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之约
如同谋天下者,会将万里山河划分成东土与西疆一般,在江湖人士中,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有了四
方武林的说法。可......随便抓一个路边的孩童问:东武林在何处?西武林又在哪方?多半是得不到答
案的,因为孩童反而会睁大无辜的双眼问你:武林在哪里?
武林在哪里呢?武林只在江湖人士的心里,只不过,他们不这样认为而已。
所谓的英雄,也许在普通百姓的眼里,只是会制造奇闻的一种人罢了。
西疆距离京城极远,但因悦亲王治理有方,并不显得萧条,但凡是来过这里的人,都不会忘记这边的
美景与奇闻。
美景,是指西疆原本不该有,现在却开得遍地都是的兰花;而奇闻,是指在西武林原本有,但是现在
已经再也见不到的一个人--三十六雨。
英雄不可能永远是英雄,至少,不会是永远活着的英雄。但是三十六雨,几乎将这个神话打破。八年
前,他独自一人,挑了西疆三十六座土匪的山寨,每个寨子都是一夜间夷为平地,但他毫发无伤。从
此西疆再无匪类作祟,而他,一个原本无名的剑客,得到了三十六雨的名号。
很多人见过三十六雨,但是没有人能说清楚他的长相,因为他总是长发半遮,一张脸,倒有一半是看
不见的。他不爱打扮,虽然受到悦亲王的重赏,得到了黄金万两,却不见他为自己添半件衣裳,也不
见他购置田产宅院。外出时总是一件灰色麻布衣,外加黑色斗篷,旁人只能瞧见他高大挺拔的身型,
记得他来去如风的步伐,却没一个能说得出他的面貌如何。
"你真不知道三十六雨长什么样?"
傍晚时分,悦亲王府上,来了位远客,看王府上下都敬如上宾,想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等闲杂
人等一应退去,这位贵客和悦亲王说起话来,倒是"你来我去"毫不客套,几乎是听不出有半分的皇
家礼法。
"你都问了我八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答案难不成今年我便能改了?"悦亲王面若白玉,眉似
青岱,天生一副姣好容貌,他一袭雍容的红衣,悠闲地摇着羽扇从院子里走进亭子,似是全然不将西
疆的寒冷当一回事。悦亲王可是个爱兰的主儿,不把心爱的兰花照顾好,即使当今圣上亲临,恐怕也
是要等上他片刻的,"你大老远从东海之滨赶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呵呵......顺便......给你送生辰贺礼。"贵客打着哈哈,把最名贵的贺礼从衣袖里拿出来,"你看...
...这可是北国最难得的冰兰花粉。"
悦亲王眯着细长的眼睛,看都不看一眼装着珍贵花粉、金镶玉雕的盒子,把手中的羽扇往桌上一放,
亲自为客人斟茶:"怎么突然想到为我的生辰准备贺礼那么细心?"
"你做寿嘛......"
"说实话,我可以考虑帮你,再这样打诨,我可就......"悦亲王看看相识多年的好友,十分明白他的
为人,若不是有事相求,又怎会突然提前半年给自己送来什么生辰贺礼?
"想跟你借个人。"
"谁?"悦亲王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带笑的眼睛里,是对好友憨直的喜悦,也是对自己精明的再次肯
定,"说清楚是何事,不然我不会答应。"
"如果你能知道三十六雨的行踪,这次我就跟你要他,但是......"
"陵,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悦亲王脸上的神色不再轻松。
与悦亲王对面而坐的,正是当今圣上的次子陵亲王,封地在东海之滨,也是悦亲王的表兄之一。当今
圣上年事颇高,自皇子们成年之后,就各自领了封号,到封地执政,分疆而治,倒也确实为圣上分解
了不少的烦忧。
圣上一共有三位皇子,大皇子霏亲王最是稳重,被派往颇有战事纷扰的北国边境;次子陵就是眼前这
位陵亲王,个性谦和,在东边发展和各国的海上贸易往来;三子是圣上最宠爱的幼子,不忍交付重任
,于是留在离京城最近的江南,说是治理,其实只是隔三差五地去封地看看,昭亲王本人依旧是住在
京城皇宫内。
可三位皇子怎能分治四方国土?于是权衡再三,最后圣上从亲贵大臣中挑选了拥有皇室血脉的悦亲王
,得到了和皇子们一样的封号,驻守在西疆这边。
"说吧!能让你愁成这样,想必不是普通的麻烦。"悦亲王与陵亲王自小交好,更甚亲兄弟,虽然一
东一西,相隔甚远,但从未少了音信,一年之中,也总有几次要相互走动走动,却是比在北边的霏亲
王与京城的昭亲王都还来往得勤快。
"你可听过近年来,江湖上有一号人物,叫做‘半影儿'的?"陵亲王扣紧了身上的黑色斗篷,他天
生畏寒,每次来到西疆,总是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这才过了中秋没几天,可陵亲王已然穿上了
冬衣,就这样他也还是觉得冷。
悦亲王见状,忙唤人来,在亭子里添了两盆碳火。他在西疆住惯了,倒也不觉得,陵再这么着下去,
怕就要冻出病来了。陵从小就那么怕冷,眼下大了,也练了多年功夫,怎么唯独这点冷,竟还是受不
得?
"‘半影儿'?"悦亲王沉吟片刻,"不曾听说。算来我跟江湖人士也多有来往,照说要是出了个这
么让你介意的角色,我不该不知道。"
陵亲王靠近火盆取暖,双手不停地相互搓揉着。悦亲王见他这样,也不忍心再强留他在室外,说了句
要进屋,但陵亲王却是摇头不止:"我知你爱兰,夕阳时分,兰花最是动人,难得你花费那么多工夫
,终于在西疆这地方种出了兰花。也不知是不是你的诚意感天动地,连花神都领了你的情,竟让你院
中的这些兰花不分四季地开花。这样难得的奇景,能多看一刻也是欢喜的,我陪陪你何妨?"
知道他爱兰,每年春天都谴人送来最好的异国品种,不远千里万里也找来送他。悦亲王对素来大大咧
咧的陵亲王能有这样的用心,不管想起几次,心中总是一暖,西疆的寒风又算得上什么?
"那个半影儿做了什么,劳你这样烦心,竟要跟我借人去处理?"悦亲王想着,他既开口,总是万不
得已的事,但凡是自己能出力的,哪怕损兵折将,也是要帮的,何况是借个人,"你这次亲自来,莫
非是想......"
"正是!"陵亲王也不绕弯子,"若是八年前,一个三十六雨就铁定能将事情摆平,可现在......能对
付得了半影儿的,恐怕就只有你、我,或者我皇兄了,可我们都不方便插手武林是非,所以我想找迭
儿帮忙。"
"难道此行真有如此凶险?"听到陵亲王所要的人是迭儿,悦亲王的脸色愈加凝重,"那‘半影儿'
究竟做下了怎样的事情?"
"去年到今年,差不多一年间......他一人打劫了我国与邻国海上贸易的三十六次大买卖,国库亏损高
达三千万两白银。"陵亲王虽然小事上时有迷糊,可圣上能将通商大权下放,就证实他在这方面绝对
有能力独挡一面。
三千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只一个人,竟能做下这样的大事,让人不能不联想到八年前的三十六雨
!慢......这个数字......
"你刚才说他一共打劫了多少次海上交易?"
"三十六次......"陵亲王轻叹一声,他也早想到这数字中有蹊跷,"和当年三十六雨挑的山寨数刚好
一样。"
有这样的巧事?悦亲王不觉得是巧合,陵亲王也是,两人相对一望,有些话自是不用明说,那么多年
相知相交的默契,亲兄弟尚有不及。
这个半影儿,必有蹊跷!想是想到了,可仍然是云里雾里找不到头绪,这事当真棘手,让两个在处理
国事中都找不到丝毫差池的年轻俊杰,一时竟成了被蒙住双眼的猛狮。
太阳下山了,亭子里像是又凉了几分,陵亲王终是抵不过寒意,接连几个冷颤,几乎把脸上的笑容都
抖落。日头早已不见,这光景,兰花自然也瞧不清楚了,此时悦亲王再提回屋,他便没再摇头。
悦亲王的寝殿,比之陵亲王自己在封地的寝宫更为华丽,也许是因为西疆原本富庶,也许是因为悦亲
王本人的口味,也许是因为西疆太过寒冷,不得不多用一些珍贵的锦缎玉器来铺垫与装饰,让整个室
内看上去更暖和与舒适一些。
每次陵亲王来西疆,都觉得悦亲王的寝殿比上一次更漂亮了,是他的错觉吗?因为他总是记不住这屋
里又多了些什么,只觉得住在这里的悦亲王,一次比一次笑容更灿烂,比院内的兰花还好看,而这对
他来说,比屋子内所有的玉器更珍贵。
"悦,你舍不得迭儿吗?"说到迭儿,如果悦亲王拒绝借人,他也是可以理解,那毕竟是他一母所生
的弟弟,至今唯一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如果你说不希望他去,我再想其他办法。"
"还是让他去吧!"悦亲王往陵亲王的肩头添上件毛皮披肩,又叫人多生了几盆火在屋内,这才传了
晚膳进来,他知道陵自小就是一旦冻着了,连饭都吃不好的,"迭儿这几日刚好与我不睦,让他出去
散散心,也是好的,只是你要替我多留意他。"
"他又惹你生气了?"陵亲王按住他的手,看他借着为自己忙碌,一边躲闪着目光,就知道一定是隐
瞒了什么,"父皇只封了你亲王头衔,迭儿心里不服,这我是知道的,我只当他还小,不会记恨那么
久,难不成......" 自 由 自 在
其实心里记恨悦亲王的人,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就是皇亲国戚之中,又有几个心里是真正服的?
只凭圣上一句话,平白多了半个主子出来,那些亲贵大臣们,又有几个心里不盘算的?
悦亲王当时年龄不过十八,却是在那样一片风言风语声中走过来,若不是他天资聪颖,懂得韬光养晦
,真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是非来。近十年来,他僻居西疆,深居简出,每年按时纳供献礼,定时面圣朝
拜,从来不敢怠慢。圣上老怀堪慰,朝野上下也渐渐不再有明目张胆的声音传出。都以为该消停了,
但偏偏是同母所生的迭儿,成了这几年最让悦亲王头痛的新角色。
"不怪迭儿,都是双亲去得早,我又早早接了圣旨驻守西疆,没顾得上好好照顾管教他。"悦亲王轻
叹一声,不愿意再谈,斟了酒与陵亲王对饮,几杯入腹,兴许是酒入愁肠,竟是双颊绯红,薄有醉意
,"陵......圣上可知国库亏空了那么多银两?"
"国库年年亏空,都是你帮着我一起暗中补救,父皇虽然知道这阵子出了问题,但未苛责于我,只是
我下了决心,定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陵亲王拿掉了悦亲王手中的酒杯,自己是个酒坛子,千杯
不醉的量,若让量浅的他相陪,真是太没道理了,"难为你每年上供京城那么多,国库却还是这样捉
襟见肘......朝中那些酒囊饭袋,却还有脸编排你,他们哪知道西疆若不是有你在,哪里会有每年的肥
羊和美酒让他们享用?"
"西边附属的小国受我朝庇护的大恩,每年进贡良多,西疆自给自足不用朝廷牵挂,我自然是能缴多
少是多少,圣上于我家多有恩典,我不过是回报一二,怎敢居功?"悦亲王虽熏然薄醉,却是文思清
楚,字字见理,"陵,若那半影儿真闹得你东边不得安宁,千万到西疆来找我,你知道,我总能想出
办法来帮你的。"
"你从小就那么聪明,哪一次我惹出事情,不是你替我收拾的?"陵亲王憨厚地笑着,酒足饭饱后打
了个哈欠,他每次与悦聊天,都会忘记时辰,这不,又是快到子时了,"悦,今天你多喝了几杯,先
歇着吧!"
"嗯......"悦亲王答应了一声,以手撑着半边额角,就是不起身进卧房,像是真的喝多了,连路都走
不动似的。
陵亲王走到他背后,望着那并不似自己那么强壮的身型,轻叹一声。悦是聪明的,也是好强的,他守
在西边那么多年,从来没向京城报过一次不好的消息。西疆也并不是朝中那些只懂得享受的大臣们所
认为的那么太平啊!若不是三十六雨在八年前剪除了这一带的土匪,那么加上塞外的剽悍外族,西边
的危险并不低于霏亲王所驻守的北国边境。
当年父皇正是看中了悦的能干,才把他安排到这里的吧?
"悦......这么多年,辛苦你了。"陵把手放在悦亲王的肩上,感觉着这双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所担负
的责任与辛劳。
"陵,你跟我,还需要说这种话吗?能守住西疆,就是我对你,对圣上,对朝廷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
。"悦亲王拍了拍自己肩上的手,像是想让对方放心,自己站了起来往卧房的方向走,"你也早点去
歇着吧!我早就让人把你的房间弄暖和了,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通知,让迭儿去找你,你们尽早上路
吧!迭儿不乐意见我,所以我......就不去送你了。"
陵亲王下意识地拉住悦亲王的手,每次他来,事先不会通知,而走时,悦也从来不送行,他们都只喜
欢记着见面时的愉快,从来不要分别时的不舍。这几乎已经成了惯例,但是,像这次这样短暂的见面
,却是第一次。 自 由 自 在
"悦......"陵亲王知道他安排自己匆忙上路,是因为知道自己急于处理掉半影儿的事,但其实他也想
在西疆多留几天,"三个月......三个月后,我相信迭儿一定已经抓到半影儿,那时我会再来西疆看你
。"
悦亲王回过头来一笑,被醉意熏红的脸颊,竟比最极品的兰花更扣人心神,以男子的俊美而言,恐怕
普天之下再没有比悦亲王更出色的人物了:"陵,别傻了,那时正是寒冬,这里不比江南,天寒地冻
,会冻掉你的鼻子的......换我去看你吧!等着我,带西疆最肥的小羊羔去给你解谗吧!"
三月之约,陵亲王笑着放开了手,他会从这一刻就开始期待的。
西武林的盟主,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能当上盟主,是因为上一任的盟主早逝;
他能当上盟主,是因为他的武功无人能及;
他能当上盟主,是因为他有一个高人保荐!
当年三十六雨几乎成为西武林的领军人物,要说这武林盟主的位置,舍他就谁?但是三十六雨从来都
是独来独往,要他成天端着个盟主的脸,身后跟着一票跟班,他可不乐意。原是因为上任盟主多年前
就去世了,西武林群龙无首、总被其他三方武林人士嘲笑,这才不得不由悦亲王出面,跟三十六雨商
量,结果就是把三十六雨逼得推荐出一个人选,然后自己逃了个无影无踪,以得清闲。
如今的盟主,正是悦亲王的胞弟,名唤宇迭。本朝皇室有祖训:凡皇族血脉,在得到圣上御赐封号之
前,都不冠姓,而每一族也只有获封的长子才能继承这一族的姓氏。所以宇迭即使是悦亲王的胞弟,
但因圣上将亲王封号给了他兄长,所以宇迭注定这一生都与"悦"这一姓氏无缘。
宇迭天资聪颖又生得一身奇骨,十岁时便被高人带去深山习武,不过六年的功夫,等他回到王府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