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虎背上的另一世界而来
铁器时代
当他跃入深海
第一章. 打虎英雄文声容的烦恼
烦恼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可能是绝色少女盼夫的眉间
可能是肥胖老头不举的前列腺
它可能是至孝儿子刚死的爹
也可能是打虎英雄孤独的梦魇
总之,
烦恼是一个谜,团团围绕着你......
站在细眉县所有精英男性顶端笑傲江湖的,统共只有三个人:
-- -- 关公、赵子龙,与文声容。
前两位是从说书人口唇间流出,然后叱咤在坊市街肆的传奇里。
后一位,则是且真且幻朦胧于所有待嫁少女的春梦中。
正好比一星如月,磷耀长夜,文家三公子,从来都是方圆百里内的盖世英雄,他的风云人生,其实开始于一头误闯人世的恶虎。
五年前,细眉县突然跌入从未曾有过的恐怖,一头不知自何处而来的斑斓虎打破了男男女女平静的浮屠,这虎叼着个被咬死的受害者,匍匐于道,嚣张一如不远处耐重几山的强盗,那个时候,文氏老小正举家迁入。
人、虎,便于途狭路。
危机时,十八岁的文家三公子,自老弱妇孺中挺身而出,他跨马弯弓搭箭,只一箭,便将恶虎射下悬崖深处。
细眉县的人都说,那一瞬间的文三郎,秀眉长眼,润发垂肩,面如溥粉,唇若涂珠,简直就好像画中天将思凡临世,而他弯弓射虎的英姿,更让所有少女尖叫难止。
尖叫,与伴随着尖叫的仰慕,围绕着文三郎,由夏流到了冬,又由秋流到了春。
转眼间,打虎英雄兼以名门阆阀的文声容,已然二十有三。
...... ......
文府。
二十有三的打虎英雄文三郎正四平八稳坐着喝汤,他微微褶皱着眉头,仿若丽春江上被风刮起的一道春水。
整个厅堂弥漫着重重肉欲的浓香,由远及近的声浪扑向春水也似的文三郎。
他抬起头,放下汤,轻轻叹了口气。
"大姐,二姐,小心我的花瓶!"
瓷器碎裂的喧哗间,文家大小姐女侠般旋风卷入,叉腰站在了文声容面前。
"三郎!"她恨恨道:"你来评理!"
文三郎眨眼叹息。
那么,他想,谁又来为可怜的前朝古董花瓶评理!
下一刻,文二小姐也不甘示弱,跟着跺足奔来,间或急嚷:"三郎三郎,别听她胡说。"
文三郎左看右看,"大姐,你先说。"他道。
文大小姐立刻得意上天,"三郎,你是知道姐姐我的本事的,文采好,品味也高,取个把名字,当然不在话下!"
文三郎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像很同意,很捧场的样子,"然后呢?"他问。
于是文大小姐跷起鼻子接着道:"文武文武,姓文名武,天上地下,文武双全,三郎!你听听,哪里还能够寻出如此国色天香风雅绝顶的名字来!"她努嘴啐,"偏只二丫头作怪,不学无术,意见还多!"
文二小姐尖叫,一掌恶虎掏心,堪堪将文大逼出三丈,"呸!什么文武!三郎,听我的,叫文明!有日有月,一样不缺,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她于文大小姐的疾攻下偷空转首,"你说话呀!三郎!"
文武?
文明?
文三郎环顾满室凌乱,好烦恼好不解地问:"为谁取名字?"
激烈混战中的美女们齐齐回答:"自然是文家小娃娃。"
文三郎又问:"咦?文家有小娃娃了?我怎么不知道?谁怀的?"
当是时,文大小姐出阁已逾六载,夫婿从军,聚少离多,已年余未有归家,若这样还能怀子,便是红杏出墙偷汉子了。
文二小姐订婚三载,未来相公朝中作官,约定年底迎娶,若她怀上了小娃娃,便是禽兽男女未婚先孕了。
其余的,文老爷早亡,文老夫人年过半百孱弱卧床,若她老人家怀了小娃娃,这......
这便是神迹了。
那厢,文大文二志同道合盯牢文三郎穷看,直看到他心惊胆战,于是不可思议指住自己:"我......我?"
文大道:"三郎,你若生下孩子,叫文武好不好?"
文二啐一口,"去!去!三郎,要叫就叫文明!"
文声容叹了口气,稀奇道:"我还没有娘子,哪来的孩子?"
文大、文二立刻激灵灵愣住,两人面面相觑,"对......对哦,三郎还没有娘子!"
文三郎点头,很高兴姐弟间终于能达成共识,他双手一摊,递近道:"未有成亲,哪来娘子。"
文大文二凑在一处叽叽咕咕,又见鬼般回头,"对......对哦,三郎还没有成亲......"
文三郎苦笑:"没有意中人,如何成亲?"
接下去便是没有相熟相知的姑娘,何来意中人等等,一层一层串了下去,午后的文府,陷入未曾有过的思考的迷雾。
孩子=娘子=成亲=意中人=姑娘......
姑娘=意中人=成亲=娘子=孩子......
似乎每一步,都是个槛。
姑娘啊姑娘,在这个世上,除了媒婆、虔婆、牙婆、接生婆之外,还有谁会认识尽可能多的姑娘!
文大文二同仇敌忾心有灵犀,她们终于查出了打虎英雄文三郎心中最深处的烦恼,"放心,三郎,只要有了媒婆,其余的一切,都会有的!"她们信誓旦旦。
文三郎放下只喝了一口的浓汤,问小厮,"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厮红了红脸,看主人的眼神有丝同情,"回三少爷的话,是老夫人吩咐的大力回春虎鞭汤。"
...... ......
烦恼啊烦恼,无处不在的烦恼。
文府就像张巨大的网,各人眼中看出各人的文声容,直把二十有三没有孩子没有娘子却空腹喝下虎鞭汤的打虎英雄的烦恼看裂成千万种可能。
两个姐姐总是将"果"置于"因"前,觉得没有姓文的小娃娃可以取名字,好寂寞好无趣好孤单,连带着时光黯淡。
老夫人见总没有孙子孙女可抱,便疑心孩儿不举,于是文府不再煮茶,而是顿顿虎鞭汤,直鞭得圣人也能如狼似虎。
小厮觉得,三公子长得太好,有折寿的风险,且可能讨不到相配的夫人。
文声容想,也许,有个媳妇的话,就没有烦恼了...... ......
第二章. 大胖子米三米七的生计
三百六十行
行行出状元
从妓女熬到老鸨
豆蔻也能磨成妖
花木兰代父从军去
雌兔雄兔一窝子盲兔
于是米三米七说
男人做女人的生计
也没什么稀奇
文府的媒婆召集令真就像一枝尖端锐利尾梢带钩的响箭,一飞冲天留青痕,轰轰然炸裂在细眉县上空,连带也撩拨得思嫁少女怀春心中的想盼如雾如烟。
寻媒告示贴出去没几日,方圆百里内所有唇天口地为阴说阳吃喜饭的媒字头,便都赶集也似扑入文家后院。
文三郎坐在至高处,直觉自己已异化如虎,正被无数的眼刀目剑别有用心逼入穷途。
媒婆狂欢宴统共摆了三天三夜,相亲画像堆满文府。
百忙之中行色匆匆的文三郎却突然眯了眯双目,他在回廊处停下脚步,盯着面前一团混乱,心中诧然。
万能小厮察言观色,顺着主人眼光看出,只见媒婆堆里正扎着个大吃大喝的年轻胖子。
"他是谁?"文三郎问小厮。
小厮未加思索,立刻便答:"回三少爷的话,那人叫米三米七,也是个做媒的主。"
文三郎大惊奇,天!这世上真的还有男媒婆!在那瞬间,从来缺乏的好奇心便潮涌而来,迅速探出了浪尖。
于是,文家三少爷下令,要单独召见米三米七。
...... ......
米三米七穿越低俗纷扰的后院,一脚跨入富丽堂皇的前厅的时候,嘴里还嚼着块刚中带柔柔中带刚皮里扬油肥津津的猪头肉。
当时,主人还未到,米三米七自娱自乐,他有些发愣地盯住面前硕大的古董花瓶,叹为观止,看了半天,他偷着伸手,摸了一把,然后吹声口哨,频频咋舌。
"前朝货,私人收藏!"后头突然有声音这么说。
米三米七狠狠吓了一跳,连人带肉颤三颤抖三抖,他回首,只见细眉县少女心目中的传奇英雄文声容正缓步走来,颇有兴趣地看牢自己。
米三米七连忙咽下口中肥货,眼一眯,鼻子一皱,酒窝乍现,他笑着迎了上去,"三公子!久仰久仰!"顺便露出两边可爱的虎牙。
"请坐。"文声容说。
"谢坐。"米三米七认认真真一揖到地,踱着方步撩起长衫前摆坐了下去。
文声容一瞬不瞬看着,直觉此人古色古香,唱戏也似有趣,心下竟先愉快了起来,"贵姓?"他问他,随口吩咐小厮上茶。
那厢米三米七忙欠身,"啊......小可区区不才姓米。"
文三郎低咳,眼中笑意。"多大年纪。"
"惭愧惭愧,二十初五!"
这有什么好惭愧的?文声容想。
一胖一瘦,两人对视。
米三米七有些紧张,他一口喝干小厮端上的茶水,擦了把脸,容易出汗的胖子觉得纳闷,有钱人家泡得什么茶,怎么油津津的。
"你真也是个做媒的?"文声容好奇笑问,英俊逼人。
米三米七只觉得一阵晕眩,好像有种禽兽的冲动,"搭桥牵线,聊作生计。"见鬼了!怎么愈来愈热!!!他勉强定神,"几年中也算颇有些建树,三公子若不嫌弃我是个男人......我......小人......属下......这个......不才区区......"他一连换了好几个自称,口吃起来。
文声容上下打量着米三米七,这名字古古怪怪的胖子,持着古古怪怪的言行举止,从事古古怪怪的生计,明明一眼看去都是肉,却古古怪怪瞧着圆润顺眼,尤其是那笑容,衬着浅浅的酒窝与尖尖的虎牙,竟莫名其妙有种精瘦的感觉。
"三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米三米七推开张黄纸,掏出只秃笔,放在唇间舔了舔,专业的面皮上,一大坨汗滴下,落在纸上,瞬息油晕而开,他心里奇怪,惊蛰的天气,纵然自己怕热,也不该如此。
文声容不动声色,狠狠瞪了小厮一眼,咬牙让他去换一壶平常点的茶。
小厮颠颠奔上来,将满是肉欲浓香的茶壶茶碗捧着去了。
文声容回头,只见米三米七正定定瞧着自己,那火热的目光,仿佛看见了一只振翅鸟,又仿佛看见了一株夹竹桃,他叹了口气,有些不悦,虽然情知那只是大力回春虎鞭汤的威力。
文三郎重重咳嗽,
米三米七蓦然于想象中的兽道返回人道,不禁汗如雨下,他强笑,眉头苦恼地纠着,记起自己的生计,于是又问一句:"这个......三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文声容站了起来。
米三米七便也愣头愣脑跟着站起来。
"请坐请坐!别拘束。"主人摆手示意。
"啊?呃......哦......哦哦哦......"于是大胖子又呼哧呼哧忙着将自己塞回椅子,他拿起秃笔,甩了甩,等着文三郎,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一个诚恳又专业的媒婆,不过却显得愈发滑稽。
文三郎笑着踱了几步,很认真地思考着,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他瞄了一眼米"媒婆","有什么样的姑娘?"他问。
胖子忙答:"什么样的姑娘都有!"
那时,两人说话的口气都挺古怪,一个像嫖客,一个像虔婆。
文三郎道,"顶讨厌呱呱呱呱讲话的女人!"他想起前厅那些个大嘴媒婆,有些头痛。
米三米七边擦汗边忙着记下,哗哗哗哗在黄纸上比划。
文三郎注意到他拿笔的姿势有些奇怪,仿佛不会写字的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