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由 自 在 吐出了这麽单个字,当晚扬父便开著车带著他的东西下了台南。依旧是他一个人住在公寓里头,只不过是地方换了,从台北移到了台南。 「千万别再让我发现你和姓步的那小子有来往,不然,就不止是让你们生离,而是──」顿了顿的,又勾起一抹冷笑。「永远的死别,当然,还有他的爸妈和妹妹。」 像个慈爱的父亲般拍拍他的头,然後关上门离去。只留他一人愣愣的待在屋内,陷入和自己交战的痛苦中。 他从以前就明白父亲是一个冷血的人,从他在商场的手腕和作法就可以看的出来,他的父亲,的确是一个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只是他父亲永远也不会明白,真和步语尘无牵扯的分离,会悲痛到死的不是步语尘而是他自己。 不管是谁,都无法狠下心,去亲手结束自己这一辈子里的唯一一场美梦。 59. 就算搬到了台南,步语尘也从未放弃过他。当他真的为他跷家跷课出现在台南街头时,他简直感动得想当场落泪。 原本想说这是最後一次了,两个人最後一次这麽的逛街。所以当他们出了成大校门後,他下定了决心,决定劝他回家。因为他不能害他,不能让他为了他而毁了一生。 「你也该回家了吧……你爸真的会担心的。」他转过身去,故做冷静的说著。一直以为步语尘会乖乖的听他的话的,只可惜,他错了。步语尘对他的执著,远远的超过自己的想像。「我不要回去,我要在这里陪你。」多麽坚决的语气,坚决到叫他想哭泣的语气。他轻叹了一声,然後想起之前玲姊曾跟他说过的话。 不要把爱浪费在永远也不可能爱你的人身上,最起码,也该浪费在真正爱你的人身上。 那时他曾告诉过自己,如果真有人用性命来爱他,那麽他或许会考虑也以生命来爱那个人的。 「跟著我,一生就这麽完蛋也没关系吗?」於是,他决定问看看,看看在最後,在他这人生最快乐的时段结束之前,会不会出现这麽一个人,一个将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还要重的傻瓜。 「没关系!」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轻而易举的收买了他的灵魂,即使要为这个人坠入无尽的地狱里,也甘之如饴。为此,他当下痛立决心,宁愿让自己毁坏也得保护这个傻到叫他想哭的笨蛋。 因为在这个自私的尘世中,没有人会将别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所以,步语尘绝绝对对是个十足的大傻瓜。更何况,他并没好到让他值得赔上一生。 不管是因为云平托负他,或是出自於自己的内心。他都想保护这个人,这麽一个单纯可爱的男孩、这麽一个在这世间上难觅难求的人。 「傻瓜,那回家吧。」他揉揉他的头发,带著极为温柔的笑容搂著他的肩回家。 最後一次甜蜜,两天就好,两天就好……
自 由 自 在 回到家後,他进了浴室对著自己这麽的说著。在那两天里,他用尽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爱向他身上倾去,怕的,就是日後再也不能如此的相搂温存。 第三天在步语尘入睡後,他独自一人从床上爬了起来,带著手机朝顶楼的阳台走去。 「嗯,步伯伯吗?」他以背相倚著矮墙,明知道这一通电话打去,羞辱绝对少不了,却依旧硬著头皮的打了。因为他晓得,除非步伯伯亲自下来台南抓人,否则步语尘绝对不会回去。 『语尘在你那吗?』然而叫他讶异的,步语尘的父亲没有朝他大吼大骂,反倒是异常冷静的寻问著他。 「是的,我希望你能下台南带他回家。」温柔又痛苦的勾勒起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靥。他今天总於明白,要将自己的至爱亲手推开,是多麽一件痛苦的事情。 『哦?你不是很爱他吗?现在厌倦了,想一把推开他是吗?』或许是身为人父为自己儿子心疼的愤怒,原本极力反对两人的步父,在电话里头第一次的嘲讽和对他的羞辱,居然是为了步语尘不平。 「我只是不希望,他为了我毁了他的一生。对不起,事情演变成这样真不是我愿意的。」他清清嗓子,仰起头望向天空,却发现布满了闪闪发亮的星星。这是在台北所见不到的,因为台北的光害太严重,以致将那最原始的美丽星空给遮掩住了。 何曾几时,人心亦不是如此呢?城市的光害将星空的原始美给遮住了,而在人心里的光害,也将世间最原始美丽的情感给遮住了。人们都忘了,人与人之间的爱情,并非只包含男女之爱,更包含了人和人之间最真挚的情感。 那样的爱情,它不必去区分性别、不必去区分年纪,也不必去区分国藉。人类最原始的爱情,并不是因为传宗接代所产生的副产品。因为它是出自於内心的悸动,出自於心底最真诚的感动。 何曾几时,人们心底的光害将这些最原始的东西都给一并遮去了。而只剩下如今世间被定义、被区隔得死死的“爱情”呢? 如果只因为是同性相爱,那麽爱情便不再纯洁,那麽他实在不明白,究竟要怎样的爱情,才真称得上“纯洁”和“神圣”。因为他认为,每一份出自於真心的情感,都是纯洁的、都是神圣的。 就算是男女之爱,也是有污秽的、不堪的。难不成只因他们是男女之爱,所以那些就可以被原谅、被允许吗?或许,这正是看惯了表面的悲哀吧。 只能压抑在心底,却不能诉说的悲哀,不止存在於男女之间,也於在於同性之间。他们不能说,不能行动,因为只要一个过份亲腻动作、过份暧昧的话语,便会换来意想不到的反弹和绝裂、鄙视和羞辱。 所谓的有口难言,是否就是指这种既狼狈又无奈的悲哀?
自 由 自 在 「虽然我晓得你不同意我们的感情,但我真的很爱语尘,而且那份爱,绝不下於你。只是,现在的我只会害了他,所以希望你能将他从我身旁拉离,从我这个只会带给他和你们不幸的源头拉离得远远的。」仰望星空,他慢慢的诉说著。即始明白步父绝不会因他这些话,就认同了他们的情感,他还是想说。 因为他明白,再不说,他往後也没有机会这麽清楚明白的表明自己的情感了。 『告诉我你那的住址,我明天就开车过去接他回家。』或许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浑然天成的,不求回报的。所以就算步语尘再怎麽的忤逆他的父母,最後仍是用那伟大的爱给包容了。 或许父母与子女间会有争吵,但却不会因为争吵而忘本。这该是再自然不过的爱情,但看在他眼底,却像是那遥不可及的希冀。毕竟自己的父母,连这一丁点的包容也没有。 「那麽就拜托你了,也请别将我告诉你这住址的事告诉他。因为以他的个性,绝对会再次跑下来找我问个清楚的。」闭上眼,他很是痛苦。喉咙很苦涩,像是哽住了什麽似的。 『唉───真是造孽阿,真是造孽……』只闻步父这麽的叹息著,接著没多久对方便挂上了电话。而他呢?只能拼命的告诉自己,本来爱上步语尘就是他的不对,因为他抢走了云平最爱的人,所以云平在惩罚他们、不允许他们独自幸福。 拼命的仰抬起下巴,深恐盈满眼眶的眼泪就这麽流下。不晓得为什麽,他总以为把头抬高一点,眼泪就不会淌下来。可是,每次那泪水总会以残忍的事实告诉他,不论他头仰得多高,它终究会滑落下来。 然後顺著脸庞的弧度在下巴处会合,然後一齐往下一跃,狠狠的朝地面摔去,就算四分五裂不再复见也无所谓。 因为它们在坠落地上时,那在空中所绽放出来的透明光彩,是最美丽的、最纯洁迷人的。 所以扬季绝也希望,在他像泪珠从下巴跃往永不复返的地狱之前,能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将那不该属於他的人推回原处。要孤单,自己孤单就够。要狠狠的摔得四分五裂,自己摔就够。 他不要步语尘陪他,就算只有一秒,他也不允许。因为现在他的,并没有能力能保护他。 完完全全的,没有那个能力。 60. 他原本以为,步父将语尘带回台北後,他们的关系也到此结束了。他是这麽以为的,所以特别难过。所以当语尘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满是错愕和欢喜。 「这备份钥匙给你,以後我要是不在就直接进来。」进屋後他拿了家里的备份钥匙给他,心里只觉得如果再这麽下去,总有一天父亲会发现语尘来找他的事实。 「老婆,你真的很傻……」忽然的在心里做了个决定,他悲痛的搂住那个一心只想见他的单纯男孩,扬季绝清楚的晓得他们现在若不分开,那麽绝不会有将来。 ※ 不耐烦的拨拨头发,她微微的眯起眼眸用目光瞅住他。 「然後呢?你把我叫下来台南就是为了这件事?」一进门听完他的提议,她便一副非常不烦的神情。 「拜托,你帮我吧。」双手合十的立在眼前,他扯著痛苦的嗓音以著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著。 「你是白痴是不是?是不是?」不耐的拍掉那碍眼的乞求姿势,她再也受不了的朝他大吼了起来。 「什麽叫托拜我把你训练得冷血一点,可以面不改色的用剌耳毒辣的话语羞辱步语尘?你当我陈雨玲是什麽了?无恶不作的坏女人是吗?」愈说愈气愤,她说完还不忘愤怒的举起脚踹踹他。 「我不想害他,我想保护他……」近乎懦弱的,在云平死去後,他头一次害怕会失去某个人。他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却过份珍惜步语尘的生命,这样的珍惜严格说起来,是悲哀得可笑。 一听到扬季绝那软弱的语气,她不免又再次火上心头。
自 由 自 在 「不要再说这种天真的话了!」十分不爽的揪起他的领子,她近乎咬牙切齿的怒吼著。 「你以为你在做什麽?残忍的将他推开,他就可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活到百岁是不是?天真得愚蠢的家伙!」紧握著拳头,她极力的克制自己不要将手挥向他。 她真搞不懂他们究竟在想什麽,先是陈云平用生命来困住他们,後是扬父用威吓来分离他们,然後现在呢?这个白痴竟然想要用白痴方法来守护自己的宝贝? 「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如果是平静的分手,他绝对不会接受的,因为他相信我、因为他宁愿自我欺骗也会选择相信我!」别过脸去,他自己也当然晓得他的提议很蠢。 放开衣领,陈雨玲淡然的了瞥了他一眼後便将身子埋坐进沙发里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既然把你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承受不起而自寻短见?!」语气依旧恶劣,她只觉得她快被这群白痴给搞疯了。 「有阿,我想了几百、几千次了……」滑落於地,他半个身子趴在桌上,脸上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但与其死别,我宁可选择生离。」因为他绝对相信,父亲的话绝非只是恐吓他,而是真会付诸於行动让他後悔莫及。 「你白痴哦!你脑袋撞傻了是不是?」一脚踹在桌子上,她只要听到他那种像是一切都没了的绝望语气就心烦。 「我不是告诉过你做人要自私一些才会比较轻松吗?他们全家的死活干你什麽事?你强迫他下来台南找你了吗?并没有,并没有!不要把话说得那麽好听,什麽叫你要救他?」不屑的扯起冷笑,她愈骂愈是起劲。 「你救了他,然後准备自己一个人痛苦到死是吗?你不想活了是吗?不想活也不要叫我亲手把你往下推呀!你当真以为我陈雨玲是个什麽都不知的蠢娃娃吗?我帮你救步语尘,然後等著看你杀死自己吗?」 怒火攻心的,她气得连身体都不住的发抖。 「你爸还真他妈的混帐,那算什麽父亲?妈的!」又重重的踹向桌子,她愈想愈觉得所有的事都是陈云平那浑小子和他父亲造成的。 那黑色的瞳孔极速的扩大,那张过份俊美的容颜在不知不觉中已给泪水占满。漂亮的凤眼顿时失去光彩,纤细的身子开始不住的颤抖,他曲起双脚,抱著自己,然後双眼无神的将头埋向腿间,任凭泪水滑落。 他不想这样,一点也不想这样……为什麽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麽云平会自杀,为什麽他又要爱上云平最爱的人?他不要这样…… 她骂完後,室内趋向平静和沈默。待她平息怒气,没再那麽愤怒时,却发现平时意气风发的不可一世的人,居然像个没用的人似的缩著身子低声涰泣著。 这时她才想起,这孩子平时的意气风发和满满的自信,都是在很早之前便武装起来的东西。 何必呢,何必活得这麽悲哀呢?扬季绝。她怜下眼眸,望著那她最初所认识的阿季,心底有所不出的哀痛。 何曾几时她忘了,她所认识的扬季绝是那麽的温柔善良,他以前所扬起的笑容是那样温柔到叫人心碎和不舍? 那个阿季,一点也不坚强,反而柔弱得叫人想揍他。那个阿季,一点自信也没有,反而胆怯得叫人心疼。那个阿季,一点也不勇敢,反而懦弱到叫人厌恶。她几乎想像得出,当初云平的死带给他有多大的伤痛了。 那个伤痛大到可以让他抛掉那一切的没用,那个伤痛可以让他脱胎换骨似的变了个人。没有了最原本的笑容,像个天生贵公子似的毁灭自己、欺骗自己,甚至是抹杀掉最原始的自我人格。 是因为在和步语尘相处的日子里,让他发现所属於他自己的那份纯真的可贵了吗?陈雨玲重重的叹了口气,看著他哭,自己居然也红了眼眶。 「好了,你不要哭了,我帮你,不要哭了。」离开沙发,她蹲下身後不舍的将那个害怕得浑身发抖的男孩搂进怀里,低声的安慰著。 「把眼泪擦一擦,然後告诉我你和平儿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又和步语尘发生了什麽事,而他又和平儿发生了什麽事……」又哀唉了口气,愈回来台湾,就愈觉得自己越活越像个烂好人。 然而被拥在怀里的人依旧低声的涰泣著,身子愈颤愈厉害。 「对不起,别哭了……我不应该凶你的,不要哭了……」轻轻的抚著他的发丝,陈雨玲忽然忆起似乎以前的阿季,每次一有事,便会表面装作若无其事般的,但却在回家後自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涰泣。 现在躲在她怀里哭泣的,是阿季阿……是那个纯真到叫人不舍的善良男孩哪……不禁将环住他的手臂又拥紧了些,她只觉得这个男孩让自己活得太累了。只会替他人著想,却忘了其实要善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有时真的很想拜托他,拜托他偶尔也为自己活一下,拜托他偶尔也对自己善良、仁慈一些。 有时过份的温柔,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和毁灭。
自 由 自 在 季绝、季绝,不要只记得对自己绝情,偶尔也要记得对别人绝情一些,知道了吗?季绝、季绝…… 温温柔柔的嗓声,环绕在那低泣不已的人儿耳边,如魔咒般的提醒著他,像是要他牢牢记入脑海里似的。 61. 「你真是不怕死……被打成这样还敢下来找我。」他才打开门,便看见全身是伤的坐在沙发上,笑得一脸灿烂的看著他。 「哈……因为看不到你,比被打还要可怕嘛……」呆傻的人儿依旧呆傻,不好意思的搔搔头,不管会牵动身上的伤口似的,仍旧是笑得一脸幸福的模样。然而那幸福的笑容,看在扬季绝眼底,却是那麽的胆颤心惊。 他究竟该拿这个天真得过份的爱人怎麽办呢?待送离步语尘上火车,他回到家後,便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内发愣,直到雨玲来找他後,才回过神来。 「我要你老实跟我说一件事,平儿和步语尘,你觉得哪个人对你比较重要。」就这麽站这门口的,她连一步都还没踏,便开门见山的问了他这个问题。 如果是步语尘的话,她实在不怎麽想帮他做这种事。因为要亲手将至少从身边推离,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更何况,要阿季这麽善良的人说出那种残忍的话、做出那种残忍的事,根本就是在折磨他自己罢了。 「语尘。」似乎没怎麽思考的,这两个字就这麽脱口而出,直率到连他自己都讶异不已。 唉……果然,可悲的人就和可悲的人碰在一块。他们两个究竟做错了什麽,而要走到这个地步呢?她摇摇头,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你打算什麽时侯跟他说?」倚在门边,她得在他们摊明一切後,好好的保护这个烂好人才行。自己明明叫他自私一些,却又忍不住想保护这个孩子。她陈雨玲,何时变得这麽仁慈了? 「十二月底吧……」 「我知道了……那麽我会每天来你家的,反正,你的演技已经好到可以去当演员都没问题了,不是吗?」讪讪的笑了几声,她可没忘他平时的模样。 ※ 那天,他跟她去外面吃饭,顺道喝了酒。回家後,才走到门口,便见他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门前停下脚步。 「鞋子……尘的鞋子。」他无法抑止自己的发起抖,仅管喝了一堆酒,神智却依然清晰得可怕。或许,是不得不清晰,因为只要稍微一个没克制好,他怕自己便会将所有实情脱口而出。 然後成了他一辈子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