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没有灵气入体。
但没关系。总归怨鬼们已经被白、梅两个骇到心慌意乱、慌不择路,看到摆在自己面前同样雪亮锋利的刀锋,哪里还有心情分辨上面是否带有对自己而言致命的灵气?只能再换个方向,拔腿就跑……没跑成。
不一会儿,就被刀客、剑客押在地上,动弹不得。
做鬼做到这么憋屈的,怕是也只有他们两个了。
魂飞魄散的威胁在前,裴降、祁高无力维持自己身上的伪装。君家兄弟再凑来时,已经能用肉眼看清二鬼的本相。
君阳已经在藏书楼中见过一个焦枯鬼,心态还算稳定。君陶则是抽了一口冷气,惊呼:“这……”
“这两个鬼,”白争流朝裴降、祁高的真身端详片刻,“果真,身上的血比藏书楼的红衣鬼少了很多。”
裴、祁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在场其他活人接口。先是君阳,作为另一个见过红衣鬼的人,除了刀客,这会儿就是他最有话语权。此刻朝二鬼看了片刻,他点头:“的确如此。那红衣鬼浑身上下,竟是找不出哪个地方还是衣服本色。这副模样,难怪会被宝儿认作‘新郎官儿’。咱们眼前这两个,虽然胸口、背后有一大片血色,却像是只挨了一刀,就直接毙命了。”
裴降、祁高二鬼:“……”
以两鬼如今的面容,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神情,倒也是件麻烦事儿。
但单看他们瞬间佝偻下去的背,江湖客们也能猜到,君阳说对了。
白争流想一想,顺着他们原先的思路往下梳理:“凶手前来杀了红衣鬼,动手时怀着极大的怨愤,不单单是要杀人,也是要折磨。轮到这两个却不同了,他们只是倒霉,撞破了凶手杀人的现场。于是那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他们两个一并除去。”
其他人点点头,梅映寒道:“那间屋子里共是丛霄、裴降、祁高三人。另有一个空位,要么是另有其人住,不过那人逃了出去。要么本身就是空着的,御香坊的弟子并无定数,斋舍自然也不是严格一间四人。”
白争流道:“丛霄的住处、丛霄的人舍友……”叹气,刀锋朝裴降脖子压得更深一些,灵光浅浅破开怨鬼魂体,惹得后者骤然战栗。
却更加不敢动弹。唯恐自己稍稍一挪,那带有恐怖力量的刀锋就更深一寸。
虽然当了鬼,不怕旁人砍脑袋。但被附加灵气的刀砍,还是不一样的。
等刀客问:“藏书楼那红衣鬼,果真是丛霄,对否?”
裴降忙不迭回答:“嗬嗬……”
声音出来,他意识到眼前四个活阎王恐怕听不明白,心头又是着急,又是恐慌。当人的时候都因死得太快,不曾感受这些。当了鬼,反倒有了很多新鲜体悟。
“嗬嗬……”说不出话没关系,裴降选择在地上写。
不只是他。祁高与裴降虽然三天两头混在一处,可两人从来不曾有什么深刻交情。更有甚者,活着的时候,他们还在暗暗竞争,都想当孟文光与丛霄成好事的“功臣”。
此刻死在一起,又一同被江湖客们威胁。眼看裴降要“立功”,祁高也不甘落后。想到同样的问题,这帮凶悍的江湖客怕是不会问两个人,他甚至动了脑子,没像裴降一样写“是”,而是在地面画了一个“孟”字
旁边裴降正画完一个“是”,就看到了旁侧鬼的动作。他当即大怒,“嗬嗬!”
你从前与我争抢从丛霄身边拿到好处,如今又争抢被这群凶神放过的机会?!
裴降一把抓住祁高的手,半点儿不曾手软,直接把人朝梅映寒的剑锋上推了过去。
只一瞬间去,祁高身形一颤,魂体淡了一半。
裴降就笑。只是嗓子坏了,连带魂体也发不出什么像样的笑声。喉咙里的“嗬嗬”变成“嘶嘶”,正幸灾乐祸呢,脖颈方向忽然传来一痛。
裴降蓦地睁大眼睛——如今的状况,就是眼眶猛地一颤。而后,听到身边的江湖客冷声道:“若是想直接散魂,不妨直说,我等自会帮衬你们。如今这副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不,不想!
裴降、祁高肝胆俱裂,一同朝江湖客们拜下,一下又一下地磕头。转而又想起什么,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描摹着各自眼前的字。
意思很明显。两个人活着的时候,目睹了孟文光杀死丛霄的一桩凶案。因此丧了命,后来一并被火烧去,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白争流冷眼看了片刻,轻轻斥道:“行了。”
裴、祁二鬼身形一颤,不敢动作。
白争流转头,与自己的同伴们低声商量起来。
期间,地上的两个鬼维持着跪姿,脑袋却一模一样地朝着白争流的方向抬去,拼了命想要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等有几个关键词出来,裴、祁二鬼便争先:“嗬嗬……”
不就是想知道丛霄在哪里吗?
虽然杀了他们的是孟文光,但真论及恨意,二鬼却更怨丛霄。
自己生前被他牵连,死后也被其折磨控制,日日演着一模一样的戏。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能斩杀他、让自己逃出生天的人,他们如何能不振奋?
见二鬼这样,江湖客中,君阳笑道:“看来这两位已经迫不及待了。”
白争流淡淡“嗯”了一声,低头朝二鬼看来。他们倒也机灵,知道自己说不了话,如今好不容易吸引了江湖客的注意力,自然还是要用画的。
两个鬼动作都极快,像是要与对方比拼。
只见裴降先出手,在自己面前画出一个大大的长方形。又在其中开始书写,“店”“学”“斋”……最后一个书字还没写完,他身体忽而一僵。
另一边,祁高的举止与他相差无几,只是画画的思路有所不同。先在地面点一个圆,上面粗略地写一个“人”字,而后才是周遭建筑……和裴降一样,写写画画到一半儿,他蓦然停住。
“嗬嗬……嗬嗬……”
二鬼的身体逐渐颤抖。
江湖客们最先只是发他们不再动作。几人怔然片刻,抬眼细看二鬼。也是这一瞬间,二鬼惨叫一声,身体竟是直接在四个江湖客面前炸开,撒了四人一身灰黑碎粉。
“……”众人默然半晌,白争流、梅映寒倏忽提起兵器,追向前面阴气涌来、杀裴、祁二鬼灭口后又急速收回的方向。
君家兄弟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同样追了上去。
四人在御香坊中奔跑,期间路过无数香师弟子。以往休息时间总在说笑的人们这会儿却都停下话音动作,没了江湖客们记忆中的鲜活,就像是一尊尊动弹不得的木雕,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就这么看着江湖客们离开的方向。
终于,白、梅两人停了下来。
他们身后,君家兄弟紧接着刹闸,叫道:“白大哥、梅大哥!”
白争流没有回头。他注视身前一草一木,一梁一柱。半晌,终于开口:“跟丢了。”
不知不觉,那些绞碎裴、祁二鬼的阴气已经融进了整个御香坊,再看不出半点痕迹。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156章 演戏?
江湖客们重新回到裴、祁二鬼前面画到一半儿的图像前,希望能从中找到线索。
四个人,四个方向。东南西北,齐齐看着地上的划痕。
看着,看着……
君阳瞄一眼弟弟。
见弟弟一脸专注认真,眼睛盯着图像不说,嘴巴还不停地微微开合。仔细听他喉咙里冒出来的声音,似乎正是“斋舍”“学堂”等关键词。一看就知道,这是真的在沉心思索。
问题是——
阿陶,你那个位置正好挡光了啊!
君阳欲言又止。
弟弟蹲得规矩,并没有随便乱晃、让身体的影子跟着乱晃。
乍看起来,地上的图景还算清晰。所以君阳心头颇为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弟弟拉来身边。
万一自己一动手,反倒引得弟弟影子晃动,打乱了白大哥、梅大哥的思路,反倒不美。
正想着呢,旁侧来了一句:“不行。”
君阳眼皮一跳,看向刚刚开口的白争流。
他手已经半伸了出去,想要拽住君陶的衣袖。
这时候,白争流又开口:“红衣鬼,”一顿,意识到他们已经从前面二鬼手上知道藏书楼内存在真身,“……丛霄,他能在那个时候攻来,而不是挑个更晚的时候,说明他很确定,裴降、祁高都还没有泄露出他真身所在之处。”
其他三人闻言思索。
白争流沉吟:“咱们这么对着硬看,是看不出什么结果的。想要与那红衣鬼正面打交道,还得想办法引他出来。”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拿灵气把整个御香坊都验一遍。但此地又不是天山,真这么做未免太过奢侈。再说,他们身上带着的灵石也不够。
所以白争流只是心里想了想,真开口时,还是提了另一个方案。
而他身前,梅映寒应道:“引?争流,你细说。”
白争流点头,一面开口,一面也理顺自己的思路。
他先讲了昨天早上,自己发现君陶身上的灵石沾染阴气的事儿。
君陶瞳仁微微缩小,君阳则一下子皱起眉头,担心地看着弟弟。
白争流:“……我当时觉得,会这样,是因为小君师弟与几个鬼住在一起。但现在想想,明明咱们日日都待在鬼境中,那鬼却没有直接涌上来将你我吞吃。无论他们目的如何、本性怎样,能选择在咱们面前演一场‘制香大比’的戏,总还是有目的的。”
梅映寒、君家兄弟一起想想之前几人经历过的鬼境。常宅里,常老鬼演戏是为了让江湖客或九王爷心甘情愿布下夺舍阵法。谭家庄中,孟玉娘全家死光之后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时间停驻在家人依然团聚的那天。
天山迷障,游魂们为了杀人而接近上山人。景州城内,常家老鬼再度现身,费心费力写戏本、唱大戏,谋求的不再是眼前事了,而是后面又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梅映寒点头:“是这个道理。”
君阳同样说:“但是,那天晚上,丛霄对阿陶动手了。”
白争流往下推断:“我细细想来,兴许是那晚还发生了什么其他事情,刺激到了丛霄。”
说着,他看向君陶。
梅映寒、君阳同样如此。
被三双眼睛盯着。虽然无论自家亲兄长还是白大哥、梅大哥都是熟人,但看出他们眼里的期待,君陶还是感觉到了隐约的压力。
他不愿辜负,开始低下头,认真回想。
这么想了片刻,君陶再度抱头:“可我真的没做什么啊!不仅没做什么,还提醒他衣服上有酒味,要挂在外面吹吹风!就算这事儿后来被周首席听到了,也不是因为我吧?——那之后,我们就睡了,毕竟都什么时候了。”
君阳深吸一口气,柔声道:“阿陶,你再想想?”
君陶也知道事情严肃。虽然真的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可兄长这么一说,他还是咬着嘴巴,仔细回忆起来。
但是,越是回忆,越是坚定:“嗯,我当真是什么都没多说、多做。”倒不是因为那会儿就清晰意识到丛霄是鬼,主要旁边有另两个打呼噜的舍友,把君陶吵得头痛。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依然和阿兄睡在一起,哪有这样的烦恼。
“阿陶……”君阳还想在说什么。
白争流打断他:“或许就是因为‘衣服上有酒味’。”
其余人一怔。
梅映寒在短暂怔忡之后,跟着往下分析:“周首席听到了这话——虽然不是因为小君师弟,但他毕竟听到了……之后,咱们不是猜过吗,他去找了孟大人。今日孟文光没来,说不准就是孟大人对孟文光有什么管教。”
白争流三人点头。
梅映寒继续说:“自然,孟文光不至于因为被父亲管教了就杀丛霄。从‘第二场大比’到御香坊起火,其中一定另发生了什么。只是会不会有可能,裴降、祁高的那句话,就是就一切的起点?”
三人思索。片刻后,君陶提出问题:“可梅大哥,如果当真是那样,丛霄一定是恨极了那两个鬼的,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让他们魂飞魄散。”
梅映寒神色收敛,淡淡说:“一个人不做某件事,要么是因为不想,要么是因为不能。”
白争流:“嗯。他刚才当着咱们的面儿让他们两个魂飞魄散,肯定不是因为不能。”
梅映寒朝情郎露出一个细微的笑,而后继续道:“那就是不想了。
“以裴、祁前面迫不及待对着咱们出卖丛霄的模样,他们对丛霄应该是深恨着的。放着深恨自己的两个家伙不杀,而是放他们日日在自己眼前晃悠……”
君阳:“说明这才是让裴降、祁高痛苦的事儿。”
君陶代入一下,也想明白这个道理:“哦,‘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对吧。”
梅映寒低声说:“他们愈是恨,愈会觉得丛霄一样想要折磨自己。又因为这些年头,一日比一日惧怕。”
天山大师兄没有休息读心术,自然不可能看到两个鬼心头的真正想法。但在场的四个江湖客,哪个不是年纪轻轻,就经历甚多、阅人无数?像是裴降、祁高这样的真小人,几人见过不知多少。
从前是没往这个方向考虑。如今考虑了,答案自然浮上。
几人不再在上面纠缠,而是转入下一个话题。
“现在这地方成了那鬼样子,”君阳苦笑,“咱们得做点什么,才能引丛霄出来?”
白争流思索片刻,低声说:“你们记不记得,咱们当年打入血魔老巢的时候……”
……
……
身在御香坊中,四侧阴气都有可能是丛霄的耳目。
说出来的话有九成可能会被听到。这种情况下,自然要想办法让丛霄哪怕听到了,都听不懂。
“只属于江湖客们的回忆”,是最安全的选项。
……
……
御香坊的香师、弟子们不再活动之后,日头的东升西落也仿佛停了下来。整个鬼境呈现出一种警惕,“既然你们已经发现了,那我也没必要往下演戏。至于你们几人嘛,放我是不想放的,杀好像也杀不过。没关系,既是肉体凡胎,总有个致命缺点。”
没吃没喝,要不了几天,江湖客们就会奄奄一息。鬼境的主人压根没必要出手,只要等着那一刻到来。
——四人不知道丛霄是不是这么想。至少他表露出来的做法是这样,并且做得很成功、沉得住气。
愈发显得按照裴降画的图划分了一二三四,准备把整个御香坊细细搜寻一遍的他们心情急躁,失去冷静。
尤其是在数个时辰过去,几人毫无收获的时候。
白争流叹道:“看来最保险的法子,还是我之前说的那个。鬼境不是真正无敌的,只要用灵气将它‘烧’去。”
梅映寒反对:“争流,咱们手上灵石不够。”
白争流凛然:“灵石不够,但不是还有你我吗?平常时候,是咱们拿灵石来补充体能不错。但你我已经引气入体,好好修行,丹田、经脉之中本身就会有灵气循环。纵然这样循环出来的灵气一日不够、两日不够……第三日,我总能把那红衣鬼抓出来!”
君陶给他鼓掌:“好!白大哥有志向,不愧是吾辈楷模!”
君阳:“……”阿陶,收一收,过头了。
他略有头疼,好在白大哥像是不觉得弟弟过头。见弟弟这么说,还朝他笑一笑,说:“大君师弟、小君师弟,日后定然也要如此行事。”
君陶慷慨激昂:“自当如此!”
君阳尽量模仿弟弟:“自当……如此。”
君陶看看他。
君阳忍耐着,不动手去摸自己抽搐的脸颊。
白争流看着这兄弟俩的互动,废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不笑出声。
看看映寒,换个心情……唔?为什么映寒也肩膀绷紧,像是在忍耐笑意?
白争流赶忙再度挪开视线,咳嗽了好几声,终于没让自己表现出来。
他重新在自己脸上构建出凛然大义,道:“怨鬼作祟,没有时间耽搁了!梅兄,大君、小君师弟,咱们这就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虽然是很危险紧急的情况
但大家都好可爱啊(捂脸
第157章 引蛇出洞
说干就干。
白争流是当真下了本钱。一块块灵石从怀里摸出来,被内力震碎、洒在周遭。
如今几人所在的地方,正是御香坊对外开张的店铺。和学堂那边一样,这里也呈现出一副所有“人”都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景象。
而随着灵石粉末一把一把洒落,画面之中的孔洞逐渐出现。君家兄弟看到了白日御香坊人潮如织、客似云来的背后——
真正的、如今的店面里,哪里有什么客人呢?御香坊的大火发生在夜晚,这个时间,客人们早该回家入眠了。
只有这日负责轮班的两位首席,连带十几个抽中营业名额,没去学堂上课的弟子在这儿待着。约莫是受与丛霄屋子距离远近的影响,众人可以很明显看出来,弟子们身上的烧焦痕迹更多,首席们倒是真真正正被烟雾熏死。
孟文光。
白争流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把二十八将架在对方脖颈上的画面。不过当下,刀客还是摇摇头,将这些场景从脑海中驱散。
没一会儿,白争流再把手从怀中拿出来时,露出尴尬神色,说:“灵石已经用完了。”语毕,又沉默片刻。
他环视周遭。
店铺繁华。但从占地面积来说,这里反倒是整个御香坊中最小的地方。
如果连这里也不能“烧”干净……大约是这个念头触动了刀客。虽然没有风,可在场其他人还是看到他的袖子、衣袍慢慢变得鼓胀。其中流光闪动,又在下一瞬间,自白争流袖口倾泻而出!
灵气被白争流操纵,涌向店面的各个角落。
不单单是他,另有梅映寒那边。刀客剑客将整个店面从中划分,偶尔还会听到他们传出的调侃轻笑。一个说“我进度比你快上许多。那一壶酒,你是输定了”,另一个就道,“这也未过多久,莫要如此笃信了”。
这是最开始的语气。
到后面,两人的神色都有紧绷,连嗓音都带上一些飘忽。旁侧君阳、君陶两个面上浮出焦急,不断左右观察:“虽然已经有很多怨鬼现了原身,但其中仿佛真的没有那个红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