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听照旧在公司里水了一天的时间,打卡下班后,便驾车准备去接白念昭。
但到了培训班的楼前,等了半天也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她蹙眉,拿起手机拨打白念昭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长久的滴声,始终无人应答。
尤听心头顿时浮起不好的预感,她下车,直接上楼去了培训班询问。
前台的工作人员告诉她,课程结束后白念昭就已经离开了。
尤听又打电话到梦语江南,问莫叔白念昭是否有回家。
同样得到否定的答案。
尤听扶着车门,天光明亮,她的眉眼却渐渐冷了下去。
一个猜测跳出脑海。
她重新回到车里,一脚油门向着尤家的方向而去。
第16章 抢我的人
培训班如时开课后,白念昭抱着新买的教材资料,怀揣着犹在激荡的心踏入了课室。
教室里有几张熟悉的脸孔,是那天报名时候看见的人。
她去得已经算早,却没剩下几个空位置,只好挑了个偏前排的地方坐下。
和白念昭同桌的,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爷爷,戴着一副老花镜,身上穿着颇为讲究的西装,看起来很是和蔼。
老爷爷对白念昭友善地点点头,还感叹般地说了句:“你和我孙女差不多大。”
这样的和蔼,冲散了白念昭心里的几分紧张。
铃声响后,负责讲课的老师便走了进来。
一切和多年前的高中记忆好像没什么差别,只除了周遭各有个性的同学们。
她本以为时隔几年,她应该早就忘了这些知识。
但在黑板上渐渐写下一个个知识点后,她的记忆也跟着渐渐清晰。
火星藏于黑暗中,微弱,却始终没有熄灭。
只等一阵春风起,便成燎原之势。
白念昭认真地做好了笔记,她记得尤听的话,所以课程结束后乖乖站在大楼门口。
不时抬眼看向路边,等待着尤听开车过来。
但停在她面前的,却是一辆全然不认识的车。
车门打开,露出陌生男人冷硬的脸:“白小姐,夫人吩咐我们带你回家。”
白念昭还在疑惑,车上的人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迅速几人一起强行将她推进了后座。
司机跟着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这变故突然,她心下慌急,想逃走却被几人团团围住,完全没办法接触车门。
恰好铃音响起,来电显示上跳动着尤听的名字。
白念昭眼睛一亮,刚打算按下接听,手里的手机就被其中一人猛地夺去。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她不清楚这些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往什么地方。
恐慌和对未知的畏惧,涨满了整颗不安的心脏。
白念昭死死地抓着背包,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一些安全感。
纤细的手背绷紧,青绿血管清晰可见。
抢过她手机的男人回答道:“白小姐放心,我们并没有想伤害你,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奉命?
白念昭这才想起抓她上车的时候,他们所说的话。
她试探地问:“……是白夫人吗?”
男人否定:“不是。”
白念昭恍悟,“那就是尤夫人了。”
这次,男人没有回答,以沉默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白念昭侧眼,透过车窗往外看去。
她只去过尤家一次,但她的记性还不错,大概能认得路。
这个方向,确实是往尤家而去的路线。
尽管猜到了主使者是谁,白念昭依旧没能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更觉得心慌意乱。
她和那位尤夫人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她能肯定,尤夫人对她的身份非常不满意。
指节上的银戒映射着炫目的光。
这些和尤听住在梦语江南的日子,美好得像个倾心编织的梦境。
而现在,梦,似乎该醒了。
……
……
半小时后。
尤家。
宋知秋看着被带进来的白念昭,挑剔地皱起眉头。
“虽然我觉得你配不上小风,”她抬着下巴,语气里尽是不屑,“但是事已至此,你既然和我们小风有了婚约,以后就要好好照顾他。”
宋知秋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神,那人立刻抬着一碗汤药朝着白念昭走去。
“这是小风要喝的中药,”宋知秋说,“你端去给他。”
药应该是刚煮好,汤碗边缘滚烫,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药材味道。
飘渺的烟雾将眼前的视线勾勒得模糊起来,白念昭看不清宋知秋的脸,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分明指尖传来灼烫的触感,她的心,却像浸在了冰凉的湖底。
背包里的教材还是新的,被人用墨笔小心地勾下每个重要的知识点。
但这里不是窗明几净的教室,不需要出现什么不合时宜的课本。
宋知秋,尤傲风,这里的每个人,都只需要一个听话懂事的——
未婚妻。
黄粱一梦。
这本该是她一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是她在白家的时候做惯的样子。
可此时此刻,白念昭端着药碗,脚下却始终没迈出去一步。
指尖是红的,眼眶亦是红的。
她清楚知道,一旦她选择妥协,曾幻想的未来都会变成镜花水月。
宋知秋拧起眉头:“你还在磨蹭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白念昭身上,鄙夷又轻蔑,仿佛觉得她这样的行为是不识好歹。
白念昭动了动唇,轻声说:“太烫了。”
但没人在乎。
这本就是宋知秋故意为她设的下马威。
会关心她嘱咐她擦药的那个人,不在这里。
细密的长睫颤了颤,白念昭忽然抬起眸,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扬高声音再次重复:“太烫了。”
姐姐告诉过她,哭没有用,越是软弱,别人就便越想欺负她。
不喜欢的人就说不喜欢,不想做的事,就不去做。
她不喜欢尤少爷。
也不想做尤傲风的未婚妻。
汤碗被白念昭放在桌上,汤匙和碗璧撞出“当啷”的清响。
这声音让宋知秋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转身欲走的白念昭。
她气极反笑:“装什么清高给谁看?你以为我尤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门口被几个保镖拦得严严实实,白念昭捏紧背包的带子,倔强地站直了腰。
“夫人,”她转过身,声音微颤着,“当初和尤少爷订下婚约的人并不是我,你没有理由困住我。”
宋知秋当然知道。
可白家人摆了他们一道,这私生女还想走,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宋知秋眼珠一转,忽然笑了:“你确定要走?”
她气定神闲地开口:“只要你走出这扇门一步,我的人会直接把你送回白家。”
白念昭脸色一白。
被送回白家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以白家人唯利是图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压榨她身上最后的价值——
像商品一般,被随便送给别人。
宋知秋又问:“所以,你确定要走吗?”
正在这时,尤傲风也从房间里推着轮椅出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皱紧眉问:“怎么还没把我的药送进来?”
目光落在白念昭身上,颇不耐烦地再次开口:“我的衣服脏了,你进来给我换。”
居高临下的姿态,甚至带着几分施舍一般。
仿佛白念昭被他选中,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看见白念昭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宋知秋得意地轻笑:“听见没有,还不把药端进去?”
白念昭脸色苍白,五指捏紧,又缓缓松开。
无论她往哪个方向看去,都只能看见一片绝望。
这些雕梁画栋的豪宅,成了坚不可摧的囚牢,任她在其中撞得头破血流,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忽的。
“喝个药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抢我的人吗?”
女人疏冷又淡漠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高跟鞋声。
白念昭猛地抬头。
艳丽的红裙穿过门口的保镖,裙摆扬起招摇的弧度。
有人身披日光,为她而来。
第17章 婚约?
光影被溢出的眼泪分割成模糊不清的碎片,白念昭只能隐约辨认出面前人熟悉的身形。
离得近了,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泛着小苍兰气息的甜香,先一步钻进鼻尖。
女人眉眼冷淡,偏偏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微微下弯。
长睫倾覆于眼睑上,墨色瞳仁显得格外温柔起来。
一只手落在白念昭的发顶,力道很轻地摩挲了下。
“别哭。”
尤听说:“我来了。”
世界跟着明亮起来,像是忽然得到糖果的孩子,在此之前,白念昭觉得都能忍住的委屈骤然间涌出。
她喉间溢出几声哽咽,含糊不清地喊:“姐姐……”
尤听轻轻地叹息一声。
小白兔湿润着眼,仰头看着她,委屈又可怜的样子,如同在看黑暗中唯一能握住的光。
这样的眼神,总叫人忍不住心头一软。
“怎么还越哭越厉害了。”尤听声音放低了几分,探出手指替白念昭拭去眼角的泪水。
泪滴沾在指尖,微烫。
尤听抬了下眉骨,说:“来看姐姐帮你出气。”
她转而拉着白念昭的手,朝着宋知秋走过去。
宋知秋脸上挤出个虚假的笑,“小听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姓尤,这里是尤家,”尤听看她一眼,“我回不回来还要跟你报备吗?”
宋知秋一僵,皱起眉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是我不好,说错了话,让小听不高兴了。”
“行了,”尤听颇为不耐,“你男人又不在,在我面前就别用这一套了。”
旁边的尤傲风见状,立刻推着轮椅往前了些,敌视地盯着尤听,“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怎么跟母亲说话的!”
“大毛,除了腿伤你是不是应该去检查一下脑袋,”尤听轻笑,声音冷漠,“那是你母亲,不是我的。”
“我来也不是跟你们废话的,只问你们一句——”
她目光掠过一丝寒意,看了眼宋知秋,又看向尤傲风,缓缓开口:
“你们怎么欺负了我的人?”
满堂寂静。
见状不妙的佣人们早就很懂眼色地退下,大厅里只剩下几人对峙。
不知道怎么的,自从尤听回国以后,宋知秋觉得这丫头变得越来越难对付了。
有时候和她目光对上,都有种背后发冷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不想将事情闹大,讪笑着打圆场:“小听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是让人将白小姐接回来住而已。”
“白小姐和小风已经订了婚,于情于理都该在尤家,和小风好好培养感情才是。”
她声音柔婉,说得殷切,却挡不住一股子算计之意。
尤听视线垂下,看着桌上犹在冒着热气的药碗,似笑非笑地问:“怎么,端茶倒水也算培养感情吗?”
这次回答她的是尤傲风。
“她既然是我未婚妻,照顾我是理所当然的事!”
尤傲风瞥向白念昭,夹杂着几分不屑地轻哼一声:“我肯承认她的身份,愿意让她照顾我,已经是她的福分了。”
尤听简直要被逗笑了。
她松开白念昭的手,独自上前,走到了茶几边,俯身拿起药碗。
白念昭慌忙提醒:“姐姐,小心烫!”
尤听侧眸,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然后转过头,望着尤傲风,慢慢将唇角轻扬。
那双冷淡的墨瞳中,似有很浅的淡蓝色闪动,显得神秘又诡异。
尤傲风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手放在轮椅扶手上,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
尤听手上一个用力,药碗中的汤药尽数朝着尤傲风的方向泼了过去。
他们之间相差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让尤傲风来不及反应。
汤汁大半部分都准确无误地洒在了尤傲风身上。
他只穿了一身轻薄的睡衣,灼烫的温度瞬间传遍泼湿的地方。
尤傲风被烫得脸色扭曲,宋知秋尖叫着冲过去查看,嘴里高声喊着:“来人!来人啊!快拿烫伤膏来!”
掀开衣服,就能看见烫红一片的肌肤。
宋知秋转过头,头一次撕开伪善的面具,恶狠狠地盯着尤听:“你有什么不满的冲着我来就是,小风都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这么恶毒地对他!”
“恶毒?”尤听歪了歪头,似是不解。
“我只是看他这么着急喝药,便想亲自给他端过去。”
“只不过,哎呀,”尤听故作可惜,“一不小心手滑了而已。”
这般没有诚意的话,当然是气得宋知秋和尤傲风两眼冒火。
尤听微微勾唇,又慢声说:“原来你们也知道烫啊。”
“还有,你们好像对我当初的话没太明白。”
尤听的表情冷下来,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说过,白念昭是我带回来的。你们不要她,我要她。”
她对白念昭找了招手。
白念昭咬了咬唇,抱着背包跑过来。
尤听低眉,伸出手将白念昭指腹上的银戒轻而易举地摘了下来。
然后像扔垃圾一般,随手丢在一旁。
“婚约?”
尤听微微一笑:“现在没有了。”
宋知秋气得够呛,却又担忧着尤傲风的烫伤,指着尤听“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佣人们忙着给尤傲风擦药的擦药,收拾地板的收拾地板。
乱成一团。
趁这个空隙,尤听再度拉着白念昭的手离开。
房门外的保镖们围了上来,又在对上尤听目光时,齐齐顿了一下——
大小姐毕竟是大小姐,未来的尤家继承人还说不定是谁呢……
其中一人还很懂事地将白念昭的手机双手奉回。
尤听慢悠悠收回视线,拿上东西,牵着白念昭畅通无阻地离开。
车就停在门外。
白念昭刚坐上副驾驶,旁边的人忽然朝着她的方向倾下身子。
纤长的两根手指将她的下巴抬起,和尤听认真端量的视线相撞。
她不太自然地眨眨眼,听见尤听轻笑了一下:“现在倒真像兔子了。”
白念昭不解,眼眸转了转,刚好和后视镜中的自己对上。
她的眼睛大而圆润,哭起来时眼眶泛着的红便格外明显。
眼珠子如同挂着水雾,因发怔而显得格外的懵懂。
真的像兔子……
白念昭不太好意思地垂下视线,手指搅在一起,不安地轻声问:“我是不是又给姐姐惹麻烦了?”
“没有啊,”尤听满不在乎,十分认真地说,“我看不惯尤傲风已经很久了。”
她收回手,又去握住白念昭的手腕。
看着被烫得发红的手指,从扶手箱里拿出之前餐厅送的药膏,低眸慢慢地给她擦着。
“何况,和尤傲风解除了婚约,这该是件好事才对。”
车窗没关,尤听微垂着头,长发便被风吹起,擦过白念昭的手背。
微痒。
“白念昭。”
她听见尤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神在赐福祂的子民。
“你自由了。”
第18章 花
自由,对于白念昭来说,是种极为奢侈的东西。
在白家的时候,她是笼中之鸟。
到了尤家,也是寄人篱下。
而现在,尤听告诉她,她自由了。
风里带着不知名的清香。
阳光穿过发丝的缝隙间,将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渡上轻薄的浅金色。
耳边传来的动静很轻,又好像很重,压缩堆积在一起,最后如同肥皂泡,“啪”地一声炸开。
白念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心跳的动静。
忽快忽慢,忽轻忽重。
自由之后,又该如何呢?
面前人的身影清晰落进眼里,发着光,留下深深的烙印。
她的手指不由轻轻蜷缩了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尤听见她呆愣,问:“怎么了?”
白念昭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该怎么开口呢,她想试试。
试试抓住一道光。
-
将白念昭送回梦语江南后,尤听怕宋知秋和尤傲风贼心不死,吩咐莫叔又找了一些保镖来守在周围。
她自己则开车去了公司。
尤父这几天见她一直都悠闲地摸鱼,大概是觉得她没什么好提防的,对她的脸色都好看了几分。
不过尤听想,尤父的好心情应该持续不了多久了。
果不其然,她刚进公司,就察觉到了异样阴沉的气氛。职员们面带忧愁,显然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回到办公室里,尤听拿出手机刷了刷。
刷屏的热门新闻,是关于另一家公司的,刚刚拿下了一个和政府合作的大项目,因此股票飞升。
而这家公司,恰好就是之前尤氏集团在行业中最有力的竞争者。
尤氏集团在这个项目的竞标上以失败告终,加上最近不少客户撤了资,现在的股市堪称暴跌。
公司有难,底下的员工更不可能讨到好处,很有可能迎来一波下岗潮。
尤听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她将新闻关闭后,点开了通话页面,找到其中一个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
滴声过后,很快被人接起。
电话那边的人大约是没想到会接到她的来电,语气很是惊喜:“听听?”
叠词显出几分陌生的亲昵来,尤听有些不太习惯地蹙了下眉,又很快松开。
“是我。”她应。
严融的语气小心翼翼又带着些期盼:“找舅舅有什么事吗?”
尤听顿了下,直言道:“尤家的股票大跌,可以按计划买进了。”
严融“哦”了声,显然有些失望。
他又问:“听听,这周末有空吗,老爷子很想你。”
尤听本想拒绝,但不知怎的,最后还是应声:“好。”
停顿了下,她又加上一句:“我带一个朋友去。”
“好好好!”严融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你带谁来都行,只要来了就行!”
想了想,他又小声嘀咕了句:“尤家人不行。”
尤听忍不住勾了勾唇,“放心吧,尤家人我看不上。”
电话挂断,她坐姿随意地靠着办公椅,手里拿起一支钢笔把玩。
光滑的笔身在纤长手指间灵巧地转动,尤听闭着眼,思考尤父下一步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