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野眸色微沉。
陶子逸把他唯一的路给堵上了。夫夫俩虽然没有分到同一组,但做饭过程中一方给另一方提供帮助,属于情理之中,观众不但不会反感,还会以为是撒糖,节目组也不会制止。
但现在陶子逸偏要当众把事情摊开来讲,引入了公平的概念,那就算承渡舟一会儿不动手,仅仅站一旁给他指导,也行不通了,因为性质变味,他们没有严格遵守规则。
段星野不避不闪地盯着陶子逸,突然手掌倾斜,麻椒哗啦啦地落回袋子里。“谁说我要找人帮忙?我自己做饭。”
陶子逸心中微讶。
他直播间的粉丝发出嘲讽。
“得了吧,别逞强,行李都不会收拾的人会做饭?”
“段星野现在说得硬气,到最后肯定瞎做一通,等着看吧。”
“陶子逸干得漂亮,就是得提前预防作弊行为。”
陶子逸微笑道:“那祝你成功,做饭很简单的,用点心就好了,第一次不用紧张。”
末了,还意味深长补充一句:“总不能凡事都靠老公吧。”
段星野脸色陡然一冷,伸手抄起一旁的菜刀。
“咣!”
刀柄朝上,刀尖扎在厚厚的榉木案板上,刀身铁片颤了颤。
“!”
陶子逸惊吓得不轻,后跳一步。那刀要是砸地上,能把他脚剁了。
他嘴唇都颤了:“你……你什么意思?”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两边的直播间已经对骂了。
“段星野有素质吗?妈的,把我都吓一跳。”
“先撩者贱,跟你们这种人不需要讲素质。”
“段星野有病吧,动刀要威胁谁?”
“先问你家正主是不是想找茬?凭什么说别人靠老公,段星野走到今天这步靠过谁了?哦对,靠你家正主当年背后刺刀。”
段星野慵懒撩起眼皮的工夫,脸色已经缓和了,嗓音轻慢道:“做饭而已,不用紧张,对了,师兄,如果我做的饭还可以,你愿不愿意当做鼓励,捧场多吃一点?”
陶子逸后背无端一寒。就算是两人合作初期,段星野都没有叫过他师兄。
陶子逸好不容易缓过神,虚惊过后就是愤怒,他这下连语气都不加克制了,刻薄又讽刺道:“行啊,那肯定得捧场,但凡你的评分能超过五,啊不,三分好了,我都给你包圆了!”
撂下狠话,他就走了。
段星野眼都不抬,把红麻椒倒进备菜碗里,又把现有的配料全都拿出来清点。
过了会儿,上方的镜头摇走。
段星野这才厌恶地皱起眉。
他跟承渡舟结婚,但他从来都没靠过承渡舟。
***
承渡舟从帐篷里出来时,大家已经差不多要开始了。
他一眼看去,没找到段星野。
一个工作人员经过。
承渡舟作势拦了一下,还没开口。
小姑娘就眼睛含笑道:“段老师说缺香料,去后面村里借了。”
承渡舟稍顿。
香料是配菜用的,段星野不会做菜,又知道缺什么香料。
“他一个人去?”
“还有老徐。”
承渡舟放下心。
小姑娘见他没事,拿袖子罩住嘴,“嘿嘿嘿”地发着笑离开了。
“……”
承渡舟被那笑声弄得莫名不自在。
承渡舟走向自己组的桌子,远远地望了眼江莉,又低下头。他腿长,平时走路都生风,此刻却显得拖拖拉拉。
江莉正在择菜,看到承渡舟,只道一声:“来了?”接着面色不变地继续手上的活。
承渡舟微微松下气息,拿起另一袋食材:“这个……”
“噗——!”
上一秒还在冷静摘菜叶的江莉突然弯下腰喷了。
“……”
江莉双手捏着细细的菜干,笑得无法自抑,还在极力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别误会啊承总,我不是在笑你,我是在笑老肖……哈哈哈哈哈……”
“…………”
可老肖有什么好笑的呢。
直播间里,几家粉丝都在讨论:
“江莉一笑,我也忍不住笑了。”
“小年轻私下里说说调情的话,可以理解。”
“影帝人设全面瓦解,不过说到底是个正常男人嘛。”
“段老师快来!承总一个人快扛不住了!”
承渡舟抿着唇,低头摆弄食材,耳朵和脸都发了层红。
段星野此刻不在身边。
突然发现地球这么大,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
节目组给大家做饭限时九十分钟。
段星野在村子里就转了四十多分钟。
其实他运气很好,遇上的第一家农户里就有他的粉丝,那个小伙帮他把想要的香料都凑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还缺一个罗汉果。小伙前后跑了两家,终于找齐了。
欠下的是人情,段星野在小伙买的专辑上龙飞凤舞签了名,一边签还一边道:“挂咸鱼,能卖九千。”
“……”
小伙抱着专辑目送段星野离开,一回头,发现桌子角落不知何时多了六百。
早就超出了借出去东西的价钱。
旷野间雨雾环绕,脚下的泥土路有些湿。
段星野抱着一大袋葱,走得不紧不慢。
老徐提着比想象中还要重的香料,终于禁不住好奇,问:“段老师,你要这么多香料干什么?”
段星野道:“用来炒。”
老徐茫然:“啊?”
别人炒菜,他炒香料?
“我不会做菜。”段星野如实道,“我只会炒火锅底料。”
老徐吃了一惊!
段老师还有这手艺!
严格意义来说,火锅底料确实不能算作菜,而是一种烹饪技法。
段星野当年去沪市前,外公阚大山非常紧张,他怕段星野在外吃不惯,穿不好,睡不着,最怕的还是段星野想家,吃不到最爱的川渝火锅。
于是阚大山花重金买了家附近那家老字号火锅店的配方,打算在家自己炒底料,到时候让段星野封装带走。
段星野都快疯了:“你去买别人做的不就行了!”
阚大山却不依:“星星,你每拆开一袋,就当外公在给你做饭了,这样就不想家了。”
段星野无语:“……我不想家。”
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泡在烟雾缭绕的厨房里,段星野看不过眼,于是那段时间他跟着外公一起炒底料。
他们研究香料,工序,火候,翻了不知道多少次车,最后还是完成了一批成品。
结果段星野来沪市后,唱片公司有严格的饮食管理计划,不给吃高盐高油高热量的食物,所以他把那些袋装底料都分给了身边人。
但段星野不觉得可惜。比起火锅底料本身,跟外公一起在厨房里研究底料的回忆已经足够填满他想家的心情。
后来吃过的人都问他哪里还能买。
买不到的。
段星野推荐了其他家,不过最后得到的反馈都不如他第一次给出去的。
老徐看段星野。
雪白干净的贵公子样貌,怎么都不像会炒火锅底料的。
他问:“那你做的好吃吗?”
两人已经接近野炊的空地了。
段星野走在高处,远远地看见陶子逸在掀动着锅铲炒菜。
说他靠老公。
“放心吧。”段星野泛起丝冷笑,“涮鞋底都好吃。”
***
段星野抱着从村里借来的东西,还没到摄制场地,就见承渡舟朝这边走来。
老徐提了下手上的香料,道:“我先把这个给你放过去。”
接着就先行离开了。
承渡舟到了面前,自发地伸手。
段星野道:“不重。”
接着径直绕过了他。
袋子装满了葱,底下还有牛油,分量不重,双手抱着只是因为体积太大,拎在身侧影响走路。
承渡舟没接到东西,蜷了下手指,转身,慢吞吞地跟上。
他问:“你去村里了?”
段星野:“嗯。”
承渡舟看了眼袋子,低声道:“这么多葱?一会儿做什么?”
“火锅。”
“……”
“别看了,不用你帮,我搞得定。”
“……哦。”
段星野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发现问题。
承渡舟在他身旁,明显比刚来这儿的时候要沉默。
段星野瞥他一眼,又瞥一眼,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承渡舟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走着走着,渐渐停下脚步。
段星野不得不跟着停下。
承渡舟望了眼不远处的摄制场地,又垂下视线,那张脸上很难找出高兴的情绪。
“怎么了?”段星野没耐心,又问一句。
静默片刻。
“就是……”
承渡舟耷拉着脑袋上前两步,一手拉住段星野的肘袖。
段星野瞄了眼。
毫无征兆的,承渡舟弯低脊背,隔着中间满袋子的绿葱,一头撞在段星野左胸口。
段星野心跳漏半拍。
承渡舟憋着嗓,带点鼻音,小小声地控诉:“你不在的时候,他们都笑我……”
“……”
段星野望着前方,一时间忘了眨眼。
他不喜欢依赖承渡舟,但是当承渡舟全身心地靠向他时……那感觉,不讨厌。
段星野想到小时候外公家的土狗,在小区里吵架吵输了,路上遇到他,特别急切地绕着他的腿哼哼唧唧,委屈死了,还要一路把他往仇家那儿引。
他从承渡舟低沉磁性的声音里,莫名听出了那种土狗的哼哼声。
段星野不经思索:“谁?”
承渡舟小声道:“就江姐他们……”
后方空地上的欢笑声骤然清晰。
段星野眨了下眼,猛地回神,拧起眉:“出息!”
他后撤一步,不留情面:“起开!别耽误我干活。”
“……”
承渡舟站正了身,发丝蹭得有些凌乱,表情几乎一秒恢复平日的寡淡,接着,慢条斯理的,舌尖顶了下口腔内侧。
段星野看他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别人为什么笑你,心里没点数?”
说完,抱着满袋子的葱转身离开。
承渡舟望了会儿段星野的背影,背过身去,双手揉了揉半是冰凉半是滚烫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抽什么疯。
居然期待段星野能安慰他。
段星野一向只关注自己,才不会共情他,薄情得要命。
再说被笑两下怎么了。至于吗。又不是没被笑过。
承渡舟想通了,原来他就是矫情,还敢把自己都认为矫情的一面暴露给段星野看。
承渡舟以前也没觉着端着高冷人设有多辛苦,他本来就很高冷。
只是最近越来越绷不住。
“……”
段星野怕不会以为他是个傻子。
……
江莉正在案板前打鸡蛋。
段星野从她后方经过,一路看着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段星野倒退两步,冲江莉的背影发出机械的三声:“哈哈哈。”
弹幕:
“???”
“段老师咋了?”
“笑什么?”
江莉莫名回头,看到段星野,道:“哟,回来了?”
段星野嗯了一声,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抱着葱离开。
段星野把食材放在桌上,一抬头,发现承渡舟正站在刚才的地方朝这边看。
男人轻眯了下眼,若有所思的样子。
段星野抿了下唇,暗中指了指江莉的方向,隔着距离用口型道:
“帮你笑回去了——”
承渡舟微微一怔。
他看到段星野对江莉笑了三声。
“…………”
承渡舟低头,踢了踢脚下碎石子,过了半晌,蹲下去,伸直的手臂交叠,咬住唇角压抑不住笑。
值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秒:段星野你薄情。
下一秒:老婆真好。
第27章
027
制作组之所以把野炊地点放在此处, 是因为跟空地相隔了一条林带的地方有条小溪,清澈见底,各项卫生指标经检测都达标。
其他人已经洗好菜,打好水, 正在做饭。
段星野回来得晚, 揣上洗菜篓过去的时候, 岸边就他一个人。
老徐举着摄像机跟在后面。
离开野炊空地, 四周立即变得幽静。
在阴天, 树林, 雨雾,苔藓的色调交织下,溪水泛着碧绿,轻快从眼前跳跃而过, 发出淙淙声响。
段星野谨慎踏上一块湿润的青石块, 蹲下。
他借着水流冲手,指尖刚挨了下水面,又闪电般抽回。
弹幕看笑了, 欢乐滚动:猫猫缩爪~
天气还没有回暖迹象, 溪水冰得刺骨。
在野外柴火有限, 烧热水显得奢侈, 先前嘉宾们来溪边洗菜的时候都冻得嘶嘶抽冷气, 观众看到他们如此艰难的一面,都笑着喊心疼, 节目效果出彩。
但段星野怕冷, 且跟体质无关, 纯粹是家里娇惯, 从小热不得、冷不得、碰不得, 养得他对于疼痛感的耐受力极差。
因此对他而言,眼前的水不是水,成了密密麻麻的刀片,在这儿洗菜,相当于把手伸进刀片里搅。
就在段星野面对溪水纠结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段星野回头。
承渡舟已经脱了外套,翻折两道衬衫袖口,朝他往旁边撇了撇手,意思是靠边去。
段星野没跟他客气,蹲着往旁边挪了两步,腾出位置。
承渡舟先把袋子里的葱捧出来清洗,溪水淹没过他骨节分明的手背。
段星野光是看着就打了个冷颤,又见他身上只穿一件质地高档的深色衬衫,问:“冷不冷?”
承渡舟捞了把葱,如往常淡漠的神色间隐隐透出干劲:“不冷。”
段星野回忆起他方才的蔫吧土狗样,不知这人怎么就好了,但有摄像头在,他不方便寻问,只当承渡舟的委屈不值钱,闹着玩一样的。
段星野没事干,从旁边拿了根小树枝,铲自己那双浅色运动鞋边缘的泥。他从村里一路走回来,沾了不少。
洗菜的事都交给承渡舟,他问:“刚才也是你来洗的吗?”
承渡舟跟江莉一组,以他的绅士风度,不会让江莉来干这样的累活。
“不是。”承渡舟抱起洗净的葱,抖了抖上面的水,道,“是老肖,抢着把菜洗了。”
想到今天肖家辉对江莉鞍前马后的样子,段星野客观评价了句:“老肖挺会疼老婆的。”
承渡舟刚把葱放下,顿住,直起腰,手臂搭在膝盖上,黑眸稍冷地望向段星野,声音里透出不悦:“那你觉得我现在在干嘛?”
“啊啊啊!他醋了!”
“笑死,承总突然杠精附体。”
“都是给老婆洗菜的工具人,你怎么只夸老肖?舟舟我啊可是要生气的。”
“就是见不得老婆说别人好!”
直播间里,弹幕刷屏,热闹程度仿佛都吵到了段星野。
段星野回头快速看了眼摄像机,又看向承渡舟,拿小树枝在青石板上敲了敲:“又没说你不好,赶紧洗菜。”
承渡舟只觉得他敷衍,不吭声地低下头,从袋子里掏出土豆。
段星野也不作声,拿着小棍子对鞋帮戳戳戳。
怎么听不出承渡舟在向他要夸奖,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脸热,同时也纳罕,从前闷嘴葫芦一样的人,一遇上演戏的事就活泛了。
不愧是天生影帝,几乎全天暴露于镜头下,都能稳住人设不崩,还可以时不时加戏秀恩爱。
除了默契不够,这样的营业对象强得没话讲。
段星野吸上两口潮湿冰凉的空气,拿小树枝往石板上一杵,总算找到机会算账:“为什么要选颗菜?”
“?”
“就那些东西,我选什么还不够明显吗?你怎么搞的?”
承渡舟神色里闪过一丝尴尬,还以为这茬已经过了,段星野都说过不生气了,结果现在又捡起来了。
难搞。
他道:“你喜欢蓝色。”
“所以啊!”段星野见他明明懂,还选错,冒火,“那个鲸不是蓝色的吗!”
承渡舟抿了抿唇,片刻后,道:“西蓝花也有蓝色。”
“怎么会,那是绿……”
段星野刚要怀疑承渡舟是不是色盲,脑筋一转。
西蓝花……蓝花……蓝。
“……”
连弹幕都被冷到了:承总这脑回路,当初怎么追到段老师的?
承渡舟耷拉着脑袋,搓了个土豆皮,又换一个,低声道:“我送你玩偶,你不喜欢。”
段星野怔了下,张了张嘴。
那只海豚,他只说了声丑,表现得有点嫌弃,又没说不喜欢。
承渡舟自顾自道:“但我送你花,你没说不喜欢……那我就选西蓝花吧。”
弹幕立即调转风向:啊活该你小子有老婆!!!
段星野不知道说什么,低下头清理自己的鞋子,心里却泛起热意。
要说承渡舟是演戏,但私下里跟他有关的事,这人又能记得一清二楚,稍不留神就会产生误会混淆,好像自己真的被他放在了心里。
这种情况下如果控制不住心跳,也不能怪他。
段星野抿唇,定了定神,瞄了眼旁边水里。
承渡舟的手经过溪水浸泡,已经通红。
他没忍住又问了句:“冷不冷?”
“不冷。”
承渡舟熟练地把土豆一个一个刷干净,段星野看着,知道承渡舟虽然身家资产已经跻身富豪榜,但生活里干活做事其实一点架子都没有,因为很多事都是承渡舟从小做惯了的,这也导致曾经的承渡舟比一般小孩都要早熟,懂得吃苦耐劳。
承贤在工作之余稍有空闲,精力都放在住院的妻子身上。
承渡舟小时候基本什么事都要靠自己,但他不仅能把自己照顾好,五岁的时候就学会了煲汤,帮忙照理家务。
五岁那年,不用去幼儿园的一个周末清晨,段星野在床上画了地图,起得比往常都要早。
保姆来收拾的时候,说起承渡舟在厨房煲汤,于是保姆一帮他换好裤子,他就跑去了楼下。
承渡舟脚下垫着凳子,站在料理台前,跟灶台上的深口锅一比,他小小的身影有种稚气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