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午的后三节课里也是,庄迟想着在家的时候有书看,那到了学校来应该更能找到书吧,结果还真在班级角落里发现有个小图书柜。庄迟仗着自己拿在手里的东西也会跟着她一起隐身,趁着没人注意时去图书角挑了两本书,然后就靠着图书角盘腿席地而坐,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课一边看闲书——该说不说,这种光明正大摸鱼还不用担心被老师点名的感觉还挺快乐的。
快乐的时间过得也挺快,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后,庄迟心满意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想着下午可以考虑在有太阳的地方睡一觉——反正现在就算躺讲台上都没人能找她麻烦。她想着这些,一抬眼却看到顾溪眠起身直直朝她的方向走来,庄迟心道是来图书角拿书的吗,急忙偷偷摸摸地把自己手里的书往书架上塞,刚放回去就见顾溪眠停在图书角前,眉头微微蹙着,竟是向她开口搭了话,声音低低:“你为什么一上午都没过来——”
“——顾溪眠在吗?”
话还没说完,先被门口传来的男声打断了。庄迟和顾溪眠一齐转头望去,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男高中生,正探着头往班里看,在看到顾溪眠后眼前一亮,似乎竭力想要做出有礼的样子来,笑道:“……顾、顾溪眠,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点学习上的问题想向你请教。”
一句话说的眼神飘忽,尤其是后半句,声音都含混,一听就是在说谎。庄迟看他不住地往走廊瞥的样子,再结合外面走廊传来的嘈杂声,总觉得恐怕只要顾溪眠一出门就会收到个“见面礼”。而顾溪眠显然也察觉到了,没有走过去,只停在原地,开口时声音清冷而平静:“王梓,我记得我之前已经拒绝过你了。”
她这话是隔着这么远说的,叫做王梓的男生能听清楚,那班里的其他人也同样听得到。男生面上一下子就有些挂不住笑,尴尬地左右看了几眼,干咳一声道:“……不是,反正你就先出来嘛。”
顾溪眠蹙起眉头,庄迟几乎能感受到她的耐心正在不断流失,开口时也不怎么客气:“出去干什么?不管你做了什么布置,都会是没必要的白费心思。”
王梓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脸上涨得通红。注意到这是个Alpha,庄迟倏地提起了警惕,下意识挡在顾溪眠身前。高中的男性Alpha最是冲动易怒,被顾溪眠这样“驳了面子”,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识相些的就该在这时知难而退了,但看这个Alpha的表情——
或许该说是不出所料,庄迟还在想着这些,Alpha就突然从班级门口大步走了过来,庄迟没办法触碰到他,挡在顾溪眠身前也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他穿过自己直奔顾溪眠,伸手就拽住顾溪眠的手腕,语气也带上几分不容置疑的凶狠:“我都说了、你先出来!”
没料到他会这样突然发难,顾溪眠惊怒之下想用力挣开,但到底力气不如Alpha,不仅没能脱身,还反而被捉的更紧,腕上传来的力气很大,让她微微吃痛地皱起眉。她咬着牙呵斥王梓放开,对方却置若罔闻地直接拽着她往外走,班级里的同学也都被这样的突然事态吓到了,也有人已经偷偷溜出去找老师,更多的则是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很正常。毕竟谁知道上来拦的话会不会被Alpha迁怒,他看起来本来就已经在发疯的边缘了。在这种情况下,顾溪眠脑中却冒出这样冷静的想法。而且之前也听说他家里有些背景,估计也没有人想得罪他——这样的想法或许将其他人想的有些太过卑劣了,但人性就是这样的,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哪有那么多肯立刻不假思索出手帮忙的人,顾溪眠总忍不住有这样悲观的想法。
真糟糕啊。顾溪眠想。明明今天还是第一次带Z来学校,本来还想着多和她说说话什么的呢,结果就碰到这样狼狈的事,不知道Z会怎么想。会不会像老师、家长和其他人一样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不应该去激怒他,Omega不要和Alpha硬是对着干,适当的妥协和示弱是可以的,保证自身安全最重要……
“啪。”
胡思乱想着这些,顾溪眠却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碰撞声,随即感到用力拽着她向前的王梓停了下来,怒气冲冲地四下看了看,大声道:“谁扔的?给我站出来!”
大伙儿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而这时又传来细小的碰撞声,然后是落地声,顾溪眠这次看的清楚:是粉笔。
有人在向王梓扔粉笔,稳准狠地砸他的头。一个又一个,任由他怎么大吼都没有停下。
等到他喊得累了都没能找出“犯罪者”是谁,这些粉笔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从空无一人的地方不断扔过来。王梓一腔怒火不知道向谁发,被粉笔砸的烦不胜烦,抹了把脸正要继续吼,又突然扣下个装了半盒粉笔灰的小盒子,端端正正扣在他头顶,洒了一脸的灰不说,还呛得他咳嗽连连,急急忙忙地抬手去擦,终于松开了顾溪眠的手。
庄迟恨恨地挤到他和顾溪眠之间,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她从刚才开始就着急的不行,但她碰不到这人,即使拿了工具也只会和她一起隐形,只有松开手时才会重新出现,一样拿他没办法。好容易急中生智地想出可以丢东西砸他,忙着去找粉笔头的时候一转头就看到讲台上有盒未拆封的粉笔。
她有一瞬间冒出了“刚才这里还是空的吧”的疑惑,但事态容不得她多想,这盒粉笔出现的时机太好,简直就是为她准备的似的,于是庄迟就不客气地借用了。说实话,要不是担心真砸出了什么伤他会讹上顾溪眠,庄迟真恨不得拿图书架上的书扔过去才解气。
Alpha被粉笔灰呛了半天,老师也终于在这时姗姗来迟,稍微了解了情况后就知道是谁的问题,带着灰头土脸的王梓去办公室批评教育了。庄迟对后续的事不怎么感兴趣,她从王梓松开顾溪眠的手之后就一直围着顾溪眠看,看她白皙的腕上已经泛起一圈红来,下意识想去帮她揉一揉,伸出手去时才意识到自己碰不到,只能独自又是心疼又是自责:“那人怎么这样啊!还来拽你——早知道我应该一开始就朝他砸粉笔的,不该让他靠近你才对……”
“下次再见到他我就知道该提前拦着了……但最好还是别再有下次了。”庄迟有点丧气,嘟囔道,“如果我能更早发现不对就好了。对不起啊顾溪眠,很疼吧?”
顾溪眠有些发怔,她看着靠在她手腕旁边的光球,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原来Z是这样想的。顾溪眠想。刚才在扔粉笔的时候,光球周围看着好像还刺起来了,像是炸起一圈毛似的。
她沉默着没说话,让庄迟担心的不行,而等顾溪眠再开口时也并不是在答她的问题,而是没头没脑地轻声说了一句:“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庄迟还没回想起她之前问了顾溪眠什么问题,就见顾溪眠看着她,轻轻眨了两下眼睛。
第91章 [VIP] 第九十一章
就这样, 庄迟获得了在上课时也能和顾溪眠说话的许可。
前两天还只是在教室溜达的时候偶尔在老师停下的间隙来跟顾溪眠说一句,后面就在顾溪眠“你在教室里晃来晃去的太惹眼了会影响我的注意力”的抗议下由她自顾自地选定了庄迟的固定位置——顾溪眠的桌子上。
庄迟对此十分局促,顾溪眠倒是不以为然:“反正你也就小小一团, 挡不到我什么。”
这不是挡不挡的到顾溪眠的问题!庄迟心道,这是她坐在顾溪眠的桌子上会觉得很奇怪的问题!正经人谁会坐人家桌子上啊!一转头就是顾溪眠的脸!而且周围都是学生, 就算没人往她们这边看, 但也总让人感觉……总之就是不对劲!
她自己心里有鬼, 在首次坐了十分钟之后就坐不住了, 弱弱提议道:“不然……我还是去其他地方待着吧?比如去坐其他人的桌子……”
顾溪眠直接横了她一眼。
庄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硬着头皮待了一节课, 好容易挨到下课铃响起, 才又重拾话题,尝试去争取顾溪眠的同意:“反正其他人也看不到我嘛, 我坐在他们那边又不会影响到他们,坐在你这……咳, 别的先不说,你不是说我是个光球吗, 那我一直待在你面前会晃到你吧。”
她自认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理由, 顾溪眠却不为所动, 扯过草稿纸来干脆利落地写下:那你坐我腿上。
那还是坐桌子吧。
尽管不敢再提了, 但庄迟还是在第二节课开始时偷偷摸摸地顺着桌边慢慢滑了下去, 靠着顾溪眠的椅子腿坐下, 谨慎地抬头看了看,收获了顾溪眠带着无奈的一个眼神,但不管怎么说, 也没有再强制要求她必须坐回去,让庄迟稍松了口气。
顾溪眠对待她的态度多少有些特殊, 与其说是把她当成一个超自然生物,不如说还真的比较像是当成个能对话交流的小动物。庄迟渐渐对此有所感知,在后面的某个晚上更是体验深刻,因为这天的顾溪眠在睡前突然下楼来找她,很平常地问她要不要去她的房间和她一起睡。
怎么说呢,对顾溪眠来说,这显然是她没有把庄迟当成是相同种族的体现。
顾溪眠现在年纪小,对她又全无戒心,但庄迟心里明镜似的清清楚楚,哪敢答应她一起睡的提议,当下吓得险些从沙发上掉下去,拒绝的时候因心情过于激烈而语气格外坚决:“不行不行!这当然不行!我怎么能跟你一起睡!”
“……”似乎没料到会收到这样果断的拒绝,顾溪眠微微皱起眉,看起来反而在意起来,“为什么?去我的房间的话应该会比在这里舒服啊。我的床很大,可以划给你半边。”
确实,顾溪眠房间里的床很大,而且看起来非常柔软,比起沙发来当然赢很大——但还是那句话,不是这个问题啦!庄迟正绞尽脑汁想着要编个什么理由蒙混过关,就听顾溪眠又补充道:“而且你又碰不到我,就算是睡着的时候翻身翻到了我这边来都不会受到影响。应该不存在会睡不好的情况吧。那你刚才拒绝的那么快是因为什么?”
行,话都让顾溪眠说完了。庄迟愁苦地看着顾溪眠,见这人大有听不到回答就要在这里呆着不走的意思,最终只好自暴自弃地吸一口气:“……因为我有喜欢的人。所以不能和你睡一张床。”
这可不算是在说谎。庄迟想。完完全全的实话,没掺半点假。
而如她所想,对三年后的事毫不知情的顾溪眠被糊弄过去了,略显惊讶地挑眉道:“你有喜欢的人?在你原来的世界里吗?”
在之前都有意的没有去和顾溪眠聊太多关于自己的事,庄迟此时也只含糊地应了句嗯,担心说得太多会出问题。好在顾溪眠也没有继续追问,只理解地点了点头,温声道:“蛮好的。有这样真心喜欢的对象,不管是她还是你,感觉都会是件很幸福的事……我说的对吗?喜欢一个人是会很开心的吧?”
她的语气很真诚,但听顾溪眠说的这样事不关己的样子,庄迟听着总觉得怪怪的,她眨眨眼,鬼使神差地补充道:“我是很幸福啦。你……等你将来也有了喜欢的人,就会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虚,毕竟庄迟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到原世界,回去之后又是什么样,现在谈她能不能给顾溪眠带去幸福还是有些太早了。但看着顾溪眠的眼睛,庄迟就忍不住说出了这样的话,而顾溪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摇头道:“我恐怕是不会的。”
“……”这话里的消极意味实在太明显,听得庄迟困惑起来,“怎么会呢,你这么好,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你看学校里,简直每隔几天就有人要来找你告白呢。”
“那又怎么样呢。”顾溪眠垂下眼去,声音平静的几乎显出一丝事不关己的冷淡来,“现在这样毫无感情基础的告白,与其说是喜欢我这个人,不如说的更明白一些——喜欢我的皮囊,喜欢我的家境,又或者还要更卑劣,只把我当成一个有挑战性的猎物。所谓Alpha胜负欲作祟,越是谁都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用上一些强行的手段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无伤大雅的余兴。”
“就像之前那次,你也看到了。如果那时候没有你在,恐怕我就真的被一下子拽出去了吧。这种事根本做不到完全避免,学校里带不了保镖,更不能带武器。即使事后我有一万种办法能处理他针对他,在当下的那个时候,我就是无能为力的。”
“那些人大概都是这样想的吧:反正她是个Omega,”顾溪眠说着,低低一笑,“……一旦运气好,做好了完全标记就万事大吉。”
在之前和顾溪眠的相处中就隐隐有意识,到现在越发清晰,庄迟抿了抿唇,小心地问道:“……顾溪眠,你是讨厌自己Omega的身份吗?”
顾溪眠沉默了半晌,轻声道:“讨厌。”
两个字干脆地落下去,语气沉沉。庄迟喉头发紧,听到顾溪眠继续道:“只是Omega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什么所谓的‘S级’,像是动物园里的珍禽异兽,要在脖子上戴上项圈才可以。又像是在待卖的猪肉上打上‘特级’的标签,如果不想被哄抢被争夺,就得费尽心思去将这个标签遮起来才行。”
“就算是这个世界自古如此无法改变好了,我也一直是个无神论者,但我偶尔还是会想,”顾溪眠声音轻轻,自嘲般地说道,“我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惹怒了神明呢,所以才会分化成S级的Omega,像个报应一样。”
她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惊,庄迟心口堵得发慌,十八岁的顾溪眠没有跟她说过这些,她还是第一次知道顾溪眠原来一直有这样的想法,直面到的情绪平静内敛,她却能感受到有暗流涌动,只是顾溪眠足够克制,亦或是已经想过太多次,说出口时反而无波无澜。
庄迟想要说些什么,顾溪眠却先一步开了口,很自然地结束了话题:“总之,既然你有喜欢的人了,那可能确实和其他人一起睡会不太好,是我考虑不周了。那就还是按老样子吧,打扰你了,晚安。”
她说完就对庄迟一笑,转身离开了。
庄迟遥遥看着顾溪眠走上楼梯,消失在拐角处,只觉得她的背影好单薄,显出几分寂寂。
*
庄迟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如说,每个小说作者都不太可能在创作的过程中去想这种事——自己笔下的人物会不会对她的设定有所不满。
单拎出来看简直云里雾里的无法理解,放在现实中完全是没有必要去考虑的事,眼下却真切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在那晚和顾溪眠的交谈结束之后,最初带来的情绪混乱庄迟花了一晚上的时候度过去,但带来的余震依然长久未消。
顾溪眠不喜欢自己是S级Omega的这个设定。或者该说的更直接一点,是讨厌。甚至……如果不是庄迟的错觉的话,几乎快要与憎恨沾边。
那该怎么办呢。庄迟模糊地想。……能够怎么办呢?
即使在过去有所意识到自己的设定给顾溪眠带来了困扰,但庄迟没有想到原来程度这样的深。十八岁的顾溪眠在这方面提的少,也就只有当初被莉莉设计险些进入易感期时露出一点脆弱来,多说过几句话。或许也是因着庄迟眼下状况的特殊,才得以从十五岁的顾溪眠口中听到这些真心话——她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只能和顾溪眠交谈,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绝佳的聊天对象,完全没有她会向其他任何人泄露秘密的风险。
但庄迟眼下却没有心情为此感到庆幸,她心头沉沉惦记着顾溪眠那天的话,后悔和自责混在一起,将她的情绪搅得乱乱,在日常生活中也难免显得心事重重,很容易就被顾溪眠看出端倪,找了个时间来问她:“你最近是怎么了?感觉心不在焉的。在学校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了。”
确实。庄迟之前话挺多,总是小声嘟囔着跟顾溪眠说些例如“这个老师讲课讲的不太行好容易困”或者“你同桌又在偷偷看你了我觉得她要挨骂了”之类的闲话,即使因上课期间得不到太多回应也没关系,就自己找些事干,比如勤勤恳恳地去把顾溪眠的座位旁边打扫的干干净净,很有些自娱自乐的服务精神。而在之前那晚过后,庄迟整个心神都投在思考上,再没心思去想其他事,连带着话都不怎么说了。
如今被顾溪眠点出来,庄迟也知道狡辩大约是没什么用,但又不知道能不能直说,又听到顾溪眠追问道:“是因为在想念你的恋人了吗?”
“……”庄迟沉默了半晌,抬头深深地看她,轻声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尽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和十八岁的顾溪眠也还不是恋人关系,更别提十五岁的顾溪眠。对大顾溪眠的挂念和对小顾溪眠的担忧揉在一起,混成的心情格外复杂。
……如果她当初没有写这本小说,没有把顾溪眠设定成S级Omega的话,现在她就不会这样不开心了吧。庄迟想。这样一想……总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