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分了！"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做一个听众的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打在桌上。
"这还不算过分，还有更过分的！"陈淼继续说，"他後来以此为把柄屡屡要胁我，甚至敲诈我。我本想报警，却怕把事情闹大，让石磊身败名裂！我自己倒还好办，我从来

不在乎别人怎麽看我，但石磊不行，他本就是无辜的，加上他思想传统，肯定受不了别人的闲话。我无奈之下，只好满足朱安的狮子开大口。"
"没想到朱安胃口越来越大，即使是你，也承受不了，所以你一时兴起，就将他杀了？"我说出自己的推测。
陈淼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只猜对了一半。朱安确实是胃口越来越大，但我一时还承受的住。我之所以下手杀他，是因为他除了钱之外，又把鬼点子打到了石娟身上。我从
小跟著吴妈妈长大，虽对石娟没有男女之情，兄妹之情却绝不比亲兄妹淡。朱全早就贪恋石娟，一直下不了手。最後借赌博逼朱安写下欠条，指明要石娟偿债。朱安这个窝囊废，别人面前大口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又不拿石娟当他的女儿，就答应了。石磊知道这件事後，红了眼，提了把刀就要宰了朱安。我早已对朱安动了杀心，只是一直没有拿定主意，现在看石磊也要杀他。我心想与其让石磊杀人，不如我亲自动手，既帮了我自己，也保护了我石磊。我说我自有办法对付朱安，劝走了石磊，下定决心要杀了朱安。"
陈淼闭上了双眼，靠在了身後的躺椅上："我以借钱给朱安为借口将他约到我家，在他的茶里下了迷药，趁他昏迷不醒，一刀割断了他的股动脉，让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然後我又用椅子腿猛击他的头部，造成他是因为重物击中头部而死的假象，最後我又将他的尸体分成了十三块。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将他的尸体扔掉的。没想到正要出发时，吴妈妈来找我商量怎麽才能不让石娟嫁给朱全，恰巧撞见了这件事。吴妈妈开始脸都吓白了，後来才冷静了下来，我和她分成两个方向，我开车，她走路，把朱安的尸体扔了。为免留下线索，第二天一早，我就将原来的本田车开到外地卖了，又买了一台别克轿车。而吴妈妈则在公安局拘留她的前一天晚上找到我，跪在我的面前，将石娟托付给了我！"
至此，困扰我多日的真相浮上了水面！
云开雾散！
真相大白！
只是我心中还有两个疑问："你怎麽会有迷药？你分尸又怎麽会分得那麽经脉分明？"
这一次，陈淼再也没有迟疑："我大学是学医的！而且我的解剖学非常好，我当时之所以能出国就是因为国外一所大学的教授看我解剖学好才肯收我的！"陈淼突然转过头正对著我，双眼精光四射："林科长，你很聪明！观察力一流！可惜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什麽话？"
"天妒英才！"
"什麽意思？"
"就是说聪明人都活不长的意思！"
我实在摸不准陈淼的意思，心里升起一股寒气："你能不能说的清楚点！"
陈淼眯缝著双眼："我的意思很明白，林科长，你能看出我和石磊的关系不寻常，又知道了这个案子的真相。如果你还活著，真相大白了，我偿命不打紧，可石磊的名声不能毁在我身上。对不起，林科长，我不能让石磊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对不起了！"
寒光一闪，就像变魔术似的，陈淼手中多了一把手术刀！陈淼面无表情，手握著刀接近我，手术刀慢慢的靠近我。我心中大骇，想转身逃开，却发现全身无力，四肢酸软。陈淼解释："林科长，我能用迷药迷倒朱安；我就同样能用药让你全身无力！"
我眼角一瞟，刚才陈淼倒给我的水杯跃入眼帘，我恍然大悟："水，陈淼，你刚才倒给我的水．．．．．．．"
陈淼点头："没钱，就是刚才那杯水。我混进了一些药。林科长，你真聪明，可惜你醒悟的太迟了！"
阳光下，手术刀，泛著寒光，慢慢接近．．．．．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手腕处疼痛的感觉转瞬即逝，鲜红的血液潺潺流出血管，滴在地上，知觉渐无，意识消亡。
真相！真相大白！又有何用？！

25
艰难的睁开自己的双眼，才发现自己身处在病房里。刘利正靠著床边的柜子在打瞌睡，我拉了拉他的手，他一惊回神，见我睁著眼睛看著他，大呼小叫的本色千年不改，声音响彻云宵："医生快来呀！天哥醒来了！"我刚恢复意识的神经不得不再次遭受一次穿耳摩音的侵袭。我苦笑一声："别叫了，狼都被你招来了！"
原以为自己是没命再走出陈淼家的小院了，却没想到九死一生，在鬼门关打了一个转，又回来了！连我自己都佩服起自己的生命力来。而刘利从惊喜中平静下来後，立刻变成了一个说书人，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手舞足蹈的向我描述当时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我这才清楚自己能捡回一条命的原因。根据我们事先的分工，我直接找陈淼调查，而刘利则调查陈淼的有关背景。刘利在调查中得知陈淼有医学背景并且解剖学非常好之後，立刻锁定陈淼是杀人凶手，即刻赶往凤凰村与我会合，希望与我合力突破陈淼，在开庭前作最後一丝努力。到达凤凰村後，由於刘利不清楚陈淼家的具体位置，他找到石磊带路。等他们到了後，陈淼家大门紧闭，怎麽叫也不开。刘利立刻猜到我遇到危险，情急之下，顾不得手上没有搜查令，强行将门撞开，结果就正好看见了我躺在一地的血泊中，而陈淼一脸惊慌。刘利立刻叫了救护车将我送往医院，这才将我从阎王爷中手中抢回来。随後要求公安机关对陈淼监视居住。而陈淼自知大势已去，老实交待了自己的犯罪过程。公安局旋即对此案进行重新侦查，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後向省、市两级人大常委会申请对陈淼采取强制措施。
刘利一口气说的口都干了仍意犹未尽："人代会两天前开幕，昨天通过决议罢免陈淼的人大代表资格，估计公安局这两天就会申请批捕了。这个案子折腾了我们这麽久，总算是水落石出了！"
我躺在病床上，心情没有半点真相大白的轻松，却充满了沈重：陈淼天资聪明，少年得意，心地也不坏，如果他不是爱上了一个不能爱不该爱的人，他又何至於落到如斯田地？说是不能爱不该爱，可世界上又有谁可以说得清楚什麽能爱什麽该爱？陈淼幼年丧母，少年亡父，凭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闯出一片事业，风光无限，只因爱上了一个男人，倍受煎熬！风光的背後只怕是没有一天过的快乐！
刘利见我不说话，只当我是想休息，打算走了。我开口道谢："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呀，这几天也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刘利眉一挑："呃，救命之恩我是当之无愧，但这几天陪你的可不是我，是周昕姐。她衣不解带的服侍了你好几天，今天早上，我来看你时，见她整个人快不成人形了，这才劝她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不过是暂时顶档而已。这几天最辛苦的人可不是我，是周昕姐。你到时可得好好谢谢她！"
"周昕？"没想到这几天会是她陪著我。想起之前种种，我心中一片酸楚。
当晚，我正躺在床上看书，胡璃不请自到，摆开了架势要与我谈谈。
我揶揄他："胡璃，我们为了这个案子几番斗法，胜负之势多次易手，现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我大获全胜已成定局，你挑著这没人的时间单独拜访，不是打算行贿吧？"
胡璃自顾自的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林天，我今晚找你，不谈案子，我们谈谈对若干法律问题的理解。"
"哟，原来胡律师也有法律追求呀？之前倒是小瞧了，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钱呢？"我之前不知受了他多少冤枉气，这会不赚个够本怎麽行！
胡璃遭我讥讽，倒也不气，脸色正经了起来："林天，你觉得法律的目的是什麽？"
"打击犯罪，维护正义！"
"说得好！"胡璃击掌，"我也这样认为！那麽，林天，你觉得法律真的能维护正义吗？"
我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麽药，疑惑的看著他。
"林天，我们都是毕业於正规法律院校的正牌科班生。在我们的第一堂法律专业课上，老师就会告诉我们：！(法)，刑也，平之如水，所以触不直者去之。从这个意义上说，法律的核心在於公平正义。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由於客观条件所限，绝对的公平正义是不存在的。其实，即使客观条件允许，绝对的公平正义又存在吗？假定成人能吃7个包子，而小孩能吃3个包子，一个成人和一个小孩分10个包子，按照法律的规定，公平的分法是每人5个包子，这种分法是绝对的公平的吗？大人因为少了2个包子而挨饿，而小孩则浪费了2个包子！法律，在很多时候，是打著公平的旗号维护著不公平的事实！"
我思考了一阵："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们也都知道，努力的方向不代表努力的结果。法律固然有很多局限性，但是，法律至少是代表著维护一个社会正常运作所必须的基本秩序底线。如果因为法律在有些时候无法做到公平或者损害了公平，就完全排除法律，这个社会早就乱了！所谓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得乎其下。以公平为出发点，法律尚且不能维护公平，如果不以公平为出发点，法律就不是法律了！如果这个社会不用法律来规范，那你说要用什麽来规范？"
胡璃胸有成竹："我没说不要法律，我的意思是，在某些时候，在我们明知按照法律去做会损害公平正义，我们就要采取变通的方式，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让损害减轻到最低程度！"
我彻底糊涂了："你这是什麽意思？"
胡璃眨了眨眼："林天，我问你，如果当初你硬著头皮将吴翠花起诉，这个案子会有什麽结果？"
我毫不迟疑的回答："吴翠花冤死！陈淼继续逍遥法外！"
"错！"胡璃毫不客气的反驳我，"当初，如果你起诉吴翠花，根据当时的证据，疑点太多，法院绝不敢判吴翠花死刑！顶多判个无期！这样，对检察院，对社会公众都可以交待。你英明神武的王牌公诉人的称号一样保得住。在服刑期间，陈淼会动用一切的手段为吴翠花减刑，一段时间後，陈淼会想办法为吴翠花办理保外就医！如此一来，吴翠花重获自由，陈淼继续做他的民营企业家，水石企业的股票继续一路看涨，省市领导也会对这个案子顺利结案而非常高兴。你好我好大家好！"
我略一思索，承认他说的有理。
胡璃继续："可你当初放弃了起诉吴翠花这一能平衡各方关系的选择，一门心思的追寻真相，结果逼的鸡飞狗跳，天下大乱。你自己违反办案纪律异地提审不说，还差点命丧黄泉，公然违抗市委的指示，把周检、刘利等一大帮人拖下了水。最後真相大白，结果却是大家都不愿意的看到的，陈淼杀人偿命，石娟年轻守寡，水石企业的股票一路狂跌，数千员工的大企业差点破产，至今元气未复！还有，吴翠花因为妨碍司法同样要坐牢，省市领导虽然明面上不得不表扬你忠诚执法，可你屡屡违背他们的意见，还在市委书记面前带人走，他们心底谁不生气，你以後还有前途可言吗？你现在的作法，是你输我输大家输的局面！林天，你说，为了一个丧尽天良的朱安，你这样做，值得吗？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胡璃的话似尖刀一把，直刺我的思想深处！扪心自问：我苦苦追寻真相，难道真的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看到陈淼上刑场，他一生爱错，情关难过，杀朱安也是逼不得已，若不是朱安禽兽不如，他一介书生又哪里会狠下杀心。我身为检察官，以维护公平正义为己任，可是，当朱安侵犯了石磊和石娟的权利时，我又在哪里？当朱安肆意的毒打吴翠花时，我又在哪里？当朱安屡屡要胁陈淼时，我又在哪里？在这些善良或原本善良的人的权利受到不法侵害时，法律又在哪里？石磊、石娟、吴翠花、陈淼的公平正义又得到了谁的维护？朱安有此惨祸，是他不修己德好赌成性的结果，是他贪得无厌的报应，此等人渣本就不应苟活於世上为害世人，从这个角度来看，陈淼更像是做了一件大善事，不但不应该受到任何处罚，还应受到表扬。可我的所作所为，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让卷入到这个案子的每一个人都只有失去，没有得到。陈淼失去了生命，吴翠花失去了自由，石娟失去了丈夫，石磊失去了爱人，胡璃打输了官司，周昕失去了未婚夫，周检失去了安稳的晚年，就连我，输掉了爱情的同时，也输掉了我的前程。我帮吴翠花洗清了冤屈，可她会感谢我吗？她只会骂我多事！我何苦多为？
第一次，t我感到了迷惑，也许我真的是做错了！
"真相呀，"我长叹一口气，"要是没有大白该多好！"看著胡璃，我从心底佩服他。和他交手这麽久，一直以为他掉进了钱眼里，不讲半点法律公益，现在看来，他一双慧眼已将这世界看得通透，想必早已想通其中关窍，才会答应帮陈淼辩护！
胡璃看出我心中所想："我帮陈淼辩护，除了我刚才所说的原因，更因为我深知男人爱上男人的痛苦，我理解陈淼爱上石磊而不得不隐藏在心底的痛苦。"看著我惊讶的目光，胡璃苦笑："不怕告诉你，我爱上的也是男人"，顿了一顿，"陈淼与我之前就是朋友，彼此间非常信任，案发之後，他立即将过程向我坦白。我也知道他爱石磊多年的感情，不想让他们阴阳两隔，这才答应帮他。"叹了口气，他又接著说："陈淼出事後，我已经将他对石磊的感情对石磊说过了，那傻小子哭的什麽似的，原来他也早就爱上了陈淼不敢说。唉，他们本就有感情，要早点说出来该有多好！"
我怔住了，再不作声，病房里陷入了一片长长的寂静。
宁静，似水。
胡璃，悄悄的离开了。
深夜，浓黑似海，我已在海中觅到了出口：陈淼，不能死！
七天後，我在周昕的陪护下伤愈出院。
十天後，陈淼故意杀人案一审开庭，尽管警方认为陈淼曾误伤我，但我和胡璃都未提出回避，因此我继续以本案的主诉检察官的身份出庭支持公诉。只是声音失却了以往的铿锵，起诉时更是弄混了两份关键证据，被胡璃逼的无言以对，两份关键的证据也没有被法庭认定，最後陈淼被判无期徒刑，吴翠花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我王牌公诉人的招牌一朝尽毁！
一审判决公布後，恰逢两会换届选举完毕，周检提前退休，调任市政协副主席，原政法委副书记当选为新的检察长。市政法委要求市检察院对我进行严肃处理，最後我被免去起诉科科长一职，行政记大过一次！市检察院并就此案提出抗诉。
经省检察院批准并提起抗诉，省高院依法对此案进行重审，省检察院公诉处检察官刘利出庭支持抗诉。开庭时，刘利恰逢身体不适，在胡璃的严词诘问下应对失策。二审结束，省高院决定维持原判，胡璃逢刘不胜的历史一朝改写。
陈淼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
二审宣判时，我就在旁听席上，二审结束，陈淼被带出法庭，石磊冲上前，紧紧拉著陈淼的手，半天不说话，最後才说了一句：不管你能不能再出来，我都等著你！
我当即愣在了原地。
走出法庭，周昕在门口等我："你今天早上走得急，少吃了一种药，我怕耽误你身体复原，就给你送来了！"如花娇容，温柔似水。
我叹口气，"昕儿，我们结婚吧！"那一刻，天空中的骄阳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