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儿子的院子里。他是他的大学同学,是个建筑师。一个对我来说还是很年轻的男人,落满胡须。
我对他的印象仅此而已。
我第二次看到他,是从小小的窗户细缝瞄到的。
女儿的低声下气,还有撒娇发嗲,那疯狂失态的样子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他们争执,吵闹,摔东西。我为女儿感情上的丑陋感到震惊、无奈。我更为那个毫不犹豫就上车走人的家伙感到愤怒、不耻。
「离她远一点,你这个浑蛋。」
我咬牙切齿地,对著那离去的身影小声说。
我试图对女儿建议,那个家伙只是个建筑工作者,他不但没有钱保障自己,他还有一个小孩,而且对他的前妻纠缠不清,这样的男人只会毁了你的生活。
「我爱他,我就是爱他。」女儿坚定的对我说。
不管我再劝什麽,女儿都摇头否认。最後她生气了。
「父亲,你从来不相信我的选择,从来就没有。」
她大吼,哭著离开。
我傻眼了。
我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好意换来这种结局。我一心一意扶养出来的孩子居然为那样的男人说出伤害我的话。
看著亲爱妻子的照片,我想了一整晚。
隔天,我来到儿子的家,看到被聘请装潢的他。
金黄色的头发,还是满脸的胡子。穿了方便运动的小背心,正拿著根木条扮做吉他手,疯狂摇摆,唱著我听不懂的歌。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连忙把木条甩到一旁,他抓抓头,对我尴尬一笑。
我微笑地摇摇手表示不介意,接著主动开口邀请他去吃饭。他一愣,也微笑表示答应。
我觉得我该尊重女儿的决定。她大了,我再也改变不了她。
所以我必须改变我自己,接纳这个男人。
我开始每个午餐时间都邀请他一起吃饭。我没有告诉女儿,这是我想要给她的惊喜,将来我会满心喜悦的告诉她,恭喜你找到了好男人。
而他也真的不辜负女儿的期望。我发现了他身上许多的优点。我们在一起聊天,漫谈。虽有年龄的限制,我们却还是聊得愉快,似乎时间的代沟在我们身上是没用的。
我们谈论彼此知道的人,我儿子,我女儿。我跟他说了我陪伴多年,却没缘分一起扶老的老婆。他也开始侃侃而谈。说了那相处不好的妻子,还有可怜的小儿子。
我们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什麽。我开始感到年轻,对这只有我一半年纪的男人感到生命的活力。我还喜欢分享经验,像个年长的教授,在对困惑的学生给予建议与支持。我知道我的智慧及稳重折服了他,他的新时代狂想还有对自己工作的热情也影响了我。
我们是忘年之交。
後来我不再觉得他邋遢。那宽阔的肩膀,强壮的体格,还有对梦想的不放弃,有智慧的思考。我知道他可以给予一个女人强力的支撑与依靠。
渐渐,他不再把我当尊重的长者,而是真正的朋友。我也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改变。
他开始给我些年轻人的建议,他对我单调的衣作品味摇摇头,他说我应该出去走走,去认识新的朋友,去开阔视野。
「年老并不是你的藉口,老兄。」他这麽说。「成为一个稳重的绅士不是很好吗?」
我都从排斥他到现在接受他将来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那为什麽不也试试整体改变自己?对朋友的忠心建议我一向接受。我开始穿不同款式的衣服,我开始注意颜色的搭配,我甚至有了几罐他送我的古龙水。
「擦香水是一种礼貌,不是什麽女人的专利那一套。」
他嘻嘻笑,浓密的淡黄胡须弓张著。
大概是他跟女儿说了我什麽好话吧,我跟她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好起来。我破天荒的去了女儿的写诗教学班。我坐在旁边听著一首又一首的诗,我的心也跟著痒起来。我大胆的朗诵刚才花了我不到10分钟准备工作的作品,出乎意料地响起掌声。那首诗,不但让女儿另眼相看,还博得了一位在座女士的好感。
我们聊了几句,她表示对我第一次写诗就这麽棒有些惊讶。她还腼腆的笑笑,问我是否参加在她家举办的听诗会。女儿在旁高兴怂恿,我却说我累了,请她答应让我参加下次的会。我的摇头坚持,她无奈答应。
其实我并不累,那对新世界的狂喜让我感觉精神有力,我只是想倾诉,想把我最澎湃的新感觉告诉我的知心好友,那个给我建议跳出框框,比亲生儿女还了解我的男人。
之後我就突然疯狂迷上了艺术,画画也成了我最爱的东西。他的工作就是跟这类有关,我们之间就更有话题了。这下,他成了我的指导老师,我成了努力不懈的学生。我们买了很多书,看了很多画,探讨许多抽象的理论。我不知道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我,居然对新知识的摄取还是这麽饥渴,我的老花眼都无法阻挠我去阅读那些艰难奇妙的东西。
我在我无聊孤单的生活里,终於找到了兴趣及希望。
但慈悲的上帝却老是喜欢作弄我这个可怜的人,在我最幸福的时候夺走一切。上次是我的妻子,这次是我忘年的朋友。
在某天午後,我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你的身体很美,肌肉线条很棒。」我拿起画笔,对著他指著说。
「谢谢。」他大笑,继续把木板贴在地上。
「我想画出来可以吗?」我拿出了新买的画本,掀开一页说。
「这样会打扰我工作的。」他有点犹豫,不好意思。
「我只会一直坐在这里。」我搬个椅子,离他远远的。
他无法再坚持,只是无奈地回到工作。
一阵子,就只有画笔沙沙的声音,还有木块敲击的响声。
我描绘他的线条,他还是那件小背心,似乎那就是他的工作制服了。小背心紧紧贴在那年轻的身体上,我可以好不保留看到他整个曲线。那圆弧,那流畅,那是我也曾有过的力量。他挥舞双臂,肌肉弓起,汗水挥发,那隐藏在牛仔裤里面的修长双腿,还有那可比阳光的金发及曾让我觉得不修边幅的胡子。他的确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能让女人对他一见倾心。
我突然对自己的年老还有时间的摧残感到伤心。
「年轻真好。」我叹了口气。
他嘴巴咬著螺丝钉,用眼神询问我怎麽了。
我继续在我的画本上写生眼前的人。
「我在女儿班上见到的女士,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他没回头,只是晃动头表示记得。
「昨天我跟她上床了。」
当的一声响,是他咬著的螺丝钉掉在地上,他瞪大眼张大嘴巴,终於回头看我。可能是在怀疑我怎麽会对他说这等事。对他剧烈的反应我却耸耸肩。我只是无聊罢了,想找些话题。而且对朋友,说这等事又没有什麽。
跟年轻人太久,连思想都变得有些怪怪的。
「我发觉我真的老了。」感慨的说。「又或者是太久没有碰女人。」
「昨天,」我停顿一下,想想该怎麽形容。
「我不舒服,我想她也是。」
「人老了果然没用。」
「小夥子,有些事情真的要年轻才能做啊。」我对他笑,想纾缓一下突然尴尬的气氛。「我可不是叫你背叛我女儿哦。」
他放下东西,站直身体,朝我盯著看,然後走了过来,蹲在我面前,还是直直看著我。我低头与他的视线交叉,试图在他严肃无表情的脸上理解什麽。
然後他开口了,也顺便动手了。
「我帮你。」在我还完全没有了解他简单的话的时候,裤子的拉鍊就下来了。
我无法阻止。
说实在,那真的是很享受,跟我昨天的经验简直无法相比。我目前的生命里还没有任何女人主动到让我体会这种东西。在过程中我只能恍惚,只能喘息,只能抱著他上下动的头叫喊。那感觉的奇妙是跟女人做爱完全不同的。在到顶端的时候,我几乎感觉到呼吸停止,我要死了。
我的年轻朋友又教了我新的事。
之後,我们的关系就变了。
我们变得莽撞,狂热。我们没有再出去吃饭,因为一见面後他就给我一个粗鲁的吻,然後我们相互缠绕,撕扯著衣服去了卧室。我们像发狂的野兽,不断索求对方,彼此找到抚慰,攻占身体的各个角落。触摸使我们火热,啃咬令我们呼吸急促,那猛然的痛楚更让我们得到快感。我们探索对方,诱惑彼此,一阵阵的快感化成颤抖。我大叫,我呻吟,我求饶。我就像个女人用腿紧紧夹住年轻有力的身体,感到彼此狂跳的心跳声,埋藏在我身体里的跳动,那巨大的冲力与占据,已经让我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事。
在这段期间,他没有想到我的女儿,我也没有想到我的妻子,没有为这一丝一毫感到愧疚
我们的关系不正常,不但乱伦,还是同性。
但谁都没先开口检讨这个问题。我们宁愿逃避,选择不面对,完全不想知道这个没有未来的结果。
我们避免同时出现的场合,尽力在外人的面前表示正常,尤其是女儿。
她的举止没有表示什麽已经发现的异样,仍然高兴快乐。
「父亲,你爱我吗?」
「爱,当然爱。」我把女儿抱在懐里,闭上眼睛。
我不想伤她的心,真的。但提起的勇气却总是在看到那金黄色的头发的时候,就没有了,接著沦陷了。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的。
有一天,女儿突发奇想要去野餐。
我来不及阻止,他也无法推托。
只是在到达草地的时候,我还看到了另一个人。是那位温柔的女士。
四个人,说实在,那气氛很尴尬。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天,说著天气,政治,新闻,生活,还有眼前的食物。四个人明显都没有相互聊天的兴趣,那无聊及毛噪盘旋在我脑海里。我恩恩啊啊地点头摇头,意识却只环绕在对面的男人。
「父亲,」女儿突然转头对我说。
「我要跟他结婚了。」女儿的手环绕在男人的手臂上,她甜甜的笑。「我已经懐了宝宝。」头靠在身旁宽阔的肩头上,她的另一只手抚摸著肚子。
我的神志渐渐走远,在最後一秒看到他脸上的错愕,还有旁边女士的祝福。
「恭喜你们。」酒杯敲响在一起。
「恭喜你找到了好男人。」我终於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到家的。脚是怎样爬上楼梯的。
我只看到我儿子站在我房间的墙边,冷森森的看著我。
床上摊撒开来的画纸,上面都是我熟悉抚摸过,仔细描绘过的身体曲线,还有两个男人那翻腾纠缠的做爱过程。
我平静地看著这一切。
我离开了女儿的家,离开了儿子的家,我也离开跟妻子住了20几年的家。我拿著行李,带上护照。
我大步往前走,不知道去那里。未来在哪里,能让我待下去的地方在哪里。我抬起头,看到那明亮的阳光,有如那金黄色的头发一样,耀眼灿烂。
我深深呼吸一口,闭上了眼。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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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因为看电影起的狂想。当然,这不是同性恋电影。原名叫『THE MOTHER』,是叙述一个突然死了老公的母亲跟她女儿的男朋友的事。故事情节大致上跟上面的差不多。
原本要写观後感的,偏头一想,就把它写成了短篇。
不要问曼结果,她就是这样离开了,曼可是遵照电影的哦。
看到封面,还以为是什麽伦理大悲剧,没想到这麽煽情啊。
不要因为曼把她写烂了就觉得这部不好看,其实是很不错的。
一个年老的女人寻求心灵的刺激及飞翔,她为伦理煎熬,她为女儿的质问流泪,她为自己放太多的感情伤心。她知道男人是为了钱而悲痛。
可怜的女人。
白纱的窗帘,白色的群摆,还有那柔和的钢琴声。为母亲最後坚强离去的背影画下句点。
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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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地方」
THE 「FATHER」的後续。也可算是独立的一章。
悲剧,请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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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他。
男人靠在自己肩上,已覆盖的花白头发盖住脸庞,全身无力的压住他的身体。阳光撒了进来,照在他们两个身上。
那该是温暖的,对吧?
但男人的身体却越来越冷,似乎连太阳都放弃了他,不再浪费施舍一点能量。
他把男人抱得更紧些。
一声轻呜,男人动了一下,他连忙放松了手臂的力量。
"对不起,弄痛你了?"
他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挤压的程度疼醒了男人。
小心翼翼的问,他轻轻拨来会刺到男人睁开眼睛的头发。
男人缓缓张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他,脸上露出微笑。
虚弱苍白的笑,看在他的眼中却很悲伤。
男人的眼中没有不适,摇摇头。
"...........现在什麽时候了........?"
沙哑的声音,细小到连微风的吹抚都会轻易的盖过他。
他抱起男人坐在他的腿上,调个舒服的姿势,不压迫到男人的身体,好让他也能看看窗外明媚的阳光。
".......正好是喝下午茶的时间。"
他双手环住男人倾斜的身躯,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他试图让自己的口气愉快点。
"..........我想出去走走............"
银白的发丝在他眼前飘起,如同飞翔的蒲公英。
他不说话,眉头却因为这句话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