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两个听到这话,一起陷入怔忡。
“灵矿”?——顾名思义,她说的应该就是那种特殊玉石所在的矿物。
“灵”这一个字,用在这上面,虽然有些陌生,可其平日用来往往与“神”挂钩。若《摘星录》里害人的法子为“阴”,依照上面要求做出的符纸是“阴符”,那把与之相对、与另一批上神有关的东西称之为“灵”,倒是十分合适。
至于“天山之中,竟然有这么大一片”……刀客与剑客的瞳仁一同颤动,而后望向四周。
他们这时候才留意到,几人离开之后,那些流光一直没有消散,而是始终围绕着他们,为他们照亮前路。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见啦。
第87章 阴气
游魂们并没有发现漂浮在刀客与剑客之间的点点流光,依然在大声叫喊,想要找出被他们丢掉的两个活人。
动静极大,白、梅两个再未因此分心。
他们一个蹲下来,细细摩挲下方地面。另一个则同样抬起手,却是抚摸着旁侧的石壁。
距离近了,许多他们此前没有留意到的细节开始在两人眼前浮现。
白争流喃喃说:“果真与钱大哥的簪子一般。”
梅映寒也道:“……只是不似他最初拿出来时通透胶润,倒像是为我等治好伤势,灵光散尽了之后的样子。”
白争流眉尖微微拢起。对剑客这话,他是赞同又困惑。
“正是。”刀客说着,抬头望向身形明亮、显然状态颇佳的女将军。
他心头转过万千话音,到底化作了一句问题:“将军,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春月与两人同样看起了周遭石壁的状况,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我头一次来天山,就遇到了这等状况——你问我‘怎么回事’,我是不知道的。只能把我如今看到的场面,说予你们听。”
听到这话,白、梅两个眉目之间都多了几分肃然。白争流从地上起身,梅映寒同样郑重地转过来,一同看着女将军所在方向。
杨春月微微笑了一下,抬起手,流光便似活物一般朝她聚拢而来。有些凝聚得更大、更多的光团,甚至会调皮地在她手上、肩头嬉戏。
她定定地看着这些光团片刻,而后开口:“你们已经知道了,世上有各种各样的‘气’,与鬼怪有关的,我们称它为‘阴’、‘魔’、‘鬼’……至于对我们有好处的,则是‘灵’。”
白、梅一同点头。
杨春月说:“我从二十八将中醒来时,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周遭磅礴的灵气。此地必然有一个十分巨大的灵石矿,但是在这同时,这儿的灵石矿又被森森阴气覆盖。”一顿,目光转向依然在大声吵嚷、甚至有些动手架势的游魂们,“这也是他们能在这里面行走,却不曾受伤魂飞的缘故。”
白、梅心情略略一沉,一起想到:“照这么讲来,此地的阴气,定然也不会有少……”
两人都没开口,但杨春月看一眼他们的表情,就了然他们此刻所思:“正是。我多年未在外间行走,并不知晓如今江湖上是怎样局面、如何发展。只能说,此地阴气之重,远超谭家、常宅!”
她话音落下,白争流、梅映寒瞳仁俱是一缩。
杨春月注视石壁,视线顺着上方阴气的脉络挪动。
她的嗓音变轻了许多,却并非继续与身侧的青年人讲话,而是回想起许多年以前的过往。
女将军喃喃开口:“这等阴气,我只在前朝宫中看过。可那皇帝,却是明明白白被长阳子先生杀了。”
说着,杨春月的眉尖忽而一抖。
“长阳子先生……天山……难道?”
白、梅两人紧盯着她,不愿错过杨春月脸上的半点细节。
可他们毕竟不是当初的人,纵然看出女将军已经有所猜测,依然想不出对方思绪转去了何方。
倒是杨春月。在短暂思索之后,她重新抬眼,却是告诉两个年轻人:“虽说此地阴气极重,但灵气也丰盛。平日被阴气压制,遇到我等,却能将其引出。
“有了这些灵气引路,想要看破迷障、离开此地,便并非难事了。
“白郎、梅郎,”女将军问他们,“要直接出去吗?……不单单是你们,加上上面几个采莲人,也是无妨的。”
这话出来,白、梅眼前俱是亮起些许光彩。
杨春月微笑着看两人,神色间是真切关心。
双方相处的时候不多,明明白白面对面讲话,眼下更是头一遭。但刀客与剑客心中清楚,前辈这么说了,便是的确有离开的法子。加上上面的采莲人们,更是一点儿后顾之忧都不给他们留。
——但是,果真如此吗?
短暂高兴后,白争流很快想到:“上面的曹大哥他们能和我们一起走,那再剩下其他人呢?”
前面失踪的赵大,还有其他此时在山上的天山弟子。
想到这些人的状况,白争流的心便像是忽然增加了重量。从前面的飘飘摇摇,到如今重重降落。
不单是他,梅映寒也是类似反应。
两个年轻人重新看向杨春月。被他们的目光注视,女将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能知道上面有采莲人在,是因为此地阴气到底不算旺盛,我多少能对外界状况有些感知。但天山之大,能被我寻到的,也就是那些采莲人了。要说其他人如何,我是真没办法。”
这话一出,不用杨春月多问,她也能看清青年们脸上逐渐消散的喜色。
两人对视,再一同朝对方点头。
“前辈,”他们面向杨春月拱手,“若是我们此刻不从此地离开,又能做些什么?”
杨春月静静地看着两个青年。她的面容尚且年轻,心态却十分沧桑。这会儿望着白争流、梅映寒,思绪模模糊糊的,倒是想到了自己与一干兄长、友人们年轻的时候。
她有意说:“你问这些,是想要留下,与那‘天山老鬼’当面说道几句吗?白郎、梅郎,你们可知这有多危险?”
白争流道:“自然是知道——”
别的不说,他们身上还带着伤呢。点点流光落上伤口,加快了刀客与剑客身上道道血痕的愈合速度。可疼痛依然停留在两人身上,怕是有些时候不能散去。
“但是,”梅映寒紧接着道,“纵然我们现在走了,往后难道便不来了吗?如今诸多师弟、师妹都下了天山,门派中只剩三位师长支撑。再有,就是尚未长成的孩童。纵然有他们加入,对眼下情境也改变不了多少,反倒耽搁了时日。倒不如让我与梅兄先探上一探,哪怕不能斩杀那老鬼,多少也是对情形知晓多一些,也为其他师弟、师妹争取一些时间。”
白争流点头。
梅映寒微微迟疑,补充:“只是,在那之前,怕是还要稍稍耽搁一点时候。”
杨春月听他前面的话,先是动容。又听了这一句,动容里又多了不解。
倒是白争流。刀客的眼睛一下子弯起,明明深处险境,脸上竟然还能多出几分促狭笑意,问梅映寒:“哦,我知道了,梅兄定然又要写信。”
梅映寒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笑意:“正是如此。”
杨春月看看他,再看看一边的刀客。半晌,也跟着笑了。
“我便知道你们要这么说。”她道,“不愧是六郎的徒弟、六郎徒弟的友人。”
正琢磨此地没有笔墨,该拿什么写信才好的白、梅两个:“六郎?”
“对。”杨春月微微颔首,“你前面说,你师父眉骨上有伤,我一下便知道说的是我家那六弟。他自小便调皮,那伤口正是他闹着要翻墙出去寻找家中兄长、与他们一同上战场的时候摔来。”
这倒是白争流没有想到的发展了。他略有怔忡,望着杨春月。见对方的表情从怀念、到怅然……最后,却是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些。”
没有多一个字,白争流却懂得了:是,自己此前猜错。杨春月在他说起师父身上的大伤小伤时没有反应,并不是因为“家中小辈从来都是被娇宠着长大,身上何曾有这么多伤势”。相反,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白争流说的是谁。之前再未做出动静,多半是因为真的乏力。
但这也不代表杨春月不痛心。
眉毛上的伤是从前留下的,身上其他伤势呢?……她希望自己的弟弟活下来,杨家六郎也的确活了个比哥哥姐姐们都要长的岁数。但他受过的颠簸苦难,一点儿都不比早逝的兄姐们少。
白争流抿抿嘴巴,到底依从了女将军的话。不问,不说,只提议:“不如就撕一片衣服来写吧。”
梅映寒点点头。眼下情况特殊,如此也算凑合。
白争流又道:“至于拿什么来写……”低头,看看自己与梅映寒身上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血迹。
都不用讲话,光是凭借动作,已经足够让梅映寒知道他想说什么。
梅映寒叹道:“只能如此了。”
白争流喃喃道:“希望看了这些,莫要吓到他们。”
又偏头想想,采莲人当中有人识字吗?……若是不识字,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就是从天飘下一片血衣?
真不知道是那种情形更糟。
刀客面皮抽动一下,果断决定不再去想。
……
……
请杨春月将血衣送走、将采莲人们一并引出之后,白、梅两个开始重新端详周边状况。
主要从女将军的话音出发。“此地阴气极重,但也不是最重的地方。你们且看这些石壁上的污点,是不是越往深处,越有不同?”
简单来说,石壁勉强还算通透的地方,就是距离“天山老鬼”还算遥远的地方。反过来,石壁又脏又乱,上面的冰透胶润几乎看不出影子,那边自然是“天山老鬼”所在之处了。
规律很好找,地方也很好找。
有灵气庇护,一路上,再遇到其他游魂,白、梅两个也不曾被发现。
他们越走越深。白争流还好,毕竟与天山派接触不多。可他在行走过程中偷眼去看旁边的梅映寒,却能清晰地从这位“天山大师兄”脸上看出越来越凝重的神色。
自然是要凝重了。分明是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以如今的状况来看,自己却对其中状况全然不知晓。
那老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在天山停留了多久,害死多少采莲人甚至天山弟子?师父、师叔伯们知道他的存在吗?如果知道,为什么此前从未提起。如果不知道……
一个个问题,几乎把梅映寒淹没。
白争流有心劝一劝他,可这种情境,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暗暗叹气,到底想要开口。可在他开口之前,一道挣扎动静打破了沉寂。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救命!!!”
听声音,这嗓子来自一个粗壮汉子。只是嗓音又显得虚弱,不知是受了多少饥寒痛苦。
白、梅两个神色骤变,加快脚下速度,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88章 青衣鬼
此前行走在越来越深的山穴之中,刀客剑客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略有一些担心的。
虽然前辈教给他们的办法好用,但是眼看他们越走,周围受到污染的灵石就越多。走得越是深入,就越是看不出前后灵石的差别……
这么下去,他们会不会迷失方向?会不会根本找不出天山老鬼所在的地方,相反,还会把下面这片黑暗地域变成另一个“大雪漫漫”之地,再难找到出路?
如今传来的嗓音,便似是迷障当中照出的一束光,直接给刀客剑客指出了方向!
——这却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儿。
“呀,还真让那汉子跑了。”
在前面“放开我”的动静响起来之后不久,空旷当中,又响起了另外一道嗓音。
却不似活人动静。
新来的嗓音极尖,又细。飘飘忽忽地落在半空里,一下子让白、梅两个想到了他们曾经碰到的孟娘子。
两人来不及对视,心情却开始下沉。尤其是在不久之后,他们看清了眼前情境!
是一个趴在地上、四肢贴地,艰难地朝前方爬行的采莲人,还有他身后跟着的两个游魂。
游魂们分明已经知道采莲人在哪里了,甚至稍稍一低头,就能凑到采莲人耳朵旁边讲话。但是他们偏偏不直接上手抓人,而是拿手捂着自己嘴巴,弯着眼睛笑吟吟讲话,从精神上对采莲人施加折磨。
“你说说,主人若是吃不到血肉,定然是要生气的。到时候,他会不会直接扒了你的皮?”
这话是由一个青衣游魂讲出来。按理来说,对象该是旁边的褐衣同伴。可他始终低着头,手指都要从采莲人脸皮上飘过去。
“呸,分明是你把人弄没的。”褐衣游魂明显也很熟悉同伴的趣味,与他一唱一和,“就算扒皮,也应该是扒了你的皮!到时候,把你的血肉一寸寸从骨头上刮下来,再‘呲溜’一下,连骨髓都吸干净。”
说到最后,褐衣游魂甚至开始咽口水。他的指甲轻轻地触碰地面,在上面挪动一下,就发出极为刺耳的“滋啦”一声。
而正在地上艰难爬动的采莲人,也因此猛地一抖。
白、梅两人并不认识此人,却能从他脸上细密的汗水、慌张的神色看出来,他已经快要被两个游魂吓死了。
一边爬动,一边胆战心惊地左右张望。奈何对一般人来说,冰缝下方的方方寸寸都是十足的黑暗。他看不清前路,不知道自己可以从哪个方向逃脱。更不知道,一直在说“把人弄丢了怎么办”的游魂就在自己身侧。
终于,采莲人摸到了一个石洞。
在他耳中,游魂们已经与他拉开一段距离。采莲人浑身哆嗦,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而朝石洞爬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个过程中,游魂们就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见他挣扎痛苦,非但不以为意,还以此做乐,和周围同伴说:“哟呵,咱们从这边儿走十次,就有十个活人要钻进这个地方。”
褐衣游魂跟着笑道:“回回都是如此,你也看不腻?”
青衣游魂道:“嘿,你这东西,竟拿这话说我?我也问你,回回如此,你便看不腻?”
两个鬼物嬉嬉笑笑。他们身前,采莲人却紧绷着面颊、紧闭双眼,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嘴唇被死死咬住,不敢发出一星半点儿的声音。同时用手臂抱住自己双腿,尽力把自己缩到最小,希望不要引起游魂们的注意。
这不是一个成功的举动。
他收紧双腿期间,脚跟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咕噜噜”地滚了出去,发出的动静不算很大,只是在如今的黑暗之中,就分外显眼了一些。
只是一瞬间,采莲人的动作就僵硬了。他紧紧咬着牙关,到了一个牙齿发痛的程度……汗水、泪水一同奔涌,眼睛同样在这一刻变得刺痛。
“呀!”游魂有了新的动静,“是什么东西?让我捡起来瞧瞧。”
“嘻嘻,”他的同伴说,“你忘啦?这是王老二之前偷吃时候留下的骨头。那狗鼻子的东西,不管活人跑到哪里,他都能闻到。再细细地把人找出来。”
说话的时候,游魂舔着嘴唇,开始靠近躲在洞穴当中的采莲人。
他们有意地放大了自己的脚步声。每一步都那么清晰而分明,落在采莲人耳中,就像是要命的丧钟。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我好像也闻到一点儿活人的味道……”
“呀,我好像找到——唔!”
两句话,前半句是青衣游魂说的,后半句来自褐衣。
区别在于,青衣把话说完了,褐衣则在说到一半儿的时候,瞳仁骤缩,低下头,看向自己心口方向。
那里正有一个刀尖儿透出来。
白争流忍不住叹气。
自己明明知道……结果又习惯性的捅了游魂心脏!
不过没关系。
二十八将一点点在褐衣游魂心口深入,与此同时,前面只是盘浮在白、梅二人身边的流光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迫不及待地吞噬着褐衣游魂。
随着褐衣游魂身体越来越暗淡,那些光点也像是要消失了一样。
不过没关系,正像是杨春月此前所言,他们头上脚下,四面八方,哪里都是一模一样的灵石矿。纵然其中有受到污染的部分,但也有更多部分隐藏在下方。
只要有一点精纯灵气引动,它们就能活跃地朝白争流窜上!
甚至会依靠着他,像是小小的游鱼一样从他指尖划过,而后才没入二十八将之中。
白争流甚至仿若听到来自灵气的雀跃:“总算来了!总算有人来了!”
他微微一怔,好在手上的动作并不受其影响。转眼工夫,褐衣游魂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地地道道、毫无疑问的“魂飞魄散”。所在石头洞里的采莲人尚不知情,仍然恐惧地祈祷游魂们不要找到自己。青衣游魂却已经被眼前同伴消失的场景吓傻,只是短短数息工夫,此地的捕猎者与猎物地位就发生了逆转。
他本能后退一步。这时候,一把同样锋锐的兵器扣上了他的背心。
白争流收刀的时候,就见梅映寒又已经站在了青衣游魂身后。
他短促地朝对方笑了一下,意思是:梅兄,默契又长啊!——而后,收敛神色,摆出冰冷模样,看向前面的青衣游魂。
当了死人,青衣游魂自然不像是采莲人那样会怕会惧,会用层层叠叠的汗水泪水一样展示自己对死亡的推诿。可他依然浑身发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白争流、梅映寒讨好道:“两位大大大大侠,有话好好好好说……”
白争流再次抬起长刀。
长刀正好落在青衣游魂肩膀上。
灵光触碰游魂的一瞬间,发出“滋啦”一声,倒像是烧灼的铁片触碰冷水。只是锻刀时来这么一下,于刀刃冷水皆无影响。眼下来这么一下,却让青衣游魂半边肩膀都被流光吞噬,一张鬼脸上露出更加惊怕讨好的神色。
“大大、大侠!”若不是被前后两把兵器限制,青衣游魂这会儿一定已经跪在地上了。但是白、梅两个不动,他也不敢有动作。连开口求人饶命,都显得那么磕磕巴巴。
也不怪他。
实在是自没了一条命之后,青衣游魂再也没有碰到过如今日这样的场面。从前哪个时候,不是他们一伙儿亡命鬼在活人面前耀武扬威、看着活人们屁滚尿流的惨状。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似的……话说回来,临死之前,自己是怎么求鬼爷爷饶命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