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像说是梅子味的可乐,楼澈选的。”庄迟应道,“你要喝吗?”
“不要。”顾溪眠眸光微动,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低声拒绝道,“……我不喜欢可乐。”
话题到这里就中断了。两个人齐齐陷入沉默。庄迟有些局促,索性自己先开口道:“你……今天很漂亮。衣服的主色系好像和我的差不多呢……?”
何止是差不多,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白色为主金色做辅,而顾溪眠抬眼看了看她,面不改色地淡然点头:“是吗,那真巧啊。”
“……”这样吗。只是巧合吗。所以顾溪眠在看到她的衣服之前就已经决定下来自己的装扮了?然后碰巧撞了色系?庄迟觉得有点难以确定,又转过视线,指了指顾溪眠头上的花之冠,“……王冠也是,好像和我的是一样的?”
顾溪眠这次干脆连看都不看了,直接就是点头,仍然是平静的语气:“嗯,刚好订做王冠时顺便多做了一个。就用上了。”
……这样吗,原来这种事是能“刚好”还“顺便”的吗。庄迟听得十分疑惑,但顾溪眠的表情又显得淡然到无懈可击,让她踌躇着不知该说些什么。顾溪眠安静了半晌,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面上平静的神情消去,声音里如同混着声叹息似的:“……你就这么信了?”
被她一句话说的更混乱起来。庄迟脑中原本的思考倏地整个翻转过来,让她一时间卡了壳。顾溪眠却没有要继续追问她的意思,垂了垂眼就重新抬起,温声道:“要去跳舞吗?难得都甩开那些人了。”
今天的顾溪眠在想什么真是格外的难猜,感觉非常的跳脱。庄迟糊里糊涂地跟着顾溪眠一起来到舞池,面向学生的交际舞曲很舒缓,舞池里的人们舞步也大都并不熟练,是很放松的气氛。但她们在步入舞池时还是受到了许多注目,庄迟想着跟顾溪眠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真是快要习惯这样的目光了,反而是在将顾溪眠虚虚揽进怀里时才感到紧张起来。
顾溪眠很安静,在慢慢跳过半支曲子过后才轻声开口:“这次又练习过了吗?还以为两个多月不跳你会退步呢。”
“……嗯,姑且还是抽空练了一下……”庄迟面上发热,低声道,“担心万一要跳的话……”
“万一?”顾溪眠抬起眼来,微微歪过头的样子有种不自知的天真,“你原本真的不打算跳舞的吗?”
这样被她看着总觉得有些受不住,庄迟略错开视线,下意识应道:“也不是吧。只是觉得毕竟扮演的是皮格马利翁,如果选定了舞伴、那就总感觉——”
——像是在昭告其他所有人,这是我的伽拉缇一样。
说了一半就惊觉地戛然而止,庄迟硬生生将后半句吞回去,但却为时已晚,顾溪眠安静了半晌,再开口时毫不留情地切中她没有提及的痛点:“说起来,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像是你的伽拉缇吗?”顾溪眠慢慢重复了一遍,抬起的上目线像一笔没画完的远山,“刚才在大家面前,你都没正面回答。”
是的。庄迟没有答。她当时心跳一下子快到让她担心会爆炸的程度,又险险在周遭起哄似的轻呼声里回过神来,顶着一张热到不行的脸慌慌张张地对顾溪眠说我们不然先换个没人的地方再聊吧,然后就被顾溪眠带出了人群。
也不是不知道怎么答。庄迟想。她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只是……很不适合在那个状况下直说出来。
但她没料到顾溪眠会这样重新追问一遍,本来还以为顾溪眠只是在半开玩笑的说那句话,如今看来竟是格外认真。庄迟心头乱乱,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应,而顾溪眠看了她半晌,轻笑一声,道:“我们上次跳舞的时候,你虽然也很紧张,但至少还会说你偏心我。”
“这次就什么都不说了吗?”顾溪眠深深看着她,眼中凝着的眸光如碎星,略有些失神似的,轻声说,“……你为什么不肯说呢?”
庄迟心头一疼,她是看不得顾溪眠这样的神情的,脚下舞步一滞就要停下来,但顾溪眠却没有允许她停下,手上稍用了点里将她拽到身前,慢慢往场边靠近过去。
“那就我来说好了。”
她这样说着,声音像是紧紧绷着,又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
“——我今天选了这身衣服,是故意的。因为知道你的装扮是这样的,所以想要和你穿同色系,才会显得更加……般配。”
“王冠也是,根本不是什么顺便,是我故意要这样做,订做王冠的工作都是我抢过来的。我不想要你用奥莉薇娅的王冠,我想要你戴我去订做的,然后我和你一起,戴着任谁看了都能一眼看出来是成对的花之冠。”
“设计王冠时的花枝选了三种,向日葵,白百合,蓝绣球。”顾溪眠顿了顿,轻轻一笑,“是你曾经送给我的花。”
她在此时终于停下来,庄迟的背后已经是墙,本也没有地方可以再退了。寥寥几句话将庄迟的脑海搅得天翻地覆,她怔怔看着顾溪眠,对方也正看着她,那双漂亮眼睛水光盈盈,确凿无疑地映着她的影子。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眼底蕴着汹涌的感情,顾溪眠的语气却还是平静的,即使发着颤,也依然强撑着表情,向庄迟示意地指一指上方,“你该抬头看看。”
仿佛连思考能力都被剥夺了,庄迟脑中一片空白,乖乖地顺着她指的方向抬头看去,看到一团小小的绿色植物,被红色的丝带绑着,恰好在她所站位置的正上方。
她乍一眼没辨认出来那是什么,而顾溪眠给了她回答:“是槲寄生。”
“整个礼堂里就只有这么一株,”顾溪眠轻声道,“是我亲手挂上去的。”
她看到庄迟的眼神在自己这番话后渐渐从混乱变为失措,分明她心里也已经乱的不像样子,却还是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顾溪眠向庄迟靠近一步,身体相贴,呼吸相交,亲密又暧昧的距离。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对吗?”
已经很难再压住声音的颤抖,顾溪眠索性不去管了,她抬起手,捧住庄迟的脸,深深地看进庄迟的眼睛里。顾溪眠见过很多人,很多双眼睛,即使是现在也能感受到有无数目光聚焦在她们两个人身上,但她都顾不上了,她只觉得不会再有任何一双眼睛像庄迟这样,终于在里面窥见恋慕时,会让她这样想哭。
也不会再有庄迟这样一个人了。让她慌,让她在意,让她夜不能寐。那点昭然若揭的心事翻来覆去想过那么多遍,最后却选了这样拙劣的手段,顾溪眠在恍惚间意识到心动的声音不比花苞开放时更大,到察觉的今日才竟然这般震耳欲聋。
顾溪眠靠近,在槲寄生下亲吻她早已认定的爱人。
第87章 [VIP] 第八十七章
庄迟收到一个吻。
在听到顾溪眠说那是槲寄生的时候已经反应过来, 关于她特意布置了这株植物的用意,以及关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在西方的圣诞风俗里,站在槲寄生下面的人不能拒绝来自其他人的亲吻。
庄迟确实没有避开这个吻, 而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习俗。
顾溪眠的吻很笨拙,她显然没有经验, 只是将唇用力地压上来, 力度大的简直像是撞上来的。庄迟下意识吃痛地轻哼了一声, 顾溪眠就一僵, 旋即才终于回过神来似的,慢慢松了力气。
唇瓣微微分开, 她却没有退后, 而是抬起眼看向庄迟,湿润的眼神微微蒙着层雾气, 带着些恍惚的意味,顾溪眠看着庄迟, 轻声道:“是不是撞到你了?”
她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庄迟能看清她繁密纤长的眼睫, 能感受到她的吐息。心跳如擂鼓般震颤着, 庄迟莫名觉得难以发声, 唇上还微微发着麻, 她却只记得顾溪眠的唇柔软温热, 刚刚才碰过那里。
她没说话, 顾溪眠却没恼,反而轻轻笑起来。她似乎从庄迟眼中看出了什么,看不分明似的又靠近一些, 鼻尖相触的时候带来细微的痒意,双唇间的距离也若即若离, 仿佛已经贴上,又在下一刻怀疑只是吐息纠缠带来的错觉。
这样近的距离让人几乎无法思考其他的任何事,庄迟无可自拔地看着顾溪眠,仿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月亮,引着她心里的潮汐涌起。
“……我不知道,”她喃喃着回,声音有些许的哑,“我只记得……很软。”
庄迟回答的分外诚实,她听到顾溪眠在安静半晌后轻笑了一声,气声居多,勾的她心神乱乱。而顾溪眠在下一刻扶住她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庄迟以为她要得到下一个吻了——但是没有,顾溪眠撑着她的肩,慢慢拉开了距离。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或是想做的,”顾溪眠退开半步,她定定看着庄迟,轻声道,“那就到河边来找我吧。”
她原本涂得妥帖的口红被微微蹭花了,庄迟的目光扫过那里,有一瞬的失神。顾溪眠却在这一瞬中已经转过身去,裙摆的翻动像是翩跹的白蝶,然后离开了。脚步很快,像是要赶在午夜十二点前回去的灰姑娘,只给王子留下一只水晶鞋。
顾溪眠走出了礼堂,庄迟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却在迈出第一步时猛地注意到舞池中原本跳着舞的人已经都停了下来。她僵硬地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在和第不知道多少个人对上视线后,后知后觉地抬手捂住了变得通红的脸。
*
在终于摆脱舞会众人的纠缠后已经是十多分钟之后,庄迟被或调侃或责问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简直可说是落荒而逃。
她慌慌张张往外跑,在出了门后被迎面的冷风吹得一凛,十二月底的温度本就很低,何况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庄迟倏地想起顾溪眠穿的礼裙都是露肩的,出门的时候一定比她现在还要冷得多。
庄迟再不愿意多耽搁了,一路飞奔着往河边跑,她当然来不及换衣服,背上的披风灌满了风飘在身后,路上碰到的每个人都对她投来惊诧好奇的视线,穿着这身衣服,连平日里已经足够华丽的圣布莱斯顿都显得并不突兀,像一个恰到好处的舞台。
或许是Alpha的体力好的不知疲倦,到河边的路很远,庄迟记得最初和凌璟从那里赶回来的时候把她累的够呛,这次却半点疲惫都没感受到,就已经来到目的地。她远远看到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那个身影,是披了一件大衣外套的,松松拢在身上,庄迟心下稍松了口气,在慢慢呼出口浊气的同时又突然冒出个念头:或许该抱一束玫瑰来。
……好土。她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似乎被顾溪眠听到了,原本正怔怔望着河面的人倏地向她转过头来,眉眼间仿佛盛着月色,让庄迟呼吸一滞。
没有玫瑰,也没有告白,庄迟只是慢慢走过去,跑过来的长长一段路好像眨眼间就完成,如今最后剩下的十米却像是花了很久才走完。她走到顾溪眠身前,第一眼看到的是她微微发白的唇色,到底还是将披风解下来,蹲下身去盖到她的裙摆上:“……这么冷的天,你这裙子根本不保暖的。”
顾溪眠安静地看着她动作,轻笑道:“出来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啊,我又不傻。”
“那怎么也不换件衣服,”披风太长,庄迟将它对折一下,仔细地替顾溪眠盖严实,温声道,“既然都回去拿了件大衣来了,换一身衣服不是更暖和一些吗?”
顾溪眠似有些无奈地小幅度摇了摇头,突然抬起双手捧住庄迟的脸,她的手很凉,庄迟一激灵,下意识抬手去帮她捂,覆在顾溪眠手背上时听到她含着叹息的声音:“……既然都追过来了,怎么还这么不解风情。”
“女孩子宁可忍着冷也要穿礼裙,当然是有她的理由的。”顾溪眠说的认真,眼神却有些不自在似的落下去,小声道,“……你不是说我今天很漂亮吗。”
心头被顾溪眠最后这句话软绵绵地撞了一下,庄迟握紧顾溪眠的手,想要往自己更暖和些的脖颈上按,顾溪眠却不肯,担心冰到她,想抽手回去,最终还是被庄迟牵住,好好地拢在掌心。
“顾溪眠,”庄迟喊她的名字,声音温软,“这条礼裙当然也很好看,但我不是因为它才夸你。你一直都很漂亮。和你穿什么衣服无关。”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好认真,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溪眠。好亮的一双眼睛,顾溪眠想,在这样的夜色里就更明显,衬得周遭所有的光都黯淡下去。
她想要这双眼睛一直这样亮亮地看着她,又想要看它蒙上一点朦胧的雾,清亮的眸光就会被掩着稍稍散晕开,但当然还是只能落在她身上,就像刚才在礼堂,被吻过之后一样。
“所以我们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吧,好吗?”
庄迟不知道顾溪眠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顾溪眠的手很凉,身子看起来又好单薄,圣诞夜的风有点大,每阵风过来她都担心会将顾溪眠卷走了。即使心里知道这是无谓的担心,至多只会吹的冷,但是把人吹冷了也不行,庄迟也不愿意,把顾溪眠的手严严实实捂在手里,去向她征求换地方的同意。顾溪眠却不说话,和她对视了半晌仍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摇头道:“不好。”
“难道你追过来,就是为了喊我去暖和的地方吗?”顾溪眠说着,眼睫一垂一抬的,就溢出几分像模像样的委屈来,“那你还不如不要过来。难怪让我等了你这么久。”
庄迟被唬住了,急急去解释:“不是的、我本来打算立刻跟上来的,但是我……我被其他人拦住了。他们都挤上来不让我走,一直问我……”
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顾溪眠看着她羞涩抿起的唇,明知故问道:“问你什么?”
那问的可多了。从“怎么突然在舞会上接吻啊你们是什么关系”问到“为什么顾溪眠亲完你就走了啊不会是分手了吧”,在她听得生出股无名火来的时候又转向奇怪的方向,比如“能采访一下你刚才被强吻的感受吗”和“那是槲寄生吧我也想去底下站站”,吓得庄迟在逃走前还先匆匆将槲寄生拽了下来,生怕接下来会因这件事而出现不知情的受害者。
……但现在顾溪眠问起来,总觉得没一句能说的,说什么都好奇怪。庄迟僵硬地眨眨眼,在夜风里也感受到自己面上在发着烫。她迟迟地反应过来顾溪眠是在逗她,连刚才的那一丝委屈恐怕都做不得真。顾溪眠今天的演技不怎么高超,本该是容易发现的事,庄迟却好像也跟着退化一些,很轻易的就会被打乱阵脚。
而不管是顾溪眠的演技变差,还是庄迟会轻易被骗,恐怕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而她们二人心知肚明。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说实话并没有什么能好好思考的时间。但从被吻的那一刻开始,庄迟就已经明白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
选在圣诞舞会上,还提前准备了槲寄生,现在想来,恐怕是从她说要来帮忙做礼堂装饰的时候就已经有预谋了。庄迟想。好像还悄悄留了一条退路,吻的是站在槲寄生下的人,勉强算是有一个理由,如果事情的发展不如人意,或许也能硬是将这个行为与“爱”扯开关系。
但庄迟知道。如果不是顾溪眠心甘情愿,哪怕她站在多么茂盛的槲寄生下,她也不可能会得到这个吻。
有了这个看似突然的吻,再回望过往桩桩件件,又恍然觉得似乎有迹可循。庄迟喉头有点酸,她对顾溪眠笑起来,答道:“他们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顾溪眠没有立刻回应,庄迟却感受得到被她拢在掌心的双手微微收了一下,无意识般的稍蜷起手指。因为面前的人表情上完全不像是这双手一样诚实,声音都轻飘飘地浮着似的,绕着圈子应她:“……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
她好可爱。庄迟突然想去低头亲一亲她温凉的指尖,
好轻浮的念头,稍稍自我反省了一下,庄迟到底还是没那么做,只轻轻摇了摇头:“我没答。”
“没有必要。”
没有声音,其他人就辨别不出行为的含义。但庄迟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明白顾溪眠好像总是习惯说一些没有声音的话,用问题回答问题,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直说心头真正想要说的那句话。顾溪眠就是这样的性格,对她来说,将她的心事坦诚宣之于口的难度或许比其他任何行为都更高一些,她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传达给庄迟。
告白不一定要用声音。也可以是一个吻。
庄迟以前没谈过恋爱,她向来是个守规矩的好学生,也收到过一些示好或情书,但都没什么深刻的感触。她也不是全无兴趣,也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被喜欢的人告白是怎样的形式。说实话,她当时的想法和今天的状况并不一致,但不管怎么说,和当初自己的期盼不一致也好,在旁人眼里模糊不清也好,庄迟现在都已经再也想象不出比刚才那样子更好的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