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一切都有回报。如今老鬼与他手下的游魂皆已丧命,连带被阴气污染的灵矿也逐渐恢复原本色彩。看看脚下逐渐泛起的胶润光泽便知道,至多几天工夫,此地便又是一个真正的灵石矿了。
对于眼看要与阴邪相对的武林正道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想到这里,白争流由衷地道:“将军之辛劳,我等自是清楚,也自会铭记于心。”
杨春月再微笑一下,嗓音却已经比之前轻了许多,告诉白争流:“我还要休息一些时候……”目光在刀客身上转动片刻,“你如今已引灵气入体,日后来次练武,必将事半功倍。再有,你身后那伙伴,如今也正有灵气冲刷经脉……”说着,声音更轻。直至最后,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看着身前的一片空地,白争流怔忡片刻,再回身,看向身后的梅映寒。
半晌,他吐出一口气,脸上也多出微笑来。
虽然暂时还是不太明白“灵气入体”“冲刷经脉”这些概念,不过从杨将军的话音语气来看,梅兄现在正经历的,应该是一场机缘吧?
作者有话说:
小白:梅兄没事,安心~
第95章 试炼
知道梅映寒没事,白争流心情稳定,开始琢磨后面的事儿来。
毕竟不知道梅兄具体是什么状况,还是不要贸然挪动……但周围环境也太差劲了,前面打斗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再看看身侧的尸骨锁链,白争流几次深呼吸,还是没把不适感压下去。
他慢慢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敛周遭的尸骨。
在这个过程中,若是碰到什么平安福、小物件,也都收起来。
兴许这些东西的主人已经死了二十、三十年,原先会牵挂他们的家人也在这个过程中离开人世间。但是,万一还有人记得他们呢?万一他们依然在家里,期盼一个故人归来的消息……
白争流的心情一点点变得严肃而沉静。
当视线触碰到一红一黑两个穗子时,他更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脑海里慢慢吞吞地浮现出三个字。
造孽啊……
……
……
再说梅映寒。
在凌霜子、凌空子联手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梅映寒便觉得自己落入一片冰雪。
这不是某种形容,而是实实在在的描述:他睁眼看四周,发现四周不再是漆黑冰冷的山窟,而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梅映寒心中警惕,下意识去触碰腰间的佩剑。然而在手指触碰到腰侧的瞬间,他忽而意识到:不对,镇星已经被那些游魂扔远……嗯?
他惊诧地低头去看。
不该在自己身侧的长剑,竟然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也是这时候,他耳畔传来一道飘飘飘荡荡的嗓音。
是凌霜子、凌空子一同开口,道:“我们此前做下错事,如今说是以身铸剑魂,助师侄斩杀那老鬼,却也仍是师侄出力更多,我等不敢领功。
“可身为已死之人,再说能做些什么,也是力不能支。
“细细想来,便只有在这点小事上,能帮师侄一把了。
“师侄,你且记住。如今你已有功底,周遭又有无边灵气。若要引气入体,唯独欠缺的,便是将灵气与你原有的武功内力相融。
“若要做到这点,最好的法子,自是与你那友人一般,拿一把灌注了灵气的兵器。如此时日一长,自然能有所感、有所悟。奈何前面镇压老鬼的剑已经支撑太久,只有碎去一条路子。师父的‘镇星’则是沉寂太久,里头灵光已散。既如此,师侄能选的,便是另一条路。
“以你神魂,来锻灵气!待到灵气灌入经脉,招招式式牵动灵光仿若呼吸那样顺畅,事情自然就成了。到时候,再往镇星剑内灌灵,也并非难事……
“记住!此刻你用的武器,并非镇星,而是你意识所化。你能用上多少灵气,它便有多强。重走一遍师父当年的路吧,师侄定是能做到的。”
这句话后,凌霜子、凌空子声音消散。梅映寒再看前方,却是见到了一道在雪中奔逃的黑影。
他先是怔忡,随即凝神去看。在留意到黑影身上衣着的颜色、样式之后,梅映寒瞳仁微微一缩,当即迈开脚步,朝着前方追了上去!
若是他没有想错——
前面那个,就是曾经的老鬼!
……
……
白争流花了足足两天时间,才算是收敛完了山窟之中的所有尸骨。
这期间,他周身也越来越明亮,流光莹莹点点,散落四方。
它们温柔地包裹着那些尸骨。在白争流还在踟蹰,不知道要怎么将尸骨送出山窟的时候,流光们已经带着那一具具骨头、一件件衣裳浮起,朝着上方飘去。
白争流微微一怔,眼神略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你们此前坎坷沉痛,我都知晓。如今,也算是已经为你们报仇……”
伴随他的话音,尸骨越来越高,直到隐入山壁。白争流看不到它们后面的走向,却隐隐知道,灵光还在带着尸骨继续上升,直到让它们在天山埋骨。
对于这些尸骨的主人而言,这或许依然算不上“落叶归根”。但是,已经是比他们为老鬼食,又被炼制成仇人手中害人的兵器要好许多的结局了。
白争流知道这点,只是心情依然沉沉,忍不住想:“除了采莲人外,这些人里定然还有失踪的客商,游历至此的江湖客……采莲人失踪了,他们家中人好歹知道他们身在山中。可那些外来人没了,他们家里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这么一想,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低头看怀中一个装满了各种物件的小包袱,白争流久久难以挪开目光。
死生无常。
惆怅、感怀,诸多情绪徘徊在刀客心尖。他近乎陷落其中,只是这个时候,身后又传出一道动静来。
此前思绪若是潮水一样从白争流心头抽离退去,他的神情瞬时恢复冷静镇定,一身警惕地回身——这个过程中,又记起自己身后哪里有什么危险?不就是梅兄在吗?
这么一想,白争流又迅速放松。尤其是当他真正回过身去,与梅映寒视线相对的一刻。
不必多开口,只是一个眼神,就让白争流面上绽出一个微笑。
“梅兄,”刀客紧接着关切唤道,“你觉得如何了?我想着不知你是如何状况,前面便不曾叫你,也不曾挪动你的位置。”
梅映寒缓缓眨眼,说:“还好。”
白争流听出他话音迟疑。
他当即又有提心关切。可紧接着,白争流哭笑不得地意识到:梅兄迟疑,仿佛只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
只见剑客在自己身前摊开双手,像是细细用眼神勾勒掌心纹路,又像是在透过双手,看什么别的东西。紧接着,他手指一收,白争流随即听到一阵又急又快的风声。
他顺着风声传来方向望去。入眼之物既在刀客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正是梅映寒的镇星剑!
转眼长剑在手。剑客掌心扣住剑柄,慢慢再吐出一口气。这期间,白争流清晰地看到剑锋逐渐亮起,就像是每次自己对敌时的二十八将,光彩显现。
他不由地屏住呼吸,也不知自己是惊讶更多,还是欣喜更多,问:“梅兄,这是?”
梅映寒将长剑掂起、握住……这么反复几次,像是终于适应长剑的重量与握感,这才抬头,叹道:“凌霜子、凌空子师叔带我去看了当初师祖追杀云虚道人的场面……”
一顿,记起什么,又多一句解释。
“云虚道人,就是前面那老鬼。他果真是从前朝宫中出来的,正是拿着《摘星录》蛊惑昏君的妖人之一。‘道人’两个字,也不过是他借别家名号给自己长脸。实际上,却不知是师承哪家歪魔邪道。”
白争流听了前半句,神情便是一凝。到后半句,更是皱起眉毛。
梅映寒紧接着道:“现在想想,两位师叔该是为我设置一个幻境,好让我细细感受体内灵气状况,好将其掌握。”
按说凌霜子、凌空子是不该知道当初场面的,可谁让两个游魂才在那把镇压封印之剑里呆过一回呢?把他们从剑里得到的讯息与此前零星听说的消息结合,就有了梅映寒此前所见。
说到这里,梅映寒忽而微笑了一下,道:“这招‘手提剑来’,正是我从师祖所行中观摩而来。白兄若是有意,也能与二十八将如此配合。”
白争流:“……嗯?”
正在思索前朝其他妖人去向,又因《摘星录》不知散落到多少地方而忧心忡忡的刀客,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手指微微发痒。
想试试。
别说,梅兄前面那一招手,还真有几分潇洒飒然。
虽然习武之人,并不讲究那些花架子,招式好用够用就行。但有好看又方便的新招,白争流还是很乐意去尝试学习的。
梅映寒就见眼前青年面皮还紧绷着,眼神却明显变亮。
他微微一顿,脑海里不其然地闪过自己曾在西南林中碰见的一头黑豹。
当时那黑豹也是刀客这样。一身玄色,身体紧绷,身形流畅优美,带有强大、爆发性的力量。但在自己把肉食丢给对方之后,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带看梅映寒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友好。
但也有几分不同。白兄虽着玄衣,面颊却白皙俊逸,倒是应了这个姓……
接下来,就是梅映寒给白争流讲述从远方召唤自己兵器的要领。同时,两人也继续交换着梅映寒在幻境中用功这段时间双方的所见所闻。
白争流将凌霜子、凌空子那截然不同的遗言转告给梅映寒,梅映寒果然也和他一样落入迟疑。
白争流看在眼里,最先还笑着,往后却摇了摇头,叹气劝他:“要我说,不如咱们到时候只提凌霜子前辈。至于能否想到凌空子前辈,就是其他前辈的事了。”
梅映寒眉毛挑起一点,好笑地看他。白争流见状,便朝他眨眼。
眨一下、两下。
嗯?梅兄怎么把眼神挪开了?
他身前,梅兄:“……”完了,心跳怎么忽然这么快?有点招架不住啊。
作者有话说:
小梅金手指到位~
明天见啦。
第96章 归派
白、梅一同出山。
他们离开冰缝时,外间天色正明。大雪停歇,阳光落在雪面上,映得白争流眼前又是一阵又花又晃。
他皱皱眉毛,旁边梅映寒立刻有所察觉。就见白争流先是在自己额前碎发上拨拉一下,又摸一摸身上衣服的布料……最后,他眼前一亮,指尖散出一点灵光,抹上自己的眼睛。
原先是拿来分辨鬼怪的法子,此刻用以应对眼前雪景,效果竟然也意外地好。
白争流心中惊喜,转头想和梅映寒分享自己的新发现。这一侧身,才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梅映寒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温柔,平和,带着笑意。若说天上的太阳是在寒冷雪山上为行路人照亮四面八方,梅兄这点笑,便让人从心底温暖起来,倒是取代了那一轮耀日的部分功效。
白争流心下涌出这样乱糟糟的念头,面上则露出同样的微笑,与梅映寒诉说分享。
和前面在冰缝下面对危险游魂时的凝重不同,这会儿,刀客语调轻快、话音轻松。梅映寒看在眼里,一边应话,一边心道:“真希望白兄一直是眼下这样。”
可这注定只是一个期待了。天山大师兄知道,他们虽然又从一处险境中脱身,可往后日子里,等待他们的怕是仍是无数艰难险阻。
而在面对那些艰难险阻之前,他们先要做的,还是回到天山派,与担心着自己一行的师长们说起二人前些日子的经历状况。
……
……
算算时日,眼下距离白、梅两个上山寻人已经过去十多天。
天山师长们最先并未意识到山中存有什么怪异之处。采莲人失踪虽多,可往年也不是没有此类状况。他们尽心尽力地帮忙也就是了,谁让天山弟子们是最熟悉雪山的一波人呢?
直到白、梅离开数天之后,有一批去其他山峰找寻的天山弟子归来,懊恼地说自己毫无收获,没有帮到山下镇民们——这时候,凌云子说了句:“也不知道映寒、韩殊他们如今如何了。”
天山师长们忽然意识到,这第一队上山的四人,已经许久没有传回消息。
到这里,凌波子等人虽然担心,但也知道几个徒弟、加上一个前来做客的白争流都武功颇高,连血魔都要与他们周旋。寻常危险境地,他们不会出事。
可日子不断后推。到第八天,一行人依然没有消息。再有,其他弟子也有失联的。天山师长们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滑向了一个非常不妙的方向。
白、梅两个回来之前,凌霄子、凌波子已经上山了。他们一是想知道山中是否真的有异,二则是希望在真碰到异常险境的时候,能帮徒弟们一把。
倒也真让他们有所收获。行在路上,两位师长碰上了前面失联的另一队天山弟子。他们惊魂未定,却能护卫着一行采莲人前行。
看了他们,凌霄子、凌波子自然惊喜,问起状况。
这队天山弟子却对发生了什么十分茫然,听了师长的问题,便老老实实回答:“……上山之后不久,我们就迷路了。那之后碰到过几个采莲人,他们说要带我们去找寻前面被放下的同伴。这么走了两日,人却忽然失踪。”
凌霄子、凌波子听到这话,整颗心都提到喉咙。
弟子们还反应不过来,他们却已经意识到,几人已经是在阎王殿前走过一遭。
往后再看旁边的采莲人,原本不抱有多少希望,甚至就连见多识广的两位天山师长,都被赵大的惨状骇到,急急要带人回门派治疗。正挣扎如此一来,白、梅两个要如何,就听采莲人说,原来他们也是刚与赵大等人相遇不久。而在赵大他们出现的时候,天上一同飘来的,还有一件血衣。
上面写了字,可惜他们不太看得懂。
凌霄子、凌波子听到这里,又是吃惊,又是忧虑。等到他们看到血衣,认出上面是梅映寒的字迹,衣料也是天山弟子之间十分常见的那种。两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缓和许久,终于有精力去看上面内容。
然后差点又是一口气没上来。
有老鬼身在天山深处,多年以来吞噬活人无数?
并非所有活人都进了老鬼的肚子,另有一些却是被留下魂灵,日后不断替老鬼引诱新的猎物?
拿着血衣研究一晚,第二日看看彼此,几个天山师长都发现自己手指都在颤抖。
事已至此,却是不得不正面相对了。他们不可能让后辈弟子们继续生活在如此危险的地方,往后要么除掉老鬼,要么把一个门派搬走,总归要做点什么。
至于白、梅两个,实话说,这会儿师长们虽然口中说“那两个小子此前面对风险不少,却次次都能转危为安”,心头却有无数担忧。
奈何他们找不到“入口”。
上山来来回回转了数圈,山都是一样的山,雪都是一样的雪。莫说早前那波弟子与采莲人们提到的迷路状况了,就连冰缝几人也没碰到过。
这样情形中,师长们心头渐沉,不得不朝着最坏的方向考虑。就在这个时候,白、梅两个回来了。
师长们还没来得及惊喜,就被两人以数个大消息砸晕。
第一,他们已经斩杀老鬼,日后在不会有弟子或采莲人因他失踪。
师长们:好惊喜。
第二,天山下方有一座非常庞大的灵石矿,而他们已经掌握了对于灵气的初步运用,师长们也可以前去试试。真能如白、梅两个那样将灵光导入丹田,灵气冲刷经脉,他们一定也会实力大增。
师长们:有点儿晕乎了。
第三,其实早前来叫他们帮忙的玉涵、韩殊并不是活人,而是更早之前就失踪、去世的师门前辈……
师长们:“……???”
凌云子当即问道:“你们说什么?那些鬼怪,竟然还能冒充旁人吗?”
凌霄子心情沉沉:“以映寒与他们的熟稔,竟是一无所觉的?”
凌波子则问:“你们如今这么说,定是早早看穿了他们。映寒,白少侠,快来与我们说说。遇到这种状况,是要如何分辨?”
白争流:“最简单的,还是与我们前面提到的‘灵气’有关。只要将灵气覆上眼睛,自然能看穿这些虚妄。不过,关于‘我们当初是如何发现那两人……两个鬼身上不妥’,”他转向梅映寒,“梅兄,你来说?”
天山师长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讲到一半儿时提到梅映寒。但白争流这番表现,他们也就跟着侧过头去,一起望向大徒儿的方向,眼里俱是沉重忧虑。
老鬼没了——到现在几个师长还没从这个消息里反应过来,不过这到底是让人振奋的好事,几人是真的高兴。
但还远远没有到他们可以安心的时候。若是鬼怪有如此神通,那不说往后,只说现在离开天山外出送信的那些弟子。既然前面有鬼去冒充玉涵韩殊,往后会不会再有游魂披着同门皮囊,去别的弟子面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光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众人便无法安心。
他们心情沉重严肃,梅映寒看在眼里,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说了凌霜子、凌空子最开始拿错穗子的事情。
他们由此起了疑心,谁能想到,与自己走了一路的师弟师妹竟然真的不是人。
天山师长们听到这话,最先还没有多少反应。直到梅映寒提起两个游魂不同寻常的穿着,提到凌霜子从腰间袖中取出来的一堆瓶瓶罐罐调料。凌云子的眼神一点点收缩,喃喃道:“不——怎么会这样子?”
凌波子、凌霄子看出她反应不对,连忙关切询问。却见凌云子失魂落魄,道:“我只当他们是下山成亲了,可原来他们早已死在山上吗?而且……”
而且不光是死在山上,日后还成了为虎作伥的“伥”,这么多年,不知害死多少人。就连白少侠与映寒,都险些难逃毒手。
这让凌云子一时难以接受。
对师弟师妹的怀念,在这一刻被蒙上一层阴影。她心神恍惚,以至于后面梅映寒连叫了她好几声,凌云子终于有所反应。
她打起精神,认真地看向前方的两个青年,后怕又欣喜。还好两个人都无事,否则的话,自己便当真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梅映寒道:“不过,我们能杀去那老鬼,也是多亏了两位师叔。”
在场三名师长都是一愣。
梅映寒细细说起凌霜子、凌空子被自己说动,入剑来帮自己的事儿。整个过程中,他就和前面与白争流商量的一样,只提凌霜子,却不说凌空子做过什么。但也和两人前面猜测的结果差不多,师长们对两位师叔的熟稔远非他们能比。近乎是在梅映寒提起凌霜子的时候,几人就默认,那两人必然生死都在一处。
白、梅相互看看,眼神里透着无奈。算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完成了两位师叔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