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旧事————夜红烛
夜红烛  发于:2008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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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林浩然还在一起吧?"这次是任娇发问,也是他们碰见以来她第一次开口询问他的情况。

许庆知道他们不可能避免得了这个问题,他老实地回答了,"嗯,他还好,找了份不错的工作,现在干得也不错。"

"是吗?"任娇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陷入了某种沉思,或是某种沉思的痛苦当中,但接下来的话,又让许庆摆脱了这种想法。任娇说:"我就知道你们会一直在一起的,这说明当初我的离开是正确的。"

许庆接不过话,他不知道现在给与任娇的该是忏悔,还是劝慰。这两者于他似乎都不合适,既然已做了当初伤害她的那个人,那么现在这个劝慰她的人就不适合他来做了。

"你还恨我吗?"许庆说出心底最想说的话。

"恨?"任娇笑,"恨什么?我还要问你恨不恨我当初打你的那个耳光呢!"

许庆也随任娇的笑牵动起嘴角,却笑不出来。

"是不是还从来没人打过你耳光啊,那我可荣幸了。"任娇继续笑。

许庆依旧笑不出来。

任娇要来许多啤酒,分了一半给许庆,剩下留给自己。许庆不知道任娇为什么要喝酒,但似乎又知道。

"其实回国后,我一直想去找你们的,但......"任娇边喝酒边说,"怕看到了心里难受,所以就一直没去,却没想到在酒店里碰见你。"

"幸亏碰见的是你,不是林浩然。要是他,我就保不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出来了。"任娇说完便笑,好像她碰见的真是林浩然,连拿着酒瓶的手都握得紧紧的,像要把玻璃瓶里的液体都挤出来似的。

"那时候真是傻啊,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像要跟定了他一样,搞到最后,竟然还是个GAY。"任娇笑,笑得泪都快出来了。

许庆看了看任娇桌子上摆着的酒瓶,已经很多。她已经醉了。

外面开始下起了雨,潮湿的空气似乎也感染了许庆,许庆觉得胸口压抑的喘不上气。任娇还在一瓶一瓶地喝啤酒,许庆没有阻挡,甚至自己也跟着越喝越多起来。

任娇开始口无遮拦,说一切想说的话,说一切既让自己难受,也让许庆难受的话。

"你看看,我现在多好,伴上一个男人,又英俊又有钱,谁也不管谁。自由自在的,多好。"

一直是任娇在说话,许庆在听。他没想窃听别人的隐私,但他觉得任娇说出来心里可能会舒服些,所以他才没有加以阻止。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餐厅里都喝多了。任娇是毫无顾忌地疯了一般的把比眼泪还苦涩的液体不停地灌进自己的胃里,以此来避免另一种液体的溢出。许庆本来就不胜酒力,喝了不到几瓶啤酒,便头脑开始发懵了。

不知是谁开的房,也不知是谁扶的谁上的电梯,更不知是谁先躺到了床上,但有一点,许庆是记得的。到房间后,任娇用她湿润的唇吻他,吻他的嘴,吻他的眉毛,吻他的鼻子。许庆觉得许是任娇觉得太寂寞,所以才想要个男人,又或许是任娇把许庆当成了林浩然。

许庆终于出手阻止了任娇,"我是许庆,你看清楚了,我不是林浩然,也不是那个叫朝春阳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朝春阳,你更不是林浩然。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许庆,你是许庆。"

任娇把衣服脱了,脱得一丝不挂,然后也帮许庆脱了。这是许庆第一次真实地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也是他第一次和女人接吻,甚至做爱。是的,他们做爱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做爱,这个不论属于卖淫还是嫖娼都会被社会公允的行为,而不像同性恋。社会给同性恋太多苛责,即使两人之间存在真情,它也比嫖娼卖淫沦丧的多被人不耻的多。

窗外的天色全都黑下来之后,许庆醒了,身旁的任娇也醒了,他们彼此都没说话,只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窗外比房间里更静密的黑夜。

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任娇接起来。

"和谁在一起?"房间里安静的连手机里传来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和刚和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朋友。"任娇说。

许庆知道给任娇打电话的是朝春阳。

电话那头继续说:"你们上床了?"

任娇笑,许庆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一点惊慌或是内疚的表情,但他心里已隐隐冒了出来。

"嗯,我们现在就在床上。"任娇像诉说着一个普通事实一样诉说着他们上床的事。

那边轻笑道:"呵,早点回来,我等你吃晚饭。"

任娇也笑道说:"好,我这就回去。"

"告诉你,我以前真的见过他,是张照片。"朝春阳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把声音放的很低,因此坐在一旁的许庆并没有听见。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任娇边穿衣服,边对许庆说她现在所拥有的怎样的一种生活,因为她知道许庆一定很吃惊很奇怪。

朝春阳是有老婆的人,任娇在国外就开始做他的情妇,回国后,朝春阳的老婆留在国外,朝春阳以打理国内生意为理由同任娇一起回来了。两人互相做对方床伴儿的同时,还坚守着一个原则,就是谁也不管谁,谁也不禁止对方和其他人在一起。这就是她与朝春阳--一个极其出色的男人之间的关系。
三十三

在酒店房间消失的任娇同样也从许庆的生活里消失了。任娇无所顾忌的笑容和悲伤得流出酸性液体的心灵深处,没有一处不让许庆记忆深刻。他和她所做的那些事,许庆没有后悔,只是为任娇担心。她既然能和他上床,就必然还会和其他她所认识的男人上床,许庆明白,任娇这样做不是因为她很痛苦,而是因为她太寂寞了。一抹游离在空气中的灵魂需要某些用来慰藉的东西--即使那种东西叫做死亡。

浩然不知道许庆碰见任娇的事,许庆没告诉他的原因是因为他看到了任娇的痛苦,他不想这件事当中再有个人进来和他们一起痛苦。同时,许庆还私藏着另外一条原因就是他不能让浩然知道他和任娇上床的事。

浩然以前告诉过他,他和女人上过床,他猜想那个女人就是任娇,而如今,他也同女人上过床了,不是为了报复,完全不是。许庆心里很明白这一点,对于他和任娇酒后乱性的事,和女人做爱的感觉他已经忘了快差不多了。他没觉得和女人做爱比和男人做爱好,只是在这两种过程中,他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受控者或是控制者,被征服的感觉和征服的感觉。和男人做爱时,他不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但和女人做爱时,他觉得自己更像个男人。

那天下午的课他缺了没去上,严教授知道后也没责怪他,毕竟他是为了给自己送文件才缺席的。

阳春三月,满园飘香。用这两句话来形容许庆的学校最恰当不过。学校里各色样的春花竞相开放,开的最早的要算迎春花和广受学生喜爱的樱花。开满枝头的樱花树下常常看见有人拿着数码相机拍摄这属于春天的一份特有景致--即使每年的春天都是这样。

再过半个月,许庆就要结束他的研究生课程,拿到硕士学位证书。他的成绩两年以来一直很好,目前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直接保博。他不是喜欢读书,而只是喜欢在学校里生活的那份清闲,人情方面一切都很简单,没有像社会上的那么复杂。

浩然也同意他继续读下去,还说等许庆读出来二十七岁,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那时候他就把他直接娶回家,少受一点社会上的污染。许庆听了,挥拳踢腿,把浩然一顿暴打,表面上开开心心无忧无愁,心里却隐隐的不安,毕竟同性恋还是难以让社会接受的。他没想过他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也就在许庆临毕业前半个月里的一天,高强明对他的态度大变。高强明不再跟他说任何一句话,甚至看他时的目光中都透着欲藏更露的鄙夷。许庆想问,但他心虚,他心中存在的最大一块症结就是和高强明有关的,他没勇气问出口。

情况一直持续到浩然到学校来找许庆的一天。原本许庆不想让浩然上楼来找他,因为他不想让浩然知道他和高强明闹矛盾的事,但浩然坚持许庆再推托反而欲盖弥彰了。

浩然已经很久没来许庆和高强明,也曾经是浩然和许庆一同住过的寝室。寝室的格局没发生过什么变化,长筒式的住房再加上一间狭小的卫生间,变得只是人,以前浩然睡的床现在由高强明来睡,天天都可以见到许庆的人由林浩然变成高强明。

浩然第一步踏进房间,就开始怀念以前住在这里时的时光,开始羡慕现在和许庆住在一起可以朝夕相对的高强明。以前来时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今天--今天这种感觉更强烈。

高强明看到浩然进来,像是看见了好久没见现在又突然想起的朋友一样。他显得过分惊讶,当然他很快恢复过来,目光中依然没有许庆,只盯着浩然。

"怎么?看到我像看到怪物一样,那么盯着我干吗?"浩然对高强明说。

高强明欲言又止的样子,斜瞟一眼许庆,许庆看得真切。他心中的那个猜疑更加确定。

"没什么。"高强明悻悻地收回目光,继续埋头看他的书。

"要不要先喝点水?我把书包稍微整理一下,等会我们吃完饭,我就直接去行政科办手续了。"许庆一边往书包里塞各种各样的证件,一边对浩然说。

"我坐会就行,你忙你的,别管我。"浩然顾自在许庆铺着整洁干净的白床单的床上坐下,就像几年前他经常做的那样。但坐着似乎还不过瘾,倒下去直接躺在上面了。柔软的床让他头脑中那些对过去的回忆更加清楚了,它们像调皮的玩具一样不停地在眼前闪过来,闪过去,让人想去抓,却抓不住。

浩然把脚架在高强明坐着的凳子的边缘,使劲晃了一下,然后问他:"干吗呢,我来了也不跟我说说话。"

"不是有许庆跟你说话吗,还用得着我。"高强明口气不善地说。

浩然同许庆做个鬼脸,许庆笑笑。

"行了,大家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别看书了,起来和我们一起说说话吧。"浩然故意放轻松语调,缓和一下屋子里沉闷闷的气氛。

"没空!"高强明更加口气坚定地说道,没人再怀疑他是在开玩笑了。

浩然和许庆都愣愣的,高强明突然掉转身,把浩然架在他椅子上的脚推了出去。浩然一下子失去使劲的地方,身子从床上弹起来。

房间里陷入更深一层的死寂里。

"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发什么火?"还是浩然最先开的口,但很委婉,不像是责备的语气。

高强明似乎也觉察到自己行为的过火,声音颤抖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他......他......"高强明很激动,激动得连指着许庆的手都在发抖。

"许庆怎么了?"浩然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口气也变得低沉了许多。

"他......他......"高强明指着许庆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许庆像是站在法庭的犯人,他镇定地听着证人所诉说的他犯下的每一项罪行,可高强明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他想说,他想直接当着林浩然的面说出他和林方文以前的关系。许庆他不会阻止,他知道浩然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他没必要阻止,更不想阻止,他更知道高强明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妒嫉,他感到自己的被欺骗,他这样做--是对的,而错的人是他--他许庆。

"浩然,你不是要喝热水吗?我到隔壁寝室借去。"许庆低微的声音中传出无可奈何的悲怆,他不是想逃避,而只是不想亲耳听见有人控诉他的罪状,真的仅此而已。

"许庆,你别走!"站立起来的浩然坚定地说,面无表情,如同一尊中世纪古老的雕塑,威严,令人畏惧。"高强明,有什么话,当着许庆的面你可以直接说,不需要赶他走。"

高强明哼了一声,许庆沿着过道还是从寝室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替浩然、高强明关门的刹那,许庆听见身后浩然的声音,他说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委婉很平静,像是在对高强明说,这确实是个事实,但只是针对于过去的一个事实,我们都没有必要再把它牵扯到现实中来,过去的痕迹若是你愿意把它从心口上抹去的话,它便就真的不存在了。

门轻轻地关上了,许庆觉得那关上的不仅仅是扇门,也是他的过去,真正敢于面对的时候,才是它真正从你的记忆中消失的时候。

时间过得是那样得久,许庆从没觉得时间会过得这么慢,分针每走一小步,就像是蜗牛爬行一样要在他心口中划出一条长长的濡湿的印子,许庆花费许多时间去想研究生生涯结束后博士生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其实作过这么多年学生,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的日子过起来都是大同小异,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想,许庆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想让时间过得快一点罢了。

在外面晃荡了将近半个小时,许庆忧心忡忡地回去了,临进门前还没忘向隔壁寝室真借一瓶滚烫烫的开水回来。

房间里已安静得像是好几年都不曾有人住过的空屋子,许庆手里拿着热水瓶,另一只手把着门把。高强明和浩然都朝他进来的方向望来,浩然一脸痴呆相,眼睛空洞得像塞进了整个宇宙。

许庆不明白浩然为什么这么充满恐惧甚至仇恨地望着他,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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