子嚣张的声音在嚷,"来不来做我的人!"
文声容大惊,未及深思便抬腿,大力将门踢开,纵身而入,眼中没有旁的,只见一个肌肉纵横的魁梧男子正拎着米三米七,浑身剽悍的血腥气。
"放开他!!!!"文三公子动了真怒,打虎英雄的身手瞬息而起,发动凌厉攻势。
小姑娘米三兴奋尖叫。
小姑娘米七跟着尖叫。
何处更小的孩子咕咕在笑。
间或有人道:"胆大包天天包胆!"
米三米七不可思议,忽而大急:"小心!三郎!"
文三郎疾纵疾退,耳旁射过一把钢针,堪堪钉在破败摇荡的门旁。
屋内桌边,一个胸部奇异突出的年轻瘦子冷笑,五指间夹着六根钢针,一个秃脑肥肠的年轻胖子正盯着碗内油闪闪的红烧下脚猪肉摇头晃脑。
魁梧汉子看了看拎在左手的米三米七,又看了看眼前怒火滔天的贵公子,"小虎,你认识他?"
秘密!
秘密!
文三郎皱眉喘息,理智逐渐让怒火蒙蔽。
米三米七苦笑,轻轻挣扎,"捏老大,你......你先放我下来。"
被叫做老大的魁梧男子立刻放开左手,同时将右手以同样姿势拎着的小婴儿也向后一抛,口里道:"喂,扁豆,帮我抱着儿子!"
鸡胸瘦子妈呀惨叫,当场扔了钢针,手忙脚乱扑上来,堪堪将半空旋转着落下的小婴儿抱了个满怀,"我底天!老大!您也知道这是您儿子,不是肉包子么!"
文声容看牢米三米七,"你说,他们是谁!!!!"贵气的面庞隐隐现出狰狞,那神情,就仿佛杀人见伤,擒贼见赃,捉奸见双......
"都是朋友!都是朋友!"米三米七强笑,指住方才凶神恶煞撒出钢针,如今手忙脚乱哄着孩子爷爷奶奶没口子乱叫的瘦子说:"这位是扁豆娘娘!"
指住鸡胸男怀中双手乱舞如扇,似未满月的可爱婴儿说:"这位是捏捏红少爷。"
指住垂涎三尺盯牢下脚肉留涎的秃胖子说:"这位是肉菜大师。"
最后终于指到了气质剽悍的阳刚男子,"这......这位是捏老大。"
文三郎重重哼气,眼光如矢如刀。
捏老大觉得有趣,抱胸而立,似笑非笑。
"这位是文家三公子,天下无双的姑娘!"一旁米七学着哥哥的口气,指住文三郎。
扁豆娘娘得空稀奇,"哦?就是那打死老虎的主?"
捏老大看了一眼米三米七,意犹未尽。
后者立刻脸红。
秘密!
秘密!!
又是天杀的秘密!
文三郎恨恨磨牙。
那头肉菜和尚仿佛已忍无可忍,他砰然击桌,"老大!再不走俺可真就守不住了!"
捏老大回头,照样拎过儿子,姿势照样像拎着个肉包子。
扁豆娘娘弯腰抱起米三。
米七自力更生呜吱呜吱爬到肉菜和尚肩头,兴奋大叫:"回山寨!回山寨!"
肉菜起立,大步向门口走去,好像桌上的猪肉长脚,会追他,打他,扭他,强奸他似的。
捏老大看着米三米七,"小虎,你来不来?"
米三米七瞄了眼文声容,他敢肯定,只要他点头,这人一定会扑上来咬死他!所以他很机灵很聪明地摇了摇头。
捏老大仰天笑了一阵,"回山!"拎着儿子捏捏红少爷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扁豆娘娘紧随其后,路过摇摇欲坠的木门,顺便拔下钢针。
一瞬间,原先热闹的小屋安静如墓。
有什么人忍无可忍在磨牙。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文三郎怒火膨胀,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秘密,他知道他的喜好,知道他的烦恼,知道他内心深处的孤独与骄傲......
可是,他又知道他什么!
除了秘密!
还是秘密!
...... ......
米三米七心惊胆战,"三......三郎......"
文声容冷笑转身,拂袖欲去。
米三米七大急,"三郎,我说我说,他们是耐重几山上的强盗!不过不过,三郎,他们都不是坏人!真的!"
文声容停下来,"那么,接下来你就想告诉我,你也是强盗?"
哼,那个男人亲热地叫他小虎。
小虎?可是他的绰号?自己怎么不知道!
米三米七咬牙,他烦恼地皱着眉,"不......三......三郎,其实,我是虎精......"
"可恶!还想瞒我!"文三郎突然纵身上前,一手擒住米三米七的肩,一手捉牢他的下巴,张嘴便咬了下去。
米三米七捂颈痛叫。
咽喉三寸上,鲜红鲜红一排牙印,就像文氏商铺的印章,啪得盖在身上,货物售出,概不退换。
"虎精?"文三郎露出一口牙,"别忘了,我可是打虎英雄,若你是虎精,便更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米三米七轰轰脸红。
"好了,虎精,把你的秘密都讲出来,"三郎冷笑,"不然,我咬死你!"说着,他真欺上前,含住虎目男子的下巴。
"我说我说!"米三米七立即投降,左右躲闪,"你......你......你先走开,这样我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