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无妨。"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凝香虽小进宫时日也不多，但这规矩......不能马虎，主子在旁却不服侍是大不敬
，也会落下话柄......"
我轻拍了他的肩，"没事，马公公。我并非宫里人，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
他一愣，一时语塞，过一会儿才开口，"夏公子......"
"别说了，我知你好意。再去别处转转吧，那好像不错。"
"......是。"
又想念四哥的琴声了，我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对着眼前沧波流烟，婆娑起舞的垂柳，飞檐斗拱，小桥
流水潺潺，远处叠嶂青山，飞云流霞，怎能不忆旧人......
"鳷鹊楼高天似水，碧瓦寒生银粟。对影三人聊痛饮，一洗闲愁千斛，斗转参移，翻然归去，万里骑黄
鹄。一川霜晓，叫云吹断横玉。"我喃喃而吟，闭上眼，且听风过檐角，旋于叶间，轻拂水面......
风会告诉我衡阳城的所有事，也会捎来来自远方的讯息。虽夹杂着一丝不安、惶恐、茫然，但尚算平静
，皇宫外人们的心比皇宫中的人们更平和，因为他们不知原因，只当是一次寻常的地震。天灾人祸，对于
普通百姓虽不多却是寻常。皇宫里则多了份恐惧，这些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人们，内心要比想象中脆弱。
远远地传来隐隐人声，有很多人的样子。且不管，继续闭目，听风在耳旁低吟，传来断断续续的人语。
"......贵国的御花园果然美轮美奂，宛若仙境......鄙王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王爷谬赞，怎比得过您的‘惊鸿苑'......尤其是苑中那对双生双连长年不败的‘冰火双莲'更是
天下无双举世著称......"
"哈哈......陛下真是博学多才......本王别苑虽美，却缺了像陛下园中这样清雅脱俗之人......"
声音近了，老马唤了我一声，我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微微发着蓝。一水之隔，韩王和一外邦打扮得壮
硕华贵的中年男子站在隔岸的云桥上，浩浩荡荡二十数人正望向我这边。我看那外邦人装容，知是北边的
黑釠族的皇族，他显然对我很好奇。而韩王，虽隔得远，仍能感到他带笑的威严脸表面下的重重黑气。
唉呀，为什么想享受一下都这么难呢？我面带微笑对着他们客客气气作了个揖，便抽身而退。一条柳枝
缠住了我一缕头发，单手随意挑过发际直至发梢，脱离开牵绊。十月金风，于指缝间游走，桂香阵阵，对
于背后那道刺人的视线装作不见。
"公子！"凝香欢欢喜喜地快步走来，她的那些姐妹们远远地向我行了个礼，我朝她们点点头。
"开心么？"
"开心！"她大大的点了个头。
"那我们回去吧。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能说给我听听？"
"有啊！"她兴奋地眨巴着眼睛，靠近我一点说，"公子你还不知道吧，昨天那几个宫女太监都免充军
了，一人打了十大板就放回去了，容娘娘也只是受了二十大板。"
"是吗，那就好。"我在心里笑，那句话果然起作用了。
"还不是公子你宅心人厚，大家呀，特别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现在可打心眼里佩服你呢！"
"哈哈，是别人说的还是你说的啊？"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然后她压低嗓门，"大家嘴里不说，可我知道他们怎么想。葵娘娘的麟子（麟
子是对未满月的皇子的称呼），从昨个儿地震后不久就哭个不停，一直哭到今天早上了，哭得嗓子都哑了
！葵娘娘可急了，可太医奶妈们个个都束手无策。还有好几个人，说在宫里看到鬼影呢，胆儿小的那个今
天都不敢出门了！"
心中了然，我轻叩了下她的脑门，"你这小丫头，嚼舌的话不要说得这么起劲，小心冠你个‘妖言惑众
，蛊惑人心'之罪拖去刑部大牢治了！"
她窃窃而笑，"香儿心里有数着呢，再说，公子可好着呢，哪舍得奴婢受冤啊！"
我笑，这丫头真是容易跟人打成一片，"知道你嘴最甜！"
她嘻嘻一笑，我又看到了阿娇的影子，舒口气看着南飞的雁影，有意无意淡淡地说，"云若无心常淡淡
，川若不竞岂潺潺......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公子！"我一转头，竟看到她有些慌张。
"怎么了？"
"没......没......有，可刚才......你看上去就好像......要随风飘走似的......"她微红了小脸。
好个心思敏感的灵巧人儿啊......我露出个安慰她的笑容，她看得痴痴的，"别瞎想了，快走吧。"
"唔"她随着我的脚步，忽又想起什么低声说，"对了，在希景宫的姐妹昨天可吓坏了！陛下也不知怎
的大发脾气，把一屋子的东西都摔得稀巴烂，直到今天早上他去见那个什么番王了，打扫的小太监们才敢
进去，真是一片狼藉啊！"
怪不得一大早的还一脸黑气了，不过我还没发飙呢他气个什么，被强吻的可是我！他不过就是丢了面子
罢了，好面子的小气鬼一个！只是可怜了那些历经多少代凝聚多少人心血的古玩珍品啊......
"哎哟，我的小仙女，你饶了我吧！哥哥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不好！我就喜欢这！我就要待在这！"
我踏进水寒宫时，看到的就是眼前有点怪异，不，是很怪异的这一幕。韩王的弟弟，就是那天见到的幽
王，屁颠屁颠地跟在我九岁的小侄女钟星儿后面，那个样子如果不是我眼花，好像是在讨好。
小星星眼尖，立刻瞧见了我，手一伸远远指着我，眼睛贼亮贼亮，"我要和这个大哥哥玩！"
幽王拐了我一眼，显然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个哥哥不会玩，我们......"
但小星星已经撇下他直奔我而来，扑在我身上，脸蛋红扑扑的真想咬一口，幽王则傻站在那忘了合上嘴
巴了。
笑，"小姑娘，你好可爱，叫什么名字啊？"
笑，"我叫钟星儿，不过别人一般叫我星儿，但我喜欢的人我喜欢他（她）叫我小星星。"
"哦，小星星啊，肚子饿不饿啊？大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我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好啊好啊！大哥哥你真好！"她拽着我的手跳了两下，然后手臂一伸，肚子一挺，吐出两个字，"抱
抱！"
心里翻个白眼，这小丫头怎一见我就要抱抱呢？星儿小猪啊，你知道你有多重吗！
张开手臂刚要把她环住，预期中的温暖却忽然落空，一个矮我一点的小鬼把小星星拉进怀里，恶狠狠地
瞪着我！呃，这人哪冒出来的？
"你谁啊？！"他问得嚣张，我怎么闻到有醋味啊？
一挑眉，这小子动机不纯，我直视他的眼睛，"夏煋明。"
他有些吃惊地上上下下打量我，"你就是那个......"
"风哥哥，你怎么来了？"小星星从他怀里仰起头打断了我们。
小鬼立即变脸，笑得温柔如春风，"来找小星星玩啊！"
"好啊，不过我要先和这个大哥哥玩。"
小鬼又变脸眼神更凶恶地瞪向我，好浓的酸味啊！我抬头假装数大雁，想拐走我家小星星？！没那么容
易！
"九弟，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幽王插进来，原来是九皇子宇文风啊，也难怪那瞪人的模样和某人有点
像了。切！这三兄弟合伙来抢我侄女啊！
"那五哥你又为什么来这呢？"小鬼对着自己哥哥也没好脸色。
幽王用扇子遮住嘴，笑的有点心虚，"这不来找星儿玩嘛，可她却跑这来了。"
风小鬼皮笑肉不笑，"五哥真是好清闲，怎不去找你那些‘红嫱'啊，‘婷儿'啊，‘如意'啊这些红
粉知己，小星星能陪你玩什么啊！！"
-_-|||"九弟真是爱说笑，星儿这么可爱谁不喜欢啊，连三哥都被她逗得开怀大笑，你不也天天找她玩
吗？"
"我和你一样吗？！"
"嗞啪""嗞啪"，火花闪耀。
随这两个人狗咬狗，斗得天昏地暗也不管我的事。小星星早就趁小鬼斗眼神的档，和我一起坐在石桌前
，津津有味地消灭桌上的千层油糕和蜜饯，我则在一旁欣赏两只狗打架，和我的小侄女尽享天伦之乐。
等那两个人反应过来，对着在一旁茗茶的我双双飞来利剑时，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然后笑得灿烂无比，
目光在他二人间流转，轻巧地吐出三个字："恋 童 癖！"
箭穿红心！！两人的脸上狂黑线，"哦哈哈！！"我仰头大笑三声，继续喝我的茶。
小星星好奇加好玩地问，"大哥哥，什么是‘恋 童 癖 '啊？为什么他们听了后脸都一阵红一阵青的呢
？"
"啊，大哥哥跟你说啊，这个‘恋 童 癖 '啊......"
"小星星！风哥哥带你去吃‘馄饨千层饼'‘桑椹蜜膏'‘银杏芋泥'‘蝴蝶豆腐'‘水晶南瓜'‘蜜
汁梨球'‘三色水晶丝'好不好？！"
厉害！一阵风似的过来，一口气报上这么多菜名！小星星已经跳下石凳等不及了，"好啊好啊好啊！！
！"两人风风火火地夺门而出，没了影。
可怜我这小舅舅啊，我的小侄女就这样被"仇人"的弟弟拐走了，泪啊~~~
算了算了，本来就不打算让小星星参与到这件事来，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忽听到幽王在嗤嗤的笑，我有些不满地看向他，什么时候坐我旁边来了！
"你笑什么？"
他看着我，"没想到你这人挺有趣的。"
"你当我猴啊！有趣！"白了他一眼，我起身回我的"南窗小筑"。对花花公子向来不抱好感，更何况
还想老牛吃嫩草打我家星儿的主意，哼！
他居然嬉皮笑脸地跟上来，"煋明！"
恶寒！一身鸡皮疙瘩！！谁允许他叫这么亲切的！我猛转过身，"我们很熟吗？"
"别这么严肃嘛！"他笑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有点想起你来了。"
我皱起眉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啊呀，你不记得啦？可惜......不过没关系，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说
起来我们同岁呢，那天真是抱歉了，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他躬身作揖，神态虽轻浮顽劣但也不失诚意。
"不用在意。我累了，恕不远送，告辞！"懒得再和他周旋，浪费我口水，干脆利落转身。
"我会来看你的！"他好像挺高兴地在那喊，谁理你！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卷帘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
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敧，谙尽孤眠滋味。都是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
避。
我呼出一口气，摸了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晚上还真有点冷。月光清冷，天凉若水，群星却热闹地簇拥
着。入夜后的水寒宫看上去有些陌生，我虽喜欢天上明月群星，但很少在夜里到外面闲逛，只是在院子里
或屋檐下摆张躺椅，悠闲地感受清风明月。不是怕黑，我喜欢黑夜，能让我抛开白天的喧嚣和琐碎，一个
人静静地思考或什么都不想。我只是不喜欢走夜路，熟悉的环境变得怪异而陌生，我怕我会迷路。
但今夜不得不跑出去一趟，好在水寒宫不很大，我也不用跑到很远的地方，就在花园的池边就行了。
好不容易避过香儿和老马的耳目，自觉跟做贼似的溜出来跑到花园里，挑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早完早
了事！我从腰间抽出玉笛，还是问老马要的，抬头看看那似半睁开的人眼的月亮，明天又会是个大晴天。
说干就干，我横起笛子贴上唇，悠扬轻灵的笛声飘出，微仰头抬眼看着夜天中出现淡淡金色浮光，慢慢
地扩大，其他人是看不到的，就算是和尚道士尼姑，没有一定的道行也看不见这光，这是一种几乎已失传
的古老布界法。以笛声传出法力，在一定范围内形成结界，结界的范围由施法人的力量程度决定，也可以
随意控制大小。我只是将在衡阳城内流窜的邪气和妖气封在城内，好不引来棘手的大妖怪，同时起到缓慢
净化的作用，至少确保不发生很严重的事。
很好，结界正慢慢地扩大，我闭上眼，一门心思全神贯注，这法子极费神费力，出不得半点差池。
把这曲《逝水》从头到尾连续吹了两遍，我才停下睁开眼，仰头转了一圈，结界的壁层时隐时现发出柔
和的光，与天河相映成辉。长舒口气，真是件吃苦不讨好的差事啊--在别人眼里，我这个作为战俘的皇
子，却帮仇人忙，肯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与疯子无异吧......
这样想着，于是便扯了下嘴角轻笑一声。啊，回去睡觉回去睡觉咯，可把我累死了！
一阵夜风吹过身体，我浑身打了个激灵，鼻子一痒，"哈啾！"一个喷嚏刚落，"啊啾！"又来一个！
还没等我感慨自己是不是受了风寒，突然生起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我猛回过头，望向这猛烈的让我不舒服的来源。十步之外的枫树下站着一个人！强烈的不祥感......
"笨蛋。"一听这声音我就知道我的预感又灵验了！这个死变态什么时候站到那的！？还一张嘴就是骂
人的话！
我，我，我深吸一口气，我不同他这种人计较！"哼！"
他从树影里走出来，月光吻着他高洁的额头，俊逸的脸在这微微泛蓝的光线里，完美地就如同一尊雕塑
。尤其那双黑眸，看不出思绪，深得不见底，仿佛能吸进所有光明。
"你在做什么？"虽是疑问句，却是不容拒答的口气。
心里还是打了个突，但我表面上笑得甜美，"如您所见，吹笛啊！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吗，联络暗号吗？
"
那一瞬，我感到了他无甚表情的脸下隐忍的怒气，我就不告诉你，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哼，夏公子真是好兴致，如此凉爽过头的秋夜里就算受寒也要跑来水边吹笛！"
"过奖，过奖。"我轻松自在地转着手里的笛子，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跟我作对，害我觉
得更冷了！
他的脸终于黑了几分，可是很快嘴角上扬了一个颇为得意的弧度，"想必令姐听了也会很高兴，朕待会
儿正好过去问问，令姐对于声乐也颇有心得呢！"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你是来见我姐姐的吗？"
"当然，不然夏公子以为如何？"又是那种讨人厌的笑。
"韩王，我已经说过，请不要做出伤害我姐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