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叶舞问情缘————叶含露
叶含露  发于:2008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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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一片肃静。
众人中的襄阳王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丝清澈冷凝的声音。
传音入密。
那声音道:
“操、之、过、急!”
他身子微微一颤,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启禀皇上,微臣刚才搜查过,刺客身上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线索之物。但是发现刺客所用之剑的剑柄上,刻着——刻着……”御前侍卫统领的语气忽然犹豫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
“刻着一个‘襄’字!”
顿时,所有人的眼睛都向襄阳王看去!
襄阳王背着手立在那里,神色平静如常。
宰辅王尧臣首先站出,厉声道:“皇上,今夜行刺之事襄阳王嫌疑重大,恳请皇上先将襄阳王收押,再交三府台审问。”
一时间众论纷纷,猜疑、争辩之声不断。
皇上看着襄阳王,问到:“襄阳王,你有何话可说?”
襄阳王依然神色平静,开口淡淡说道:“请皇上明鉴。”
皇上一顿,眼神扫过群臣,最后停留在王尧臣身上。
“王宰辅,若你要行刺一人,可会在所用之剑上刻上自己的名号?”
“这——” 王尧臣一时无语以对。
“所以,这明显是个诬陷。是有人想挑拨朕与襄阳王之间的关系,所设下的一个陷阱,好自己从中渔利。朕相信襄阳王是无辜的。”
“对啊,对啊,这分明是个不甚高明的诬陷……”群臣议论纷纷,点头称是。
五花大绑的刺客终于醒了过来,被提到皇上面前。
“说!何人指使你行刺朕?”
刺客吃力地抬起脸,冷冷一笑,那笑容在肿胀扭曲的脸上显得相当可怖。
一缕黑血从他嘴角淌下,僵硬的身体颓然倒地。
侍卫上前一查,回禀到:
“皇上,刺客已服毒自尽了!”
“将他的画像贴遍全城,诏告百姓,凡有提供此人身份线索者,重赏!”
“可是刺客的脸……实在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了!这画像……”
“唉……此案线索已断,无从查起。你们也不用再为难了,就到此为止罢!”皇上一声长叹,拂袖而去。
群臣议论着渐渐散去。
襄阳王立在院中,唇边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到此为止?你错了!这只是是个小小的开场曲罢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皇上站在床前,凝视着墙上的一幅画。
从九岁那年遇见她的那一天起,十八年了,这幅画从未离开过他身边。
画上一位坐在秋千上笑语嫣然的少女,身边怒放的牡丹与她相比黯然失色。
风华绝世,不可方物。
少女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仿佛天上最亮的星星落入其中。
就像他今夜见到的那双一样。
“是你么?”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少女无暇的容颜,“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么?”
这世上最令人黯然消魂的,莫过于明知绝无希望,偏偏心中却始终怀有希望了吧,他想。

风起叶回舞,
露寒花未开。
夜深人何处,
月明独倚楼。
叶含露以一种慵懒随意的姿势斜倚在明月小楼的窗台上。
墨黑的长发披散在素白的衣袍上,若不是白玉容颜上那一抹绯红的唇,整个人似乎只有黑白二色。
这本单调的黑白二色,在他身上竟让人觉得合适无比,更奇异地在如月辉如霜雪般清冷冰凝的气质中流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他凝视着桌上一架破裂的古琴。
竟然毁坏至此,看来除非是“妙手”慕容飘飘,决计是无人可以修补完好了。但是,一想要欠那个人人情,就让人……毛骨悚然。唉——
他轻轻摇一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从袖中抽出一枝翠玉笛,横在唇边。笛声清越,因其中暗藏的劲力而在夜空中传得极远。
须臾,一只白鸽从远处飞来。
他抬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修长匀称的手臂。白鸽扑扑翅膀,落在他的手指上。
“小白啊小白,这回你给我带来什么消息呢?”他解下鸽子脚上的铁圈,从中抽出一卷纸团展阅。
近期以来的武林要事、名人动向,寥寥数语,俱在其上。
其中一行字忽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慕容飘飘离家出走,现在洛阳。
唇角微微一挑。
目光下移,待看到“南宫行云、南宫流水已至汴京”时,他已心生一计。
他轻灵地跃下窗台,提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行字,卷好塞入铁圈中系紧。手一扬,鸽子扑棱棱消失在夜空中。
唇边的笑容更深了。
南宫、慕容两大世家向来水火不容,世仇甚深。先派人向慕容飘飘透露自己的行踪,再让南宫兄弟得知慕容家三少将至汴京,到时……
今夜月色甚好,他想。

一切均照叶含露的预想进行着。
慕容飘飘一得知他的行踪,立刻火急火燎地赶来。从洛阳至汴京三百余里,快马不日便可到达。
南宫兄弟已埋伏在汴京城外,守株待兔。
武林中谁人不知,慕容世家的三公子文不成、武不就,但那一双巧手,可以将任何破铜烂铁化腐朽为神奇,机关消息更是天下无双。最重要的是,他是慕容老爷的宝贝疙瘩命根子,抓住了他,南宫世家无疑尽占优势。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个白衣人半路杀出,英雄救“美”。
半个时辰后,南宫兄弟已经没法儿用两条腿站在地上了。
“露哥哥~~~~~~~”有着可爱圆脸与娇小身材的绿衣少年像无尾熊般手脚并用,紧紧抱在叶含露身上,“露哥哥,人家好想好想你哦~~~~~一听说你在汴京,人家马不停蹄就赶来了呢~~~~”
甜腻腻的撒娇声让叶含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露哥哥还救了人家,人家好感动哦!人家一定会好好报答露哥哥的~~~~”一张粉脸在他颈边不停地蹭来蹭去,吃足了豆腐。
叶含露忽然有些后悔了。
“施恩不望报,你我还是就此别过吧!”说着拔腿就走。
少年紧紧拖住他的胳膊,把整个人都挂了上去:“那怎么行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让人家以身相许吧~~~~~”
叶含露眉毛一挑:“一定要报?”
“当然要!”
“那就跟我来吧!”

明月小楼。叶含露领着慕容飘飘向内室而去。
慕容飘飘一脸兴奋之色,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无比羞涩的模样,以无比羞涩的口吻说道:
“露哥哥~~~人家可是第一次,你一定要对人家温柔一点哦~~~~~~~”
恶!叶含露怀疑自己就快要吐出来了。他反手一掀,一块白绸琴罩准确无误地裹在慕容飘飘满脸淫笑的脑袋上:“谁让你脱衣服啦?”
“诶?不是要以身相许吗?”
“许你个头!我要你帮我修好这架‘绿绮’。”
“啊——————”
“怎么?不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么?那就修琴以报之好了。”
“呜~~~~人家是想——”
“想、什、么??”
“哦不,人家是想说:‘四大名琴之一的绿绮啊,你死得好惨那!’呜呜呜~~~~~”
“那就快修吧!”
“呜~~~~~~~~~~~~~”
“不许哭!!!”

慕容飘飘果然不负“妙手”美誉。
修好的“绿绮”几乎与原先一模一样。
叶含露一挑琴弦,一声清越,余音绕梁。他满意地点点头。
“怎么样,人家做得很好吧?”慕容飘飘又变成了一只无尾熊,“露哥哥要给人家奖励哦~~~~~”
说着朝他的唇重重吻了下去。
叶含露一边抵御着在他口中搅来搅去的丁香小舌,一边在心中咒骂:
“该死的水天碧!不是早通知你了吗,怎么还不来?慢吞吞的大乌龟!!”
这边慕容飘飘已经把自己的上衣扒下来了。
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把他重重一拽。一团衣服从天而降,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慕容飘飘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一张白了又青,青了又黑的冰山脸。
名剑山庄庄主——水天碧。
“哇!!!!”他尖叫起来,伸出颤巍巍的手一指,“你、你怎么来了?”
“我指腹为婚的娘子在这儿发花痴,我不来行么?!”
“谁、谁是你娘子!!是我娘当年错以为肚子里是个女娃儿啦~~~我跟你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哼哼,回去以后我会让你好好体会体会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不要啊!!!!!!露哥哥,快救我啦~~~~~~~~~~~”声音惨烈无比。
可惜叶含露好象听不见。
他整整衣襟,对水天碧凉凉道:“欠我一个人情。”
水天碧冷峻深邃如斧凿石刻的脸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我记住了。”语音未落,抱紧慕容飘飘一晃,人影杳然。
“真是的~~” 叶含露眯起眼,眸中精光流动,银牙扣入指尖:“每见你一次,你的武功便高上几分,真担心哪一天我会忍不住对你出手哪——”

第四章 幽林溢酒香
一片茵草铺碧、绿树葱郁的幽林。
林中星散着数株碧桃,桃花含苞欲放,羞立枝头。枝下一眼清泉潺潺,泉水清澈冷冽。
泉边,叶含露跪坐在绢布之上,白衣拂地,乌发不簪。身边炉火微微,酒香四溢。
他幽幽凝视着膝上的“绿绮”古琴,白皙修长的手抚过琴上的铭文:
桐梓合精。
昔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合奏此琴时,是否真的心意相通、志趣相投呢?
痴情如司马相如者,日后竟也喜新厌旧、异心悖情。
不为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啊!
心念一动,素手微扬。
一曲《高山流水》流淌在泉畔林间。
巍巍乎高山,颤颤乎流水。杜若兮独傲幽林,蕙兰兮自赏孤芳。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不知何处忽然有箫声遥相应和,琴箫合鸣,其音悠扬,竟似天衣无缝!
一曲将终,箫声愈近。
指尖拨出最后一响时,一人自林中翩然而至。
金冠华服,紫袖飘扬,白绸衣摆上刺绣一条三爪金龙,昂首怒目似欲裂帛而去,一枝通体润泽的白玉洞箫执于手中。
叶含露抬望来人,目光微诧:
“是你!”

襄阳王望着叶含露。
依旧白衣飘飘,依旧星眸璀璨。
只是一片精致的银色面具代替了先前的覆面白纱,面具下纤细娇好的下颌与线条优美的绯唇令他心中忽生一股欲探真容的热望。
叶含露放下“绿绮”,轻轻拂袖熄去炉火,一举一动优雅无比。
他微微一笑,道:
“新酿初成,王爷肯饮一杯否?”
襄阳王也笑,依样跪坐对面,道:
“愿奉陪。”
白瓷杯中碧波澄明,白雾袅袅,异香扑鼻。
襄阳王的目光却集中在劝杯的指上。
指尖相接的瞬间,触感温润。
杯中水面一颤。

二人对酌,一时静默无语。
襄阳王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道:
“你喜欢饮酒?”
“只限于好酒。”
“本王府中珍藏众多名酒佳酿,可愿过府一品?”
叶含露眼中光芒一闪:“王爷所藏,怕不止是美酒吧!”
“哦?那你以为本王还有何所藏?”襄阳王脸上隐约浮起凌锐之色。
“逐鹿问鼎之心!”
话音刚落,襄阳王面色瞬间阴鹫至极,眼中杀机大盛!
眼前此人竟如此轻易地看透自己内心的想法,深藏多年的那狂热而隐秘的野心一下被赤裸裸地拖出。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危险的存在,他应该尽早杀了他,以绝后患!只要他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众多侍卫高手便可顷刻而出,就算他武功如何厉害,也是寡不敌众。
可是,为何自己心中还怀有一线期望呢?他若能……若能为我所用,或许……
叶含露犹自悠悠然品着美酒,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啊”之类的话语,丝毫不在意周围弥漫的浓浓杀机。
襄阳王凝视着他,许久,面色终于渐渐缓和,冷冷道:
“那么你要阻碍本王么?”
叶含露突然笑出声儿来,仿佛听到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一般,清凌凌的笑声让对面之人一楞。
他微扬起脸,眼中一片傲然:
“谁做皇帝,与我何干?这天下在谁人治理下是富足安乐还是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兴亡更替,朝代变迁,几千年来何曾例外,我又为何要守旧弃新,抱定什么三纲五常不放?我只做自己想做之事,就算天子也休想左右我!”
“好一通大逆不道之言!不过,正合本王的胃口!”襄阳王目光热切:“你武功绝佳,可曾考虑过助本王一臂之力?”
“不论是做你的部下,还是与你合作,我都没有兴趣。”
“不是做本王的部下,也不是合作,而是……算了,总有一天你会有兴趣的!”襄阳王放下手中酒杯,“本王还有一事不解,你是如何得知那晚行刺赵祯的主谋是本王?”
叶含露淡淡一哂:“很简单的推断,我见刺客剑柄上刻有王爷的名号,便知这并非什么他人‘蓄意陷害’,而是王爷‘将计就计’,可笑一群臣工竟没能看出端倪,连皇帝也蒙在了鼓里。”
“你连后事都知道,难道——”
“王爷猜对了。我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这么精彩的好戏我又怎能错过?只可惜王爷演戏的工夫还差得远呢!”
“你!”襄阳王眉梢敛起怒云,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问道,“你这又是何意?”
“王尧臣带头的一干人臣将矛头直指王爷,要求皇上将王爷定罪之时,王爷可是泰然自若、胸有成竹?”
“本王‘无愧与心’这样又有何不对?”
“大大的不对!一般人面临莫大的不白之怨,定然心生委屈不服,情绪激动、据理力争,又怎会如王爷这般风轻云淡、事不关己?还是说王爷自认为自己是个淡然处世、宠辱不惊之人?这般做作反而与王爷平时的行事作风背道而驰!所以说是演戏的人破绽百出,好在看戏的人也全是目眇耳聋,王爷才侥幸逃过此劫!”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襄阳王也觉他一言击中要害之处,脸色猝变,一下噎住再无辩言。
叶含露知对面之人已然顿悟,也闭口不语,只是斟酒。襄阳王却站起了身,走到他身旁,“最后再请教一个问题。”
“请说。”
“何谓‘操、之、过、急’?”
“羽翼未丰,便欲振翅高飞;巨木未朽,便欲一推即倾;兵权未尽握、出师尚无名,便欲逐鹿于中原、问鼎于九重,此谓‘操之过急’也!”
仿佛醍醐灌顶,冰雪倾倒,襄阳王浑身一震!
他久久凝视着叶含露,目中激荡着惊赏之色。然后缓缓俯下身来,挑起白衣上一缕柔顺的乌发,置于唇边:
“兵权与名份么?本王一定会得到的!”
叶含露微笑不语。
襄阳王凑得更近了,几乎将脸贴在他耳边,轻柔而决绝地呢喃道:
“叶含露……叶含露……本王也一定要得到你!”

圆月当空。
偌大一片苍穹,只这一轮孤零零的月。大而清晰的亮团嵌在漆黑的夜空中,令人莫名而生一种诡异森冷的感觉。
冰冷的月光犹如温柔的尸衣,覆在这遍地尸首上。
尸首装扮各异,有博带束冠者,有着褂执尘者,甚至还有身披袈裟的和尚。但所有人都有个共同点——
咽上薄如蝉翼的一道剑痕。
伤口长约半寸,却无半点鲜血流出,可见其剑之薄、之快——刺进咽断骨碎,拔出皮肉尚粘。
百余具尸首堆积,空气中甚至没有一丝血腥之气。
白衣之人如孤松傲雪立于其中,手中一柄狭而长的软剑隐隐散射血色红光。他望着这满地尸骸,目光漠然。

叶含露在蒙蒙白雾中将头缓缓靠在桶沿,修眉轻锁,星眸紧闭,面上略带倦意,脑中却是千回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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