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楚仪的神色很温和,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沈时曦身上, 似乎是看出了他正在斟酌叫法, 温声开口道:
“是橙橙的朋友的话, 叫我阿姨就好。”
沈时曦侧头看了身边的程周策一眼, 见他没有什么意见,从善如流的开口道:“阿姨。”
闻橙看着程周策解释道:“我今天是陪着妈出来逛街,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们。”
与其说,闻橙是在这里看到程周策惊讶,不如说她惊讶的是在商场同时看到沈时曦和程周策,很明显,两人是在同行。
之前在不远处,她就看见两人说说笑笑,还罕见的愣了会儿神,她几乎没有见过程周策那副神情。
乖顺、专注,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身边的青年身上。
想到这里,闻橙不禁开口问道:“你们俩这是一起在逛商场?”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两个人会一起同行。
沈时曦和闻橙的关系还不错,心里也坦荡,于是他简单解释道:
“昨天意外和程周策在外碰到了,他送我回家时下了大暴雨,我担心路上开车危险,让他在我家暂留了一晚上。”
沈时曦简单一句话,听在闻橙耳里,信息量却十足的大。
之前在闻橙的认知中,他们之间的关系无非是程周策有一个室友,而沈时曦是对方室友的哥哥。
简单又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关系。
现在看来,他们之间已没有那么简单。
程周策……送人回家?借宿?
闻楚仪若有所思垂眸沉思了会儿,最后看着程周策温声开口:
“小策,中午能陪妈妈吃午餐吗?我好久没见你了。”
程周策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沈时曦的错觉,自从碰到闻橙和闻楚仪后,程周策就沉默了很多。
感受到闻楚仪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不自觉紧张的收起,闻橙看着程周策,目光恳切:“阿策……”
想到之前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闻楚仪的视线再次落到沈时曦的身上:
“时曦,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可以吗?”
沈时曦一愣,邀请他一起吃饭?
好突然。
正在犹豫之际,身边程周策的声音响起:“中午我和你们一起吃饭。”
然后他扭头看向身边的沈时曦:“想去吗?不想去也没关系。”
沈时曦摇摇头:“没关系。”
主要是刚刚闻楚仪看他的目光带着点请求,他向来有一点吃软不吃硬。
何况沈时曦看闻楚仪,会想到他妈妈。
不是时雯,是原世界已经去世的妈妈。
她们身上都带着某种如水沁如心尖的温和气息,只是普通的交谈,都能让人觉得心里熨帖。
几人一起到楼上的餐厅,一路上,沈时曦垂眸听着闻楚仪对程周策温柔的询问:
“最近的学业忙不忙?”
“生活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高考完的暑假一个人去法国玩得开不开心?”
每个问题程周策都有好好的答,沈时曦听得出来,他声音放得低。
性格使然,算不上温柔,但一定是温和的。
似乎是担心忽视的沈时曦,闻橙走在沈时曦的身边,和他随意的聊着天。
看着前面的那一对母子,乍一看,再正常不过的交谈。
沈时曦却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带着点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在餐桌上的时候到达了巅峰。
几人各自看着菜单点菜,闻楚仪自然的向身旁的服务员报出了几个菜名,沈时曦就注意到身旁的闻橙就放下了菜单。
很明显,刚刚闻楚仪点的菜大概率是闻橙喜欢的。
然后,闻楚仪捧住了杯子,下意识的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问面前的程周策:
“小策,我听你奶奶说,你是喜欢吃鱼的,对吗?”
她和程周策之间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导致很多东西都需要闻楚仪四处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去努力拼凑。
程周策点点头:“嗯。”
闻楚仪似乎有些开心,然后欢快的将这里各式各样的鱼点了个齐全。
沈时曦的手顿住,他还记得之前和程周策一起吃饭的时候,程周策曾说过:
“我小时候其实很爱吃鱼的,就是挑鱼刺太麻烦了,后来有一次吃鱼卡住了,我没当回事儿,最后造成了炎症,好一顿折腾,我就再也不吃鱼了。”
两人的相处,带着点陌生和小心翼翼。
闻楚仪似乎是生怕程周策会不开心,哪里不舒服,说话行事都有些忐忑,每句话都斟酌再三后才开口。
程周策也是,担心自己的拒绝会让对方失落,担心对方会想多,所以一切都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这对母子……
哪有母子之间是这么相处的?
沈时曦还记得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因为是书中的世界,沈时曦习惯和任何人的相处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投入太多的感情。
再加上时雯工作忙,两人之间的相处不算多。
说实话,也是不太了解对方的。
可一起吃饭时,仍能够大大方方的问对方一句:“你最近喜欢吃什么?”
毕竟人的口味会随着年龄变,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给出答案后,能笑着说:“好的,我记住了。”
是不需要反复犹豫、能直白表达自己想法的关系啊。
沈时曦恍惚想到,刚刚闻楚仪邀请他一起吃饭,估计是觉得他和程周策的关系好,若是只邀请程周策,他未必会答应。
所以才拐着弯来。
还有上次,在基马总部遇见了程周策在楼下等闻橙。
或许是因为开会,让程周策等得久了些,闻橙下来后,反复道歉,似是担心对方会不开心、会生气。
明明是很在乎对方的,怎么就处成了这样一个如履薄冰的关系?
程周策点了菜,似乎没什么心情,将菜单直接合上递给一旁的服务员。
沈时曦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表达,沈时曦却觉得程周策有点失落。
他蓦地感到心软。
“您好,可以把菜单再给我看看吗?”
安静的包厢中,沈时曦突然开了口,见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他朝着闻楚仪笑了笑:
“不好意思,突然想到还有几个菜忘记点了。”
闻楚仪温和摇头:“没关系。”
沈时曦接过菜单,垂眸翻着页,然后声音不疾不徐的报了几个菜名。
程周策愣住,侧头去看沈时曦。
最后沈时曦将菜单递给服务员,仰头温声问:“你们这里的焖鸭里面的姜是姜丝还是姜片?”
“姜丝。”
“如果不影响的话,可以换成姜片吗?或者姜丝切粗一点?”
更方便挑出来。
“可以的,先生。”
“好的,那就这些了,麻烦了。”
闻橙看着沈时曦:“你不吃生姜吗?”
沈时曦笑了下,没有直接回答,像是默认。
只是扭头的时候恰好和男生对上视线,对方的眸子很亮,沈时曦隐晦的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
程周策嘴角向上翘起,沈时曦也没忍住弯了下唇。
他还记得之前,某一个夜晚自己和程周策在咖啡厅的时候。
他给程周策点了一份芒果小蛋糕,因为沈时曦会无意识的观察别人的细节,所以能发现别人的喜好和偏向。
程周策问他:“那你知道阮森和方锦喜欢什么吗?”
沈时曦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时隔这么久,沈时曦再次回想起来,却发现,应该还是有区别的。
或许对别人来说,他仍能给出一个“焖鸭”的答案。
但是现在,对于程周策,他还能加上一句,姜不要太碎太小,有人不好挑出来。
一顿饭算不上热络,但也是和谐的吃完了。
沈时曦从卫生间里出来后,就看到了外面不远处正等着的闻橙。
他很敏锐:“闻橙姐,有话要说?”
闻橙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啊,我妈妈实在是有段时间没有见阿策了,她很想他,怕他拒绝,所以拉上了你,没有耽误你的事吧?”
沈时曦笑着摇摇头:“没事,和阿姨吃饭很开心。”
闻橙的大拇指指甲无意识的刮蹭着自己食指的指腹,她刻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
“你这么聪明,肯定察觉到了不对,是不是有些奇怪?”
别人的家事,又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沈时曦不会随意评判,所以他没有出声。
闻橙似乎也明白,有些恍惚的开口:“时曦,也许这个要求有些无理甚至无厘头,但你可不可以帮帮我,修复一下和阿策的关系?我和妈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闻橙不是蠢人,一顿饭的时间,足以可以让她发现很多东西。
比如,沈时曦后来加的那几道菜,他不见得吃了多少,程周策反而动的筷子更多。
比如,沈时曦在说话的时候,程周策会听得更加认真,会下意识的侧头去看青年的侧脸。
比如,程周策那么一个冷硬锋利的人,闻橙罕见的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温柔,对身边青年的。
……
或许,沈时曦对程周策的影响会比旁人大得多,所以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她提出了这样一个自己都觉得无理的请求。
沈时曦看着她,神色很温和,但是态度坚定的摇了摇头。
闻橙似乎没有想到对方拒绝这么的果断。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还没听我具体说呢。”
沈时曦缓缓开口:“闻橙姐,我不太了解他和你们的事情,涉及到家事,外人难以插手,而且你刚刚说到的词……修复,那大概率是涉及到对错的。”
闻橙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而对错这东西,会有偏向,我现在是偏向他的,所以我的答案就是以他的主观意识为要。”
“或许你是觉得我和他关系不错,他可能会听我的所以才提出这个请求,但也正因为是这样,我更不想利用这个他所信任的身份,去提一些他不好拒绝的要求,让他感到为难,抱歉。”
闻橙摇头:“你抱歉什么,是我该抱歉,刚刚我考虑不周了。”
想到刚刚青年温柔的拒绝和坚定的偏向,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暖色瞳孔明亮,看人的时候显得很专注。
明明看起来纤薄漂亮,内心却是强大的,带着一股难折的韧劲。
她喃喃道:“也难怪那小子……”
沈时曦有些没听清,微侧耳:“什么?”
闻橙摇摇头。
正准备一起出去,沈时曦看着闻橙,他轻叹,到底也是认识多年了:
“闻橙姐,你们是他的家人,是姐姐,是妈妈。”
“这样的关系,愧疚和弥补都不应该是首要,不要让这些情绪束缚住了自己,你们只需要大胆的发挥你们的本能——”
闻橙愣愣的看着他,然后听到青年如清风拂过般的声音。
“去爱他。”
拐角之处,程周策倚着墙,微仰头愣愣的看着头顶令人晕眩的耀眼灯光。
因此也分不清,到底是灯光晕染,还是眼眶红了。
只是听到这句话,他垂头无声的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33章 『“你个狐狸精!”』
“去爱他”这三个字沈时曦说得又轻又慢, 但是在闻橙的耳中却振聋发聩,久久回响。
见人愣愣的看着自己,沈时曦朝着她笑了笑:“走吧, 我们该出去了。”
闻橙就和沈时曦朝着外面走去,程周策正和闻楚仪站在外面, 都有些沉默。
见沈时曦出来,程周策迎了上去,自然的跟在了他的身边。
闻楚仪看到这一幕, 垂下眸笑了笑,然后问道:“既然饭吃完了,我和橙橙也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 她似乎是有些不舍, 目光长久的落在程周策身上。
她真的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小儿子了。
小时候,程周策就被带离她的身边, 等长大了些接回来的时候, 程周策早已变得有主见。
他虽然被周锦芸养成了一个强势的性子,可闻楚仪知道,这孩子性子敏感, 总能敏锐的察觉到他人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不受父亲的欢迎, 于是,连带着这个家也不怎么想回。
读书的时候就住校, 放假了就国内国外天南地北的跑。
和她、和闻橙约着见面,大多时候也是在外面。
“小策, 你……”闻楚仪看着程周策。
程周策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眼睑微敛的看着人:“马上是奶奶的生日, 我会回家。”
闻楚仪笑着点点头:“好, 那到时候见, 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去忙吧。”
说完,沈时曦礼貌的和人告别,然后才和程周策转身离开。
看着两人并肩前行,时不时笑着说几句话的模样,闻楚仪目光一错不错的开口道:
“看出了什么吗?”
闻橙一愣,才陡然意识到闻楚仪在和她说话:“是说阿策喜欢时曦吗?”
闻楚仪叹了一口气:“可我看时曦那孩子倒还没有那意思。”
闻橙摸摸她的手臂,安慰道:“感情的事谁说得准,总归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没有办法插手。”
“我倒不是想插手,我就是……”闻楚仪思绪飘到了好几年前的一件事上,“橙橙,你还记得以前的板栗吗?”
板栗是一只阿拉斯加的名字,是程家以前养的一只小狗。
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被送到闻楚仪的朋友家养着。
板栗刚被接到程家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只幼崽。
因为模样可爱又好逗,全家人都很喜欢这只充满活力的小生物。
程周策虽然性子难以接近,可闻楚仪看得出来,他也喜欢那只小狗。
但或许是因为程周策太小的时候就被周锦芸往部队里扔,所以那个时候的程周策尽管年龄不大,可身上还是有这个令人不可小觑的气势。
再加上性子乖张,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而小狗其实是有着某种直觉的敏感生物,板栗怕程周策。
他亲近全家人,会在闻楚仪面前摊开肚皮撒娇打滚,会去将自己的狗头不停的往闻橙的怀里埋。
甚至是程周策那有点严肃的父亲程筑,板栗都能仰着头看对方摇尾巴。
偏偏在程周策面前,板栗看到他就躲,跑得飞快。
当时的闻楚仪担心程周策伤心,还安慰了他好久。
她哄着人道:“要不要我们亲自再去挑一只小狗,只喜欢你的小狗?”
程周策摇头,他说:“不要,板栗就是最好的。”
可偏偏程周策的反应很平淡,看起来不像是有多在乎,于是闻楚仪也就没多想。
直到过了不久,闻楚仪发现程周策在找周锦芸置办一套带花园的房产,在远离市中心的郊外,似乎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然后开始买很多小狗会喜欢的东西,闻楚仪先开始还在纳闷。
可直到不久,板栗不见了。
全家人都找疯了时,才从学校回到家的程周策淡淡道:“哦,板栗我带走了。”
知道板栗没事,全家人放下心来,可是闻楚仪有些不解:“小策,你回到家,也能看到板栗的,为什么要带走呢?”
程周策说:“因为它不喜欢我。”
“所以?”
“周围的人太多了,它能看到的人也太多了,所以我把它带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让它只能看到我,时间久了,它的眼里也只会有我,他会亲近我的。”
说到这里,看着闻楚仪有些惊愕的面容,他甚至还安抚道:
“你们不用担心,我精心装扮了那间小房子,周围很适合遛狗,里面有很多板栗喜欢的玩具,它会开心的。”
明明对方说话很平静,甚至眸子都闪着光,闻楚仪却忍不住有些心颤:
“小策,你不能这样……”
程周策歪着脑袋,不解的看她:“哪样?”
闻楚仪失语了好几次,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性子已经定型了的孩子解释。
她想说:“人有的时候不能过于强求,要学会放手。”
她想说:“你这样是强取,板栗只是不会说话,但它也会有自己的意愿,它不一定想跟着你走。”
她还想说:“宝贝,你的做法是不对的,太偏执了。”
可程周策从小就被迫带离她的身边,她没有亲自教养过这个孩子,又有什么资格去批评他、去严格的指正?
闻楚仪罕见的茫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最后她深呼吸了几口气,说道:“小策,把板栗带回来,好不好?”
程周策漆黑的眸看着她,说,不要。
抢到手的就是他的了。
闻楚仪这时候才猛然意识到,程周策将板栗带去的地方,不是已有的房产,是找周锦芸重新置办的一个地方。
若不是他未成年,没有办法完全自己去解决,甚至可能周锦芸也不会找。
他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不让任何人知道板栗在哪里。
她颤抖着手打电话给周锦芸,告知了她这件事。
那边的周锦芸反应很淡,有些不以为然,她说:“哦,他自己抢到手的,那就是他的了,没问题啊,他会将那只小狗照顾得很好,你们在急些什么?”
闻楚仪毫无预兆的崩溃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当初是她没能成功阻止程筑将程周策送离自己的身边,是周锦芸好好的养大了这个孩子,她是感激的。
可人的情绪无法理智控制,她知道周锦芸的性子,也知道周锦芸曾经的事。
作为晚辈,过往她从未置喙过。
可那一刻,她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埋怨的心理。
她声音不稳:“妈,你不能……不能这么养孩子……”
偏执、占有欲强、对事情的对错没有明显的界限感,甚至会争抢掠夺。
周锦芸身上的特质都保留在了程周策的身上,甚至她觉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还这么小,就这样了,那以后呢?
周锦芸沉默了半晌,挂了电话。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只是不久后,程周策亲自将板栗带了回来。
从此,他也几乎不怎么回家了。
后来,闻楚仪想,她哪里该埋怨周锦芸?
真正该埋怨的人是她自己,是将小策带走的程筑。
自那起,她不愿意再和自己的丈夫说话。
听到闻楚仪久违的提起了过去的事,闻橙愣了一下,她自然是记得的。
闻楚仪一边和她朝着商场外走去,一边开口:“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就总失眠,担心这孩子长歪。”
闻橙笑了下:“幸好没有,他很优秀。”
闻楚仪看着外面的有些烈的太阳:“可我现在却发现,这么多年,除了板栗他再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和物。”她愣愣道,“我就在想,他骨子里的那些负面东西,是不是因为没有喜欢的,所以才没有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