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争流与梅映寒侧身去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聂、卢夫妇已经来到他们身边!
峨眉女郎与武当郎君并肩而立,就像是过往每一次,他们并肩而战,直到最后一刻。
白争流惊愕:“聂前辈,卢前辈!”
梅映寒也道:“你们这是……”
“走!”聂清娥又呵一声。与此同时,她从腰间摘下一样东西,塞在白争流手中
入手沉甸甸。白争流低头去看,正见到三天之前,君家兄弟分给自家师姐、姐夫的水囊。
按照水囊的重量,整整三天,聂清娥夫妇都没有将它打开过。
另有干布包裹着的饼子,同样是众人相会时便分了出去,而后就一口没有动过。
“把这些给阿阳、阿陶看,他们会明白。”聂清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再下一瞬,孟玉娘到来,女郎脸上的笑意消失。
她没有多说,白争流却明白她的意思。
——总归我们夫妇已经死了。只是此前不愿随谭家怨鬼作恶,这才救下钱贵,又在之后与两位师弟相认。
三天下来,我们想要帮助你们离开,可是受到掌控谭家的怨鬼限制,有很多事情不能做,很多话不能说。
到今天,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白争流深深地看了聂清娥、卢青一眼,随后转身。
他叫上梅映寒:“梅兄,我们走!”
作者有话说:
!这章应该是12点的更新,不小心提前放出来了……算了就这样吧
明天(早上)见~
第54章 主意
聂、卢夫妇离开之后,山林忽而变得安静了下来。
众人又逃了一会儿,意识到孟玉娘再没跟来,慢慢停下休整。
受伤的江湖客们要包扎,纯粹又开始疲惫、气喘吁吁的钱贵也需要休息。一行人在林子里找了一片相对干净平整的地方,各自取出伤药,又简单生了火。
虽然有被火焰暴露的风险,但他们手上并没有能够拿来给刀子消毒的烈酒。只好把火堆弄得小一点,再围得紧密一些,希望这边的动静不会被孟玉娘发现。
梅映寒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在火焰上烧了片刻,再抬头看白争流,道:“白兄,我先来?”
白争流知道眼下不是相互推辞、耽搁时间的时候。他没说话,点头。
梅映寒便用刀锋割开他手臂、腰间带血的衣服,再将山匪造成的伤处进一步破开,要尽量从里面挤出毒血。
过程颇为疼痛。
饶是已经很习惯受伤的白争流,在天山大师兄开始挤血的时候,依然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梅映寒侧头看他一眼,见刀客眉尖微微拢起,俊逸的面孔在火光照耀下朦朦胧胧,倒是更添了一重神秘韵味。
手上动作没停,梅映寒却在此刻开口,道:“不能只是一味地逃。”
白争流眼皮一颤,同样侧过头来看他。
毕竟天暗,又是处理伤口这样必须接近对方的事儿。两个人此刻距离极近,一方讲话的时候,另一方甚至能感觉到后者落在自己身上的吐息。
刀客知道剑客一方面是真的商量此事,另一方面却是要帮自己分心。他打起精神,说:“自然。否则的话,待咱们伤处严重了,食水吃完了,照旧走投无路。”
梅映寒轻声说:“想想办法……”
刀客:“唔。”
两人这边商量着事儿,气氛严肃,却还不算凝重。另一边,君家兄弟那里,则是截然不同的状态了。
最先也是君阳替君陶挤毒。这时候,君陶就看着白、梅两个早前带回来的水囊干粮默默出神。
割开伤口,很痛。在伤口附近挤压,更痛。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君家兄弟发现聂、卢两个没有跟上时的心痛。
于他们这些从小拜入门派的人而言,师门中的师姐弟,便和真的一母同胞姐弟没什么区别。尤其在君家兄弟初至峨眉的时候,颇长一段时间都是师姐带着他们练基本功、为之后的正式习武打下基础。对于他们来说,聂清娥不但是关心爱护自己的师姐,同样也是半个师父。
当初师姐与卢师兄相识、感情萌生,最先看出这点的就是君阳。他一有意识,君陶自然也知晓。
两人心头既有“阿姐终于还是要被抢走了”的酸溜溜,又有“武当卢郎功夫好、人品佳,倒是个难得的好郎君”的欣慰。后面一路看师姐与卢师兄相处,又有血魔之乱时卢青与聂清娥的并肩作战与彼此维护,君家兄弟真心接受了这个姐夫。当然啦,这不妨碍他们在师姐与卢青结婚的时候待新郎官儿稍稍作弄。
就连历来看起来比弟弟沉稳许多的君阳也参与其中。如果问得更细一些,君陶还会告诉旁人,“其实我家阿兄才是主谋。”
再往后,就是师姐住去了武当。天高路远,临别之前,师姐弟三人,加上其他同门的师兄师妹,一行人围坐一起,凑出好大一桌酒。众人说着对聂清娥的祝福,又说着“若是卢郎辜负你,咱们峨眉女郎一定要硬气起来,我们帮你打上武当”……听得聂清娥哭笑不得。君阳在一边摇头,“这下子,倒显得咱们不相信师姐的眼光了。”
那夜的天色很好。明明是晚上,月光却将众师姐弟齐聚的峨眉巅照得清晰明亮。一杯杯酒喝下去,众人醉了。君阳和君陶拉着师姐,说她即便成婚了,也不能忘记“娘家”人们。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峨眉看看。再有,等师姐与姐夫有了孩儿,他们两个是要当干爹的。
聂清娥听着弟弟们这话,又是好笑又是窝心。像是两个师弟还小的时候那样,她手指在君阳、君陶额头上各戳了一下,笑着说:“自然。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们。”
再后来啊。
师姐与姐夫成婚要一年了。聂清娥请人递信回蜀,说自己近期将回峨眉探亲。收到消息,师门上下都欢喜。师父嘴巴上不说,可君阳、君陶可是看到了,师父的嘴角一直没有压下去过。
明明是一件大好事。可接下来,师姐、姐夫始终没有出现。两个月过去了,君阳君陶终于忍耐不住,决定自己出门找寻。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碰到白、梅两个,从他们口中听到一桩诡事。更没想到,师姐与姐夫卷入了一场类似的事件里。
好吧。就算卷进去了,难道他们还不能与两人一同从“谭家”逃走吗?像是白大哥、梅大哥,他们不是早早从“常宅”脱身,还有许多经验告诉他们?
君家兄弟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如今……
就像是聂清娥说的,在发现水囊沉甸甸,食物也一口未动的时候,君家兄弟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既是痛心,又是痛恨。不但恨害死师姐、姐夫的谭家,也痛恨眼瞎心瞎的自己。对啊,明明听谭家庄的中年女人说起过,师姐和姐夫是一个半月之前来的!这么长时间,两人留在谭家,如何能有机会活命?……他们殒身于此,可笑自己兄弟还对此亦无所觉。
总想着离开谭家、回到峨眉之后,师门上下要好好叙话。没曾想,今晚的寥寥对白,就是他们与师姐、姐夫最后说的内容了。
有这些想法,后面君阳伤口的毒血也挤完了,两人依然没有喊过一句痛。只在默默地撒上药粉、默默地包扎……自然还会有残毒留在体内,但这已经不是现在能顾及到的事情。
他们心头空空落落,又有些茫然。
为挡住孟玉娘的追杀,师姐、姐夫走了。两人不敢想象聂清娥与卢青违抗了此地主人,后面会有什么在等待他们。只是沉默、压抑地自问:“师姐、姐夫为了我们要身死第二次,我们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声:“两位大侠,你们这是在画什么呢?”
君家兄弟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他们一并看到了白、梅两个捡了木棍,正在地面上涂画的东西。仿佛是一个长条形状,里面有颇多弯弯曲曲的线条。
等线条多了,钱贵就看出一点端倪:“这、这仿佛是一张符?”
白争流“嗯”了声,“你们记不记得,早前我们在常宅的时候,曾经撕下一枚在井中镇压柳娘子的符纸。”
众人瞳仁一同收缩。
紧接着,钱贵惊喜道:“镇压——也就是说,咱们有办法对付那女鬼了?”
白争流却摇摇头,说:“只是一个想法。事成却颇难,咱们缺了画符真正要用到的东西。这还是其次,要紧的是那符纸我只粗略看过几眼,并不确定它是否真是这个样子。
“再有,常老爷是个阴毒狡诈的老鬼,他用出的符,怕是也有伤天和。”
哐哐哐,三个问题砸下来,原本略有振奋的钱贵、君家兄弟又开始蔫头蔫脑。
没蔫儿多久,旁边与白争流一起回忆符纸内容的梅映寒开口:“虽难,却也有可行之处。我们考虑过了,在符上起到作用的一是上面的形状,而是画符用的东西。如果我们能把符上的内容回想个七七八八,画符……”
他看一眼众人的伤口。
白争流道:“两位君师弟,可还记得我前面变给你们的那个戏法?”
钱贵茫然,君阳、君陶的目光却微微亮起,异口同声:“血!”
钱贵听着这话,一个哆嗦。
白争流点点头,又叹气:“这也是没办法时的办法。”
君家兄弟各自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再抬头时,便十分大方,道:“这伤处本身就在流血,不用反是浪费。白大哥,勿要客气。需要多少,咱们取用就是!”
白争流没有应这句话,心中想的却是“我们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自然不能先用你们的血”。
他这样打算,梅映寒也是一样念头。听完君家兄弟的表态,他没说“好”或“不好”,而是岔开话题,道:“至于‘有伤天和’……都到了这地方了,也顾不上这些。”
众人一同点头。
林子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可比起前面的沉寂,此刻,他们心头到底多了几分希望。
几人看着白、梅两个商议许久,终于弄出了一个还算确定的符纸画法。然后撕下一片干净的衣服,蘸着两个人的血,将符文绘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众人心头沉甸甸的,又开始琢磨:“这玩意儿当真有用吗?……罢了,若孟玉娘再来,手上有些东西,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后半句被钱贵讲了出来。他原意是看白、梅两个眉尖拢起,似是还有诸多不满意的地方,于是出言鼓舞。没想到,自己刚说完,旁边林子里就传来响动。
钱贵恨不得抽自己巴掌,乌鸦嘴啊这是!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55章 血符
听着林子里的动静,众人提起十二分警惕。但没一会儿,几个江湖客又意识到:“……不太对劲。”
“仿佛并不是孟玉娘。”
“我也这么想。孟玉娘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钱贵在一边,无比紧张地听着旁边几人讨论,只觉得自己腿肚子都在打颤。
而他身侧,江湖客们三言两语讨论出结果:如果不是孟玉娘,来的又会是什么?……照旧要警惕,但也得把状况弄清。不如他们悄悄探上一探,再做打算。
君陶拍拍钱贵肩膀:“钱大哥,你且躲着。”
钱贵颤颤巍巍:“好、好,我躲着。”
君阳看他,见钱贵已经开始左右张望。看样子,是想寻个能把自己遮挡住的树。
可惜他身形实在颇为庞大,这就成了个十分艰难的任务。
君阳提出:“钱大哥,不如这样,我扶你到树上?”
钱贵看看旁边的高树,心里其实有点儿发憷。但他更明白自己已是累赘,江湖客们愿意带着他、不抛弃他,这就足够了,自己不能要求更多。
于是钱贵点头:“好,劳烦君大侠——嘶!”
时间紧迫,他话里前半句出来了,君阳知道他的意思,便直接上手。
也难为他气力不错。虽然从外形上看,一个钱贵能顶两个君阳。但这峨眉侠客还是屏着一口气,就将钱贵拎上树去。
君陶在下面抬头看。纵然情势危急,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钱大哥藏得好,这下子,便没有人能发现了。”
话音落下,君阳从树上下来。旁边的动静已经离得很近,兄弟俩再不耽搁,一样闪身将自己隐到林子里。
白、梅两个更是早早藏好。白争流把那片画了血符的布料给梅映寒,自己还趁着眼下时间又画了一张。
两张血符在身,两人当仁不让地打了前锋。这时候,他们也终于见了从林子里现身的存在。
白争流瞳仁微微一缩。拢共三个人,他认出了两个。其一正是马二,再有,冯老六。
虽然马二言辞之中待冯老六颇为不屑,但前面守在谭家前院迎接山匪,马二却一口叫出了冯老六的名字。结合前面中年女人与茶摊老板都把他们放在一起说,白争流推断:“看来马兄与冯老六之间,虽然不算交心,但也是个能一同喝酒吃肉的伙伴。”
这不算是新鲜事儿。还是拿傅铭来举例子——再想到这个名字,白争流心里已经不泛起一点儿波澜——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去哪里都有人前呼后拥。其中一部分,傅铭会直接推辞,转头再和白争流抱怨,“也不看看他们是什么玩意儿,也敢来与我套交情。”
还有一部分,他是脸上笑眯眯的应对,背地里再继续抱怨:“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是要给个面子。”
人生在世,谁能一直只和真朋友待在一处呢?
白争流对此无意评判。他简单考虑:“既如此,再下一个就是王重喜了——咦,马兄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有这个想法的不光是他。不远处,梅映寒也和白争流做手势。白争流凝神去看,知道梅映寒和自己有同样的想法:“……这几个谭家庄人,走起路来步调、动作一般无二,神情呆滞,怕是正受那怨鬼控制。”
控制他们来做什么?
白、梅两个直接推测。多半,是来找人的。
换句话说,虽然谭家包括周围一片山林都是以孟玉娘的力量做核心,可当他们离开孟玉娘的视线之后,对方其实并不能直接知道他们在哪里。
这个念头,让白、梅两个一起松一口气。此刻再想前面聂清娥和卢青的离开,两人心情又有不同。
聂前辈、卢前辈莫非也是意识到了?孟玉娘前面之所以能步步追上,正是因为他们这两个已经身死、受其控制的人就在江湖客们身边。他们不单单是因为自己身死,所以为众人断后,也是个不想拖累他们的意思。
这样反抗孟玉娘,不按照她的要求行事……白争流完全不敢细想夫妇二人离开之后会遭遇什么。只能从马二等人的状态看出来,孟玉娘已经吸取教训,再不给其他受自己掌控的游魂自由活动的机会。
不过,这同样给了江湖客们机会。
没法控制身体,只能一板一眼地往前走,这意味着马二等人如今能看到的角度十分有限,正巧方便江湖客们布置。
顷刻之间,白、梅两个就有了主意。他们一同捏了捏手上的血符,再一同潜身往前。两边一左一右,不消片刻,来到了马二等人身后。
“啪啪”两声,血符被他们贴在站在左右的王重喜、冯老六身上。
三个游魂被这动静吸引,转过身来。可这时候,原本在他们身后的白、梅就两个早就运起轻功,消失无踪。
人走了,视线却还留在几个游魂身上。他们呼吸都屏住,尤其是在发现王、冯还能转身的时候。
啊,失败了……
虽然两人也算对这点早有预料——不确定的符上图案,更没把握的画符材料……但是,当这一幕真切入眼的时候,两人还是觉得一阵失望涌上心头。
他们是这样,隐在一边观察的君家兄弟也不遑多让。两人齐齐叹气,再意识到,要他们对付怨鬼,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兴许他们注定要步师姐、姐夫的后尘。这也就算了,君阳君陶更担心的是后面会不会有其他峨眉弟子过来,因他们前面写的那封信,再起进谭家一探的心思。到那时候,他们是否也会扮演师姐、姐夫这一轮中的角色,假装自己还是活人?
两人心有戚戚。不同的是,君阳心情低落的时间更长一些,君陶则因为所在角度与兄长不同,较兄长更早地留意到了其他细节。
他给君阳比划:“不,有用!有用的!!!”
马二已经发现了两个同伴身上的血符,抬起手,想要将符纸揭起。这个细节落入众人眼里,让众人一个激灵,齐齐意识到:“为什么是马二动手?是不是因为其余两个游魂没法动作!?”
要验证这点,也很简单。
白、梅两个不给马二真切碰到血符的机会。两人一左一右,同时祭出武器,斩向马二半边身体!
考虑马二前面对他们的提醒,他们又都收了力道。只确定阻止了马二的行动,却不曾严重伤人。
……只是二十八将还是切开对方一块皮肉。用的是刀锋并没有锈蚀的部位,白争流还记得自己从柳娘子那边得到的信息。对方正是被二十八将伤到,而后才一次次恢复神智。
有此经验在前,白争流对眼下状况抱有极大期待。但是,他也知道如今的二十八将遭逢伤害,威力怕是不比从前……嗯?
黑暗之中,一点光晕都会显得特别明显。
比前面微弱了很多的莹光从刀尖浮现,没入马二的身体。这时候,马二一个激灵,竟然当真从孟玉娘的控制中挣脱出来!
他看看白、梅两个,再看看身边的冯老六与王重喜——这下子,众人也确认了。贴上血符之后,王、冯两个游魂果真受到了影响。除了摇晃脑袋之外,竟是再也动弹不得了!
接连两个好消息出现,白、梅心情振奋。这时候,却听马二开口,道:“你们——你们现在现身,不就是引着那怨鬼来吗?”
众江湖客,加上一个依然躲在树上的钱贵,听了这话,心中俱是一沉。
白争流安静片刻,却道:“来便来吧。我们如今也算有制住她的手段,自然是越早与之相对越好。”时间一长,还真不知道他们的伤口要怎么发展。
虽然上了药,但他们包扎时条件毕竟不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化脓、高烧……这些风险都是有的。加上食物毕竟匮乏,真久待下去,都不用孟玉娘找到他们。光是这些细节,都足够众人死上四五次的。
他话音平淡,神色冷静。马二听在耳中,微微一怔。再看旁边的梅映寒,还有正从隐藏处探头出来的君家兄弟。这游魂惊诧地发觉,他们所有人,竟然是同样的态度。
这让马二心情复杂。要是自己也有这些江湖客的心智勇气,怕是不会沦落至此吧?但是,看白争流的刀、钱贵胸口的东西,加上他们贴在冯老六、王重喜身后绘制着奇怪图案的布料,也知道自己毕竟比不得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