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费凌醒的时候并不记得这句话。
他只隐约印象有个男人对自己说话,耳边还有一把尖尖的电子机器人音。
醒来的时候,他先是见到了白色天花板。
医生护士在他身边做检查,四周是仪器的细微声音。
费凌没发现身上缺了什么,只感觉有些疼,头也晕沉。
医生解释了几分钟,说他只有一些轻伤,但可能因是受到惊吓刺激短暂昏厥。
“但我不记
得我怎么进医院的。”
费凌已经思忖了很久。
上一幕记忆,还是他在帝大画室奋斗中期作业。
现在突然出现在南方D城,时间也比印象中往后挪了两个月,看日期,帝大都放假了。
听完费凌的解释,医生很诧异:“再做个检查……”又和护士说:“把他的家属叫进来。”
不多久,病房门就被一个焦急的年轻人推开了。
“费凌,你怎么样了?”
费凌坐在病床上,将视线从手臂绷带挪开。
他辨认着坐在床边的、年轻人的脸,发现自己仍然毫无印象,只是感觉很眼熟。
“你是?”
他问。
被他反问的无名氏,像被按下暂停键,霎时怔住了。
医生走近了问他:“你不记得这两个月的事情了?”
费凌想了想,忽然脑海里飘过一个印象。
“我有个男朋友。”费凌仔细想着,“但不记得是谁了。”
说完,费凌看向了无名氏。
……难道是这个人?!
第55章 ♂
街道发生车祸后,受伤的一批人都被送到了医院。当时情况混乱,费凌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机掉在哪里了。
他换了病号服,现在身上什么也没有。
费凌有些昏沉,出了失忆事故,但他又不想休息。
像是在玩单机侦探游戏……他得分析清楚现在的情况和线索。
首先是失忆了,记忆停在两个月前。
手边有一把钥匙,是衣服里放着的,像是住处的钥匙。
费凌猜测自己应该是住在这里,大概率是放假后决定到D城旅游,看日期是刚来不久。
但只是推测,无论怎样回想,都无法获取相应的记忆。
费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医院是私人医院,住院部很安静。做完了一系列颅脑检查,已经到傍晚了。医生也判断不好原因,意思是照理说不至于失忆,但可能是受了碰撞或者刺激。
费凌默读了一页检查报告,每个字都认识。
他没有丧失除了两个月记忆之外的其他意识、常识。
“失忆?”
他身边的无名氏一脸惊诧。
无名氏是个年轻男人,模样很眼熟,高个子,衣着整洁。
他很着急,说了自己的姓名来历。
“我对你没有印象。”费凌有些疑惑,“也没有听过段英叡这个名字。”
段英叡难以置信:“我和你认识很多年了,不止两个月……你怎么把我忘了?”
费凌看他的眼神逐渐变成了怀疑。
这人到底是谁?
“没骗你,给你看我俩的照片。”
段英叡匆忙给他看了自己的手机屏保——上面是他和费凌的合影,费凌还穿着高中校服,好几年前的照片。
他又把一个相册打开了,缩略图里全是费凌从小到大的各种相片扫描版。
费凌看了,既惊讶也不解:“你为什么有我这么多照片?”
“因为……我是你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段英叡又给他看了自己的个人证件,连驾驶证都翻出来了。
费凌还以为他会说他是男友。
等费凌看完了,段英叡停顿了片刻,犹疑
地问:“你还记得段申鹤吗?”
他正观察着失忆后的费凌。
已经恢复清醒很久了,也不休息,坐在那儿看他的证件。
既困惑,也很冷静。
段英叡说完,有些忐忑。
穿病号服的长发美少年轻轻皱了眉:“我没有印象,他是谁?”
……太奇怪了。
应激状态下产生的大脑自我保护机制,将自家的两个哥哥都抹去了?
费凌还记得谁……?
段英叡一一念了几个名字,费凌的老师、师兄、同门,问他是否还记得是谁。
费凌很配合。
“这些我都认得。”
“柳良辞呢,你还有印象吧?”
出乎段英叡的意料——费凌还是很困惑:“这是谁?”
段英叡怀疑他把亲近的人都忘干净了:“你记得妈妈吗?段韵。我和段申鹤是段韵的孩子。”
“记得,她前阵子说下半年要被外派到北方了。她早年因为一些原因在C国那里收养了我,我也记得父母的情况。她有其他孩子?我从来没听她说过。”费凌也在琢磨,“这么看来我的记忆只是缺了两个月,以及一小部分人?”
段英叡面色不太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
失忆是一回事,以后说不准能想起来……他担心费凌的身体出现复杂后遗症。
段英叡走到床前,蹲下身和费凌解释:“没什么……只是失忆而已,你别担心,可能明天就想起来了。”
他把自己的语气尽量压得不那么焦虑了,但费凌还是听得出来。
段英叡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他和段韵长得有几分相像。
他们也算是兄弟关系。
费凌想了下,也安抚道,说:“没事,你别担心我。”
段英叡看着他受伤缠着绷带的手脚,仍有些焦躁:“我们先回家,在D城不好。”
他已经联系好包机打算将费凌送回首都了,D城的医疗水平比不上首都,在这里待着也不方便。
他考虑着回去之后的安排。
手背忽然被轻轻碰了碰。
费凌忽然问:“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前男友澄澈的蓝眼睛盛着不解。
“……也不是,只有我这么叫你。”
“为什么。”
该怎么解释……
费凌已经把他忘了,还要再提以前谈过恋爱的事吗。这个称呼是他们恋爱之后才有的。
段英叡还未想好如何回答,门从外面推开了。
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很匆忙地推门而入,神色焦急,他一眼就看向了病床上坐着的费凌,眼神微微一怔。
费凌默不作声地观察他。
这样的表现、态度,大概是非常担心自己。
但费凌不认得这是哪位了。
“我听到你出车祸就过来了,还好吗,现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男人分明是很斯文沉稳的外表,但从进来开始就显得很忙乱,仿佛是慌了神还没缓过来。
是自己非常亲密的家人、朋友吗?
“我没事,只是皮外伤。你先坐吧,这里有椅子。出了一些意外,我不记得你是谁了,可以介绍一下吗?”
费凌只得这么问。
这话一出,走近的年轻男人表情一瞬空白,诧异道:“什么?”
段英叡解释道:“失忆症,但情况比较复杂,他忘了这两个月的记忆,也不记得一些人,包括我和我大哥。”
段英叡对柳良辞印象很一般,因为这人和费凌的关系也有些太近了,当然现在不是介意这些的时候。按医生的说法,多接触他忘记了的场景、人物,有利于他恢复记忆。
这话一说,柳良辞也沉默了。
“能恢复吗?”
柳良辞有些担心。
……这种失忆无疑会影响费凌的日常生活。
两个月的记忆,还有费凌老师给他的各种作业、下学期初的校展、即将参加的比赛……
柳良辞已经能想到费凌之后手忙脚乱重新安排的样子了。
而且对他的身体肯定也有影响……
“可能明天就想起来了,你这段时间先休息。”
柳良辞在心里叹气,俯下身安慰他。
他又对费凌自我介绍:“柳良辞,我也是帝大美院的学生,与你同一届,但我是雕塑专业的。
我俩在艺术展正式认识。”
说完这番话,柳良辞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他和费凌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场景,他也是这样做自我介绍。
“前几天放假,我俩一起来D城旅游,今天下午出了意外,我当时不在你身边。”
他继续说。
费凌对他说的这些事没有一丝印象。
但他觉得柳良辞很眼熟。
他们以前应该很熟悉。
“总之……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和你身边这些人,没关系,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柳良辞又说。
费凌说:“你们看起来好像比我更担心。”
柳良辞愁淡地笑了一下,说:“这也很正常。”
段英叡刚好收到了航空公司那边的信息,他和柳良辞解释了一番转院回首都的事。柳良辞留在病房里,段英叡则准备去办转院手续。
费凌听着他俩商量,倏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他问,“我是不是有个男朋友?”
这话一说完,整个病房都安静了。
一左一右两个男人都表情微妙,既盯着他看,却又不回答。
“怎么了?”
费凌更奇怪了。
难道是他记忆混乱,错乱臆想出了一个男朋友?
费凌察觉这段记忆时也觉得古怪,因为他压根没有谈恋爱的计划……而且他是个直男。
段英叡酌量着说:“这件事以后再说,费凌,医生说了不能急着给你灌输以前的事。”
他本就是不赞同费凌和那个男友的……现在失了忆,所谓的男友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
失忆的费凌,更容易受那个心机男朋友的影响了。
万一有什么新的意外,段英叡无法接受。
……这段关系最好就这么断了。
“所以是真的有这个人?”
“这件事先不要问了宝宝,休息一会儿,我去办转院。”
段英叡已经决定噤口不言。
柳良辞在一旁沉默。
等段英叡走了,他解释道:“你以前是有一个男朋友。”
“是谁?”
柳良辞欲
言又止。
要说吗。
费凌失忆,什么也不记得,而傅司醒的男友身份太过亲密便利了……如果他把费凌带到了海外呢?
“我和他是不是在闹分手?”
费凌不明白为什么两人都是这种回避的态度。
或者,就是这两人之一?
柳良辞温声说:“以后再说,听医生的。”
“是你?”
费凌忽然觉得很有可能。
柳良辞怔忪了片刻,门又从外面打开了,护士走了进来。
为什么都不愿意说?
费凌很困惑。
当天晚上,费凌乘机飞回了首都。
段申鹤已经在机场等着了。
费凌受的伤都不重,但段英叡和柳良辞已经把他当成玻璃娃娃,恨不能拿个防撞箱子把他装起来。
“我不用你抱我……背我也不用。”
费凌话未说完,就被段英叡拦腰抱起来了。
“宝宝好像瘦了点。”
段英叡和他说。
对于费凌而言,即便和他是养兄弟关系,但现在的段英叡也宛如一位陌生人。
被这么抱着,说这种话,他感觉有点奇怪。
一抬头,费凌就能见到段英叡的面庞。
人如其名,很英气,气质像是帝大校园里篮球场上那些男生。
他不叫段英叡哥哥,对方也没有纠正,像是不介意也习惯了。
“你也在帝大?”他问段英叡。
“不是,我在帝音,学作曲的。”
“……看不出来。”
“你以前也这么说。”
段英叡忽然笑了。
是吗。
但会这么评论,说明自己和这个哥哥以前也不太熟。
他这么想着,又被摆在了轮椅里。
费凌:“……”
段英叡推着轮椅,与他说:“这段时间就先在医院和家里住,定期去做检查。”
明明他只是皮外伤。
费凌欲言又止。
柳良辞看出来他不高兴,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过一周如果没问题就好了。”
不远处是三辆缓缓停下的黑色豪车。
费凌瞥见保镖们开了门,有人从车里走下来。
是一个年轻男人,黑发灰眼,衣着昂贵,西服革履。
他的面貌也很熟悉。
又一位被他忘了的熟人。
段英叡、柳良辞都没有介绍这是谁。
费凌留意到段英叡的表情——有那么点不虞和微妙的意味。
柳良辞也沉默。
这人是那位男朋友?
段英叡这时候才说:“这是大哥。”
……段申鹤?
费凌来之前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
男人朝他走近,目光沿着他的面庞往下,看了看他的缠着绷带手脚,从见面开始就眉头紧锁。
“小凌,”段申鹤酌量着对他说,“这两个月的事情回家再解释。”
“知道了。”
费凌只能点头。
他没有别的选择。养母常年在外,家里大部分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现在忘了很多事,忽然多了一对哥哥,一个朋友,自然是他们过来帮忙。
……还是很奇怪。
真的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吗?
从在医院醒来到现在,费凌都在默默观察身边这些人。
柳良辞见他回家,也不方便再跟着了。
他与费凌说:“回家了和我发个信息。”
费凌转过脸看了他半晌。
柳良辞戴着金边眼镜,无论面貌语气都很温柔。
他对柳良辞印象很好。
他俩出来旅游,那么至少是很要好的朋友……或者更亲密的关系。
想到这里,费凌不着痕迹地将他打量了一阵,说:“我的手机不知道在哪,应该是掉了。如果我能上微信就和你说吧。你的姓氏,是柳叶的柳?”
“对,你微信给我的备注就是全名。”
柳良辞笑道。
他也能感觉到费凌在悄悄观察他……隔一会儿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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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英叡瞟着他俩连着聊了三四句,压着心里的不虞说:“上车吧,医生等着。”
费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轮椅,想
着怎么往前挪,忽地身后就有人推着他往前走了。
是段申鹤。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是他的大哥。
费凌稍稍仰起脸,往他的方向觑视。
段申鹤正低头睨着他,雾灰的眼睛宛如金属。
他问费凌:“是不是哪里疼?”
“只是外伤,没什么事。”
费凌看了他几秒,也收回了视线。
到了车上,轮椅就用不着了。
费凌怀疑自己是个昂贵人偶,不然为什么被如此小心地放在了中间的座位。
段申鹤不许他换位置,连安全带都帮他扣得严实。
段家两兄弟,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旁。
“靠窗不好。”
段申鹤认为车祸的时候,碎玻璃很危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车辆很不安全,费凌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
段申鹤甚至开始觉得,也许得把费凌长久放在一些安全的地方,比如宅子里。
“你以后出门,让保镖也跟着你。”
段申鹤很久之前就有过这种安排,但因为费凌当时不愿意而不了了之。
现在有必要重新考虑了。
他说完,费凌眉心微微一蹙,显得很不愿意。
“不了,我不喜欢别人跟着我。”
段申鹤皱了眉,并没有接受他的反对。
“这样更有效率。”
他已经决定了。
费凌看向车窗,又说了句“不需要”。
段英叡没有接参与这个话题,低头轻轻握了握他的左手。
费凌的左手臂缠着绷带,手背上也有擦伤。
“不疼吗?”
他到现在都没听过费凌说一句。
费凌瞄了他一眼。
又不是铁做的,他当然是觉得手脚都痛,但他不和陌生人说这些。
“还好。”
他搪塞道。
段英叡听到这句熟悉的“还好”,倏然心里也舒了口气。
费凌失忆了,但没有受太多影响……敷衍他都还是这个万能句子和语气。
到首都医院,
又是一系列身体检查,无果。
费凌不愿意住院,于是回了家。
段家兄弟都不说话,屋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气氛很沉重。
费凌反而比他们乐观一些,虽然出了事故,但他目前还没有太多负面影响。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原本不存在于他脑海里的事物。
——几位男士,一段恋爱。
尤其是这段同性恋爱,对他来说难以解释。
费凌默不作声在段家转了一圈,从一楼逛到三楼又去了花园,仿佛是一脸疑惑的猫。
段英叡看得心头发紧,小心翼翼地问:“宝宝还认识自己家吧?”
在旋转楼梯上,费凌往下看着他,说:“认得,但有些东西原本没有。”
“比如?”
“猫和螃蟹。”
费凌拿了段英叡给的新手机,双手吧嗒吧嗒打字,皱着眉尖不知道在写什么。
“小凌。回房间吃药休息,明天再说。”
段申鹤叫住他。
费凌撩起眼,说:“我想看看。”
“这里是你家,没有变化。”
“嗯。”
“明早醒来也是一样的。”
段申鹤不希望失忆的费凌回家时觉得陌生,但似乎和他记忆里还是有些差异。
费凌拿着手机低头看了看,不语。他看着很苍白,面容本就有些病气,出了场小车祸,现在更显得病恹恹的。
“知道了。”
费凌说完,他在手机上打了两行字,这才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并没有多出来的东西,与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他坐到床上,思索了片刻。
段家兄弟也进了卧室,都嘱咐了他几句话。
“这段时间不要出门了。”
段英叡这样说。
费凌不回答,他瞥着身旁的另一个男人。
段申鹤已经在联系首都和国外的医院,因为病情罕见棘手,国内也少有这样的例子,他计划带费凌到海外求诊。从他进门已经接了三四个通话,都是在为这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