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桐忍不住笑出了声, 说:“那就叫它汤圆吧。”
他回过头,要征得孟清的同意,却发现孟清走远了。
“沐沐, ”叶疏桐拿出了一顶漂亮的小针织帽,哄着小姑娘说,“小叶哥哥问你一件事,你哥他最近还有什么别的朋友来玩吗?”
走廊处, 孟清回房间收拾出几本书。
窗台边摆放着一个木质书柜,是从以前住的地方一起搬过来的。他中学时的课本和笔记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这里。
有一盒叶疏桐送给他的木质书签,还有年年优秀学生的评选和参加竞赛赢得的奖状。
“找到了吗?”王群过来看了一眼,见孟清在整理书柜,笑了笑,“你从小到大的东西,你妈都收在这儿的,连习题册都在。喏,你看抽屉里。”
使用过的习题集完好无损的,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文具,看上去都已经很旧了。
王群说:“你这孩子能干,一直都是小霁的骄傲。”
孟清转过身,嘴唇动了动:“王叔叔。”
大概在孟清上高三的时候,陈霁才结识王群。王群和他的亲生父亲不一样,是个温柔宽厚的男人,可以支撑起生活和家庭。
陈霁敏感尖锐的性格也在那之后慢慢地平和了起来。
只是孟清一直无法与继父之间有多么亲厚。特别是在他离开瑚城之后,这么多年都未曾真正与家人朝夕相处过。
但他知道,陈霁总会和他说,诸如“你王叔又跟单位上炫耀儿子博士毕业,我看他是攒了小金库想请人喝酒了”。
王群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肩,缓缓说:“也不用太担心你妈妈了,我还在这儿呢。你呀,也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北城不远,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就赶紧回来看看。”
孟清点了点头。看来陈霁已经告诉他了。
不知怎么,他眼眶微微泛酸。
“嗷呜!”一群小奶狗摇头晃尾地满地乱跑,其中一只撞到了孟清脚边。
孟清抱起来,一看,发现正是刚取了名的小狗。
“……汤圆?”王群听乐了,“叫汤圆好啊,团团圆圆。”
孟清往客厅一望,叶疏桐正被沐沐拉着在玩跳格子,阳光如泼墨,洒了一身,明亮透彻。
吃完饭后,孟清和叶疏桐出门买狗粮。
普湘本地最大的超市此时人烟稀少,密密麻麻的货架间都数不出几个人头。
叶疏桐专心地在选粮,孟清去买洗衣液。
绕过了几个架子,突然响起的歇斯底里瞬间撞破超市上空的安静。
一个人高马大的陌生人,看着一脸胡渣,岁数应该也不小了,对着手机另一边飙脏话:“你***早干什么去了?!两年前出柜的时候,是谁要死不活非要我答应的?现在说你是个直男?哈哈,我该说什么,祝你新婚快乐吗?”
话说到后来,声音都开始带哭腔:“你想得美!你骗我,还骗别人……对,我就是敢,我已经发邮件告诉你未婚妻了。有本事你就出来见我。别跟我扯那些青春期的幻觉!……是,你丢脸,我的尊严就不值钱,任由你践踏是吧?”
孟清站在走道边,看见那个男人忍着眼泪,背脊挺得很直。在所有人的注视在,那人慢慢走出了超市。
隔着落地玻璃,能看见那个身影蹲在路边,将头埋在双臂之间。
“怎么回事?”
孟清听见叶疏桐的声音,才收回视线。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不知道那个陌生人发生了什么,但只言片语无意中提醒了他。
搭在肩膀上的手稍一用力,将孟清带到了空荡荡的货柜前。
叶疏桐低声问:“你该不会是在想,我说喜欢你是幻觉,过两年也会再去当直男吧?”
孟清抬头看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没有用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身上发生的事来揣测你。”
“……但是?”叶疏桐似乎能看穿他的想法。
孟清说:“人的性向的确会流动,被荷尔蒙短暂吸引也是正常的。”
叶疏桐的脸色不太妙:“你是觉得,我跟你,只是荷尔蒙吸引?短暂的?”
坠落的呼吸悬在孟清鼻尖。
让他不自觉地想起昨晚那一个亲密的吻,那的确充满了吸引力。可是再想下去,耳朵会发烫。
“你还是不相信我。”叶疏桐的眼神渐渐如灰败的枯枝。
孟清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信,但是……”
但是意乱情迷,没有想明白,也是可能的。
叶疏桐捂住了他的唇,斩钉截铁地说:“你不用这么快告诉我答案,我会证明给你看。”
孟清微微皱眉,心里涌起一丝不妙:“怎么证明?”
附近的走道传来脚步声。
叶疏桐松开他,扯下口罩,低头飞快地蹭过了孟清的唇角。
孟清被吓了一跳,再一抬眸,叶疏桐的手臂从他身旁的架子取下了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沐沐喜欢吃这个吗?”叶疏桐弯着眼睛,一副得意而又若无其事的样子。
孟清忍了忍,给他把口罩拉上去。
晚上在家时,陈霁留他们住。
只不过她又有些犹豫:“原来那间客房用来给小狗住了,床都啃烂了,现在还没收拾出来。小叶啊,你要不委屈一下,和孟清挤一挤。”
孟清刚想说,要不还是让叶疏桐回家去,不料叶疏桐一副乖巧的模样,大方安慰陈霁:“阿姨,我没关系的。我去和小狗睡就行,不然影响孟清睡觉多不好。”
孟清:“……?”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股清香。
陈霁连忙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在阿姨家怎么能让你去睡狗窝。”
她扭头朝孟清道:“你瞧人家小叶多懂事,还为你着想。你可多照顾点小叶啊。”
陈霁回头还和王群一通天花乱坠的夸奖,简直要把叶疏桐捧上天了。
孟清默默转过身,叶疏桐已经换好睡衣坐在床边,摆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关上门后,孟清走到床边,拿下了叶疏桐挡住脸的书。
“这么懂事啊?”孟清似笑非笑。
叶疏桐认真点头:“是啊。”
他拉着孟清的手捂在自己胸口,眨眨眼:“这么懂事的话,你不奖励我吗?”
“什么奖励?”
瞧着那张俊美的面孔无限朝自己靠近,孟清戳了他的额头一下。
叶疏桐立刻仰倒在床上装死。半晌没见孟清理自己,缓缓睁开一只眼睛。
孟清的视线一望过去,叶疏桐翻身在床上滚了一圈。
“好香啊,”叶疏桐埋在枕头里,吸了吸鼻子,“都是你的气味。”
孟清:“今天下午小狗舔过。”
叶疏桐:“……”
关上灯后,孟清和叶疏桐并排躺在床上。
这张双人床比出租屋的小一圈,二人几乎肩靠着肩,手肘挨着手肘。几缕墨香从书柜钻出,融入了被套床单上那股太阳暴晒过的干净气息。
“这是今年的第一天。”孟清望着纱帘,街灯从漏出的空隙闯入。
叶疏桐侧过身,手搭在孟清手背:“是啊,今年比去年好。至少有人昨天说过几天对我负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个黄道吉日——”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孟清语气沉重。
叶疏桐赶忙道:“怎么了?”
孟清说:“演唱会也开完了,该拔智齿了。”
叶疏桐沉默片刻,音调忽然上升:“你快看,下雪了。”
这是今年冬天瑚城的初雪。
湿润的冷空气从无垠的夜空席卷而来,纸屑般的碎白盛着路灯的光点,漫天飞舞。
树木草叶已覆有浅浅一层纯白。
“好冷噢。”
孟清和叶疏桐走在空寂的长街上,后者半抱着孟清不肯松手。
“冷还非要出来。”孟清说。刚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的确不太适应。
叶疏桐拉着孟清的手去接雪,细小的雪花尚未碰到掌心就已经融化了。
“全球变暖啊,”叶疏桐叹息道,“高三那一年下的雪都能积起来堆雪人。”
他这么一说,孟清也想起来了。
高三那年冬天,瑚城降了一阵大雪。很少见雪的南方人满城欢呼。
叶疏桐拉着他去路边,非要堆雪人,结果好半天什么也没堆出来,光顾着看谁先摔雪地里。最后全都冻感冒了。
雪不是当年的雪,空气中却充斥着相似的味道。是冰雪呼啸着穿过时间,将多年前的冷风与黑夜带到了此处。
有很多东西都在时间中产生了变化,但也有没变的。
“你猜。”叶疏桐伸出两只握拳的手。
孟清瞥了一眼:“左边。”
“哇,不愧是我们小天才。”叶疏桐摊开左手,掌心躺着一团雪,被捏出了兔子耳朵的形状,但稍微一晃,就碎了个彻底。
孟清拉起松垮的围巾,认真给叶疏桐系紧了一些。二人贴得近,叶疏桐顺势捏住了他的手。
孟清感觉到叶疏桐低下头,熟悉的气息从额头往下,刚要靠近唇角时,孟清微微扭头,避开了。
沉默突如其来。
叶疏桐也没勉强,拉着他的一双冰手放入了自己的围巾里,让孟清的手贴着自己的脖子取暖。
孟清抬头看他。
毕竟,直男的脖子可是老虎的头,摸不得。
更何况还是那么冷的手。
孟清顺势捏了捏他的后颈。
叶疏桐似乎没觉得什么不对,反倒舒服地眯起眼睛。
“你现在是在回应追求者吗?”叶疏桐声若叹息。
孟清顿了顿,刚想抽回手就被叶疏桐阻止了。按着手背停留在温暖的皮肤上。
孟清有些无奈:“这算什么追求?”
“循序渐进啊,”漆黑的眼睛眨了眨,盛着灯光和雪色,“我知道,我会给你时间的。你得考虑清楚,要不要登一条不能回头的贼船。”
“你也得想清楚。”孟清轻声说。
想清楚他们之间,到底什么样的关系,才是叶疏桐想要的。
叶疏桐点头,“嗯”了一声。
在孟清没注意的地方,那双眼睛沉了几分。
他是要想明白,什么时候把人掳上贼船,然后断了绳子,这辈子都不能上岸。
孟清的目光慢慢落在他的脸上。
叶疏桐将他的双手从围巾里拉出,低低地叹了口气:“当然,我知道,你是习惯一个人了。要是我打扰到你的生活,给你造成困扰,是我的不对。毕竟驴看着面前吊起来的苹果怎么也得多跑几步。”
孟清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疼得后知后觉。
叶疏桐站在原地,薄唇动了动:“我没关系的,你也不用在意,反正以前都是这样。”
他这几句话就跟雪风一样,吹得孟清头昏脑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故意吊着你,”孟清温声解释,近乎于哄,“我在意的。”
“只是,我们两个都需要一点时间。”
叶疏桐没吭声,静静地看着孟清。
……好像不太相信。
孟清想了想,主动拉起叶疏桐的手,揉了揉他微凉的掌心,哈了口气,把温度传递过去。
揉了一阵,孟清问:“还冷吗?”
他仰起头的那一刻,叶疏桐当即收拢了狡黠的笑意,郑重地点头:“冷。”
直到回家缩进床上,叶疏桐还在说冷,非要往孟清被窝里钻。
那把淬了雪的嗓音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好像怎么哄都不行。
孟清默许了叶疏桐拥抱的动作,然后听见他说:“晚安。”
孟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没有注意到那声音忽然多了几分极力压制的愉悦。
过了一会儿,那喜悦逐渐坠落,叶疏桐忽然幽幽地问:“那你之前喜欢的,除了狗,还有人吗?”
孟清拉上被子,已经睡着了。
第47章
元旦一过, 叶疏桐就开始忙着演唱会后的新歌发布的收尾工作。相比于他,孟清总算是轻松了下来。
章默打电话来,约孟清去露营。
小径从脚下蜿蜒, 直到山顶。漫山灌木低矮,朝着大海的方向。海风吹着浪潮而来, 漫无边际。
耳机里传来叶疏桐的歌声,温柔低沉,也像海风的絮语。
孟清取下耳机时, 章默走到他旁边,一脸狐疑:“你干什么呢, 叫你也不答应。还笑得这么——你不会是搞对象了?”
“你烦不烦, ”曲为霜追了两步上来,“整天没事找事儿来打听人家, 你干脆改名叫章八卦算了。”
章默辩解道:“我关心一下兄弟不是很正常嘛。前几天还碰到江学霖了, 看起来情场失意啊,还问我最近孟清这么样了。”
曲为霜:“那你说什么了?”
章默:“肯定不能说啊, 他又不请我吃饭。”
孟清听他们两人一高一低的来回互呛, 海浪逐渐盖过人声,淹没在了礁石之间。
过了一会儿, 章默说:“……今天可是来带孟医生来见识一下咱们瑚城郊外的好风光, 免得走远了舍不得。”
“这么近有什么舍不得的,”曲为霜笑起来,“几个小时高铁的事儿, 是吧孟清?”
他们三人顺着徒步道一路往北面的缓坡走,差不多三四个钟头才到露营地。
这个季节游客少,整片地方也数不出几个人。
曲为霜提前订了辆房车过夜,还让章默带顶帐篷来。
夕阳刚有消匿的迹象, 坡面就开始降温。
三个人在宽敞的房车里打扑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以前的事。
“怎么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曲为霜比划道,“我记得最早见到孟清的时候,咱们都还特别年轻。结果现在孟清都没什么变化,我这法令纹倒是深了一点。”
孟清说:“看不出来。”
曲为霜一脸笑容:“真的?我就知道孟医生肯定不骗人。”
章默阴阳怪气地应声:“拉倒吧。咱俩上周去逛街。那个服务员跟我说什么来着,叔叔,姐姐穿这件真好看。怎么我就是叔叔了?”
“该服了,都奔三的人了,稳重一点行吗?”曲为霜哼道。
她拿出一瓶红酒,给每个人都倒了半杯。
“喝吗?”她问孟清。
孟清顿了顿,说:“可以喝一点。”
章默:“没醒酒,你这不是暴殄天物!”
曲为霜不耐烦地推到他面前:“有完没完,好像你那舌头尝得出区别一样。”
章默强撑脸面,小声说:“这是仪式感!”
玻璃杯还没碰到唇边,孟清的手机响了。
“我到营地门口了,你们在哪儿呢?”叶疏桐的声音在起伏的海浪中显得无比空旷。
孟清刚从房车出去,就看到一个人远远地朝自己挥手。
“今天加班了?”孟清问。
叶疏桐走到他面前,身上的气息泛冷,看上去有点累。
“嗯,”叶疏桐拉开羽绒外套,把孟清裹进来,“今天的合作方太难缠了。”
他的额头亲热地蹭了蹭孟清耳边的发梢,再嗅了嗅。
“你喝酒了?”叶疏桐微微皱眉。
孟清说:“就一点点。”
他耳朵在寒冷的夜色里发烫,也不知道是酒精还是别的什么。
叶疏桐半搂半抱的,手臂也推不开。孟清索性放弃挣扎,随着他的脚步走。
“你看影子,”叶疏桐的嗓音带笑,“这像什么?”
房车内的灯光从玻璃投出,拉长了两个几乎融合在一起的人影。
孟清说:“比较像被挟持的人质。”
快走近房车时,面前忽然有人持着酒瓶,喝道:“快放开孟清!我们已经报警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曲为霜的声音渐弱,章默把她往回拽:“都说了,那不是——”
等四个人面对面坐下,曲为霜仍然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抬高音量:“叶疏桐!!!”
章默笑嘻嘻地打圆场:“四舍五入,也是一个宿舍的好兄弟,小霜之前总赶不上趟,所以都没见过。”
曲为霜缓缓扭头,十分遗憾地瞪了他一眼,幽幽道:“说起来我也是最早的一批听众,怎么就我没见过呢。”
充满怀疑的目光从章默挪到了孟清那儿。
曲为霜才慢吞吞地想起来:“你当时说,你有个好朋友,不会就是……”
“是我。”叶疏桐主动对号入座。
在电视和耳机里常听的声音忽然出现在现实中,实在充满了一丝虚假。
曲为霜看了看叶疏桐搭在孟清肩上的手,又看了看孟清淡定自若、毫无拒绝的模样。
正当沉思之际,叶疏桐忽然率先开口:“生日快乐!”
孟清也接着说:“生日快乐。”
曲为霜一怔。
章默用超大声音喊道:“老婆生日快乐!”
灯光“啪”一下灭了,再亮起时,蛋糕蜡烛礼物盒,一样不少地摆满了桌子。
曲为霜看起来红了眼睛,干了一杯红酒当作掩饰。
孟清把叶疏桐那份分了一半给章默,剩下的留给自己。
“……我怎么没有?”叶疏桐大失所望。
孟清轻声说:“你明天不是还要进录音棚吗?”
“那我可以喝一口吗?”他凑在孟清耳边说着,掌心包裹着孟清举杯的手。顺势往自己的方向靠,然后捏着孟清的手,就着孟清喝过的位置,薄唇贴上酒渍,小抿了一口。
末了,还盯着孟清,意犹未尽地舔唇。
孟清呆呆地看着,一时手足无措。
直到章默清了清嗓子,孟清收回视线,坐正了一些。
对面夫妻俩的眼珠子都跟金鱼似的鼓了鼓。
不知道为什么,孟清感到一丝心虚。
“我想起来了,”曲为霜忽然说,“是不是大四那年,孟清说有个朋友要从美国回来,所以提前半个月就紧赶慢赶地把事情做完了,但后面那朋友放他鸽子没来,是有这一回事吗?”
孟清说:“我不太记得了。”
“那还是秦老占便宜了啊,”章默评价道,“请的假没用,还得再给他多干半个月活。”
“可不是么,我们当时还开玩笑说,从没见过孟清那么累,还以为是他偷偷谈了个女朋友,结果人家把他甩了呢。按孟清这一条道走到黑的性格,还不得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