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她担心的也不是这种事。庄迟有点着急,应道:“不是你的问题,我的意思是——”
“——意思是你会对我做什么吗?”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截断了,顾溪眠这样低低说着,忽的抬眼看向她,眼光像是干净而凌厉的风,在略显昏暗的仓库那头向庄迟吹过来。
“你是Alpha,我是Omega。门打不开,仓库就这么大、也没地方可躲,就算要动起手来我估计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她慢慢地说着,字字句句都语气平平,像是在说一些事不关己的话,而不是在罗列自己眼下的不利要素。她甚至还淡淡笑起来,如同单薄又纤细的花,显出不堪一碰的美和易碎感。
“你现在很难受吧,那么你会对我做什么吗,”顾溪眠的声音很轻,到最后几乎仅剩下微不可闻的气声,无声地唤她的名字,“……庄迟。”
但她没有得到回答。被她喊到名字的人好像没有在看她,顾溪眠注意到庄迟的视线微妙地落在她的头顶上方,让她疑惑起来,也想抬头看过去,却先听到了庄迟的惊呼:“小心——”
之后是一阵天旋地转,混着不绝于耳的物体落地声,顾溪眠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先看到了庄迟的脸,连十厘米都没有的距离,看惯了的温和眉眼紧紧蹙着,在她上方。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是被冲过来的庄迟带着扑到了一旁。而旁边一地的狼藉,都是从身旁那个本就不太稳的架子上落下的杂物,在她们周围铺了一地。而她正处在庄迟的臂弯下,没有被任何一件东西砸到。
“……啊……这下找到了,”顾溪眠看到明显是替她挡下了这些掉落物的庄迟浅浅吸了口气,她眉宇间还带着隐隐的痛楚,却先无奈地笑起来,然后稍稍支起身子,从旁边拿过一件东西来,“网球拍。原来放在那架子顶上啊。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
这次换成顾溪眠不知所措起来,她也顾不上信息素和分化那些事情了,总之也赶紧坐直了,伸手去摸庄迟的后脑,慌乱道:“你……你怎么样?被砸到哪里了?尤其是头、你——”
“没事的、没有砸到头,”顾溪眠的靠近又吓得庄迟要往后缩,但顾溪眠这次不肯了,很强硬地捉住她,也不听她的话,硬是自己在庄迟的后脑摸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大碍后才肯稍稍放开。搞的本就浑身都热的庄迟脸上更是烫起来,话都说的磕绊,“……就只是听着动静大,其实都掉在旁边了,落在我身上的没几件……”
也算是得益于她那到了关键时刻就会苏醒的记忆,让庄迟得以在事情发生的十秒前猛地回想起会有这桩事来,而那时已经容不得她对原本该是凌璟扑过去帮顾溪眠挡下来的剧情做出什么另辟蹊径的矫正发展,只来得及一个猛冲。
她姑且是还记得要护住顾溪眠的头——毕竟顾溪眠是倒下去的人,要是不护住可就真的要磕到地上了。所以也就没有多余的手来管自己,好在她扑的够远,也就只有后背和腿上挨了几下,算不上什么大事。
……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不是有点太倒霉了?庄迟默默地想,她每次和剧情扯上关系的时候……好像都会受点疼……?
不过眼下的场合实在不适合去深思这件事,庄迟重新将思绪转回现实,她们两个人都还坐在地上没起身,各自都因为刚才的事而有点狼狈。顾溪眠没说话,庄迟往后挪了挪,低头拍拍自己袖子上的灰,脑中迟迟地回想起她还没有回答顾溪眠之前的问题。
‘你会对我做什么吗?’
“……”
庄迟动作一滞,胸口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来,让她猛地抬起头:“我、我会控制住我自己的,我——”
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庄迟无声地瞪大了双眼,定定地看着顾溪眠,或者说、看着顾溪眠按在颈间的手,看着那条断开的黑色绸带。
像是被她的目光灼到了,顾溪眠的手指微微蜷起,将已经无法完好地实施作用的布料揪皱了一点,然后又慢慢放松了力气。
她慢慢看向庄迟,她大概是想要做出平静的样子来的,但庄迟却注意到了,注意到了顾溪眠细细颤着的眼睫,注意到了她貌似冷静的声音里微小的颤抖,注意到了她绷紧的身体。
“……断掉了。”顾溪眠轻声说,“大概是刚才倒下的时候勾到哪里了……断的真不是时候啊。”
不可以。庄迟想。现在不可以呼吸。
说实话她根本不知道信息素的作用原理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屏住呼吸到底有没有用,也没有去考虑她能坚持多久,庄迟只知道她现在最好的表现就是屏住呼吸然后什么都不做,因为好像只要她动一下都会吓到顾溪眠。
现在吸一口气的话,应该能闻到她最喜欢的气味吧。庄迟用力咬住唇,慢慢垂下眼去。但是……但是有些事,就是不能做的。
不太妙。感觉后颈越来越烫了。搞什么,不会空气里的信息素能够直接和腺体作用吧。明明她已经闭上眼了,为什么顾溪眠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烈了呢。
能够非常清晰地意识到,她此刻很想靠近顾溪眠。
靠近。只是靠近吗?在那之后又是想要干些什么呢。口好干。血液很粘稠但是流的速度很快。后颈像是生出了第二颗心脏。
憋气似乎会让时间概念变得混乱。庄迟渐渐觉得思维凌乱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大脑缺氧导致的。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么该怎么办呢,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她说过会控制住自己的。
庄迟猛地站了起来,她觉得头昏脑涨,几乎是扑到一旁去的,从杂物里用力拽出一捆跳绳,然后又蹲下身去,将它和自己交叠着的双手一起递到顾溪眠面前。
“……绑住我,”她轻声说,“顾溪眠,绑住我。”
声音显出略微的哑,开口说话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吸入空气,庄迟只觉得头脑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混沌些,让她不得不加快了语速:“绑死结,那边应该还能找到其他的,你可以拿来接着绑住我的脚,还有我之前翻出来的那种旗子、可以塞在我嘴里。”
“你可以把网球拍拿着当做武器,还是觉得不安的话……那先让我失去行动能力也可以。”
“没事的,顾溪眠,不要怕。”庄迟头疼欲裂,觉得自己热的快要炸开,强撑着说,“我不会……不会伤害你的。”
好像有一段时间的沉默,庄迟在这里的记忆有点模糊,只记得顾溪眠最终还是动了手,结结实实地将她的双手绑到了一起,但也没再像她说的那样继续绑她的脚又或是拿旗子堵她的嘴。两个人安静地沿对角线坐在体育仓库的两个角落里,没有人说话,整个空间都像是被某种粘稠的东西渐渐填满了,仿佛经过这里的时间都流的缓慢。
而庄迟像是在经历一场光怪陆离的高烧。仿佛身体里烧着把无名的火,然后又汇聚成一个怪物,不停地对她说她有多么的渴,而顾溪眠又是多么诱人的甜。她就这样每分每秒都和这头怪物僵持着。
好难受。庄迟迷迷糊糊地想。顾溪眠……顾溪眠她也一定很难受吧。
这就是Alpha吗,真是……要是她分化成Beta就好了,那样就不会……
门终于从外面被撞开的时候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庄迟在那时意识已经很模糊了,但在有清新的空气流进来时还是让她短暂地清醒了一瞬,撑起烧的发红的眼看向门口,进来了好几个人,有老师也有学生,她们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庄迟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她只睁大了眼去看赶往顾溪眠那边扶起她的人,在确定那些人真的是在单纯帮助顾溪眠之后才如释重负地垂下眼帘。
一旦放下心来,一直绷紧着的精神似乎就突然没了力气。庄迟几乎来不及思考就眼前一黑。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直执拗地坚持着用嘴呼吸的庄迟终于下意识嗅了一下。
该怎么去形容她闻到了什么呢,像是最温柔的花和春日。
*
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在病床上。
不熟悉的天花板让庄迟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慢慢眨了眨眼,下意识想要尝试着坐起来,刚抬了抬头就感受到一丝异样感,来自于自己的颈间,有种被紧缚着的不快感。
她愣愣抬手摸了摸,触到光滑的皮质触感。
“你醒了啊。”
还处在混乱中的庄迟被从门口处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发声的人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门口走到她床边,对她解释道:“分化已经结束了,身体状况也应该暂时平稳下来了……你还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看起来她是被带到了医务室。庄迟的脑子迟缓地转动起来,到这时才慢慢回忆起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她此时感觉除了没什么力气之外基本没有不适感,那股要命的高热也不知何时褪去了。她于是摇了摇头,想回应说没有不舒服,却被这个动作带到脖颈,一时间又让她皱起眉。
“啊、这个信息素阻隔环你可能要戴上一阵子,”看出了她的不适,医生贴心地解释道,“刚刚分化的时候都会有无法完全控制自己信息素的这么一段时间,等你之后去上过Alpha的生理课之后就会慢慢学到要怎么控制了,在能完全控制之前都得戴着才行。”
“确实是会觉得有点不舒服吧,但一般来说这段时间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医生对她宽慰地笑笑,“暂时忍忍吧。”
……信息素阻隔环,原来学名是这个吗。庄迟想起顾溪眠每天都戴着的choker,轻抿紧了唇。是这种感觉啊,真是……一点都不舒服。
“顾溪眠怎么样了?”想到她的时候就坐不住了,庄迟发问道,也顾不上自己的声音还是有点哑哑的,急着说道,“就是和我一起被关在仓库里的那个女生……她还好吗?”
“别担心,她比你这边要好得多了。”好在医生的话让她稍稍安下心去,又续道,“第一时间给她打了抑制剂,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好了。”
几乎在医生的话音落下同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随即虚掩着的门被半推开,刚刚才被提到的顾溪眠从门后半探进身来,轻声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和仍躺在床上的庄迟对上了视线,旋即松了口气地浅浅笑开:“原来你已经醒了啊。”
亲眼看到顾溪眠状态没什么不好的样子,庄迟终于完全放下心来,她一下子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继续躺着,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而医生看看她又看看顾溪眠,一副很通情达理的样子向后退开,笑道:“你关心的人这不就来了,那你们小朋友单独聊吧。”
随即又交代了几句“但阻隔环可不能摘啊”和“有事就喊我们”之类的话后就离开了,真就这么把顾溪眠和庄迟单独留在了这里。庄迟其实觉得多个人可能还更好一些,但也没什么理由把医生留下,就这么默默地看着顾溪眠走到她床边坐下,然后陷入有点微妙的沉默中。
“……你感觉怎么样?”
先打破沉默的人是顾溪眠,她的目光在庄迟面上一遍遍扫过,声音略有些低沉:“你之前一直晕着,比一般分化的情况要强烈很多……是不是很难受?”
原来不是每个人分化的时候都要吃一遍这种苦头的吗。庄迟懵懵地想着,但本着不想让顾溪眠太过担心的出发点,她也就只是含糊地避重就轻道:“也没有很难受……反正我都晕过去了嘛,没什么感觉的。”
大约是注意到了她的声音有点哑,顾溪眠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来,庄迟道过谢后咕咚咚喝下半杯去,一时间觉得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滋润,挺高兴地眯起眼来。而顾溪眠在期间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她看起来罕见地有些踌躇,似乎是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份犹豫甚至到了连庄迟都能看出端倪的地步,在耐心等了好半晌之后才听到顾溪眠轻声开了口。
“我之前听医生说……”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心绪,到底还是续道,“……因为在分化途中腺体受到了按压,虽然程度不算很重,但有可能会影响你之后的信息素评级。”
是在说她之前为了减少自己信息素的释放而拿布料按在后颈的事吧,会影响信息素评级就是说……庄迟回想了一下曾经在这边的高中学过的生物课知识,隐约记得Alpha和Omega会在完成分化的一个月后进行评级。
庄迟不无遗憾地想着从这一点上来说也还是分化成Beta最省事了,点了点头应道:“这样啊,我知道了。”
“……”似乎是被她这样轻飘飘的语气惊到了,顾溪眠明显一愣,但旋即仍是蹙起了眉,“……要是真的发生了这种事、那大概率是不可逆的,我——”
“没、没事啦,”总觉得顾溪眠看起来一副马上就要说出“这是我的责任”之类的话来,唬的庄迟忙插进话去,“真的没事,我不是很在意那个评级的……是真的,不是在逞强。”
或许在这个世界的居民看来这个分级是件很重要的事吧……毕竟一般来说等级越高也就意味着整体素质越强,但对于庄迟来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所谓——反正她都已经分化成将来注定会地位低下待遇惨淡的Alpha了,还管什么评级?
这件事可比评级要更让人发愁得多,庄迟想想就觉得头大,偷眼去看会在将来造成上述结果的当事人,但偷看技术不到家,和顾溪眠撞个正着。庄迟看顾溪眠的表情就知道她是还没有释怀,于是强行岔开话题道:“你……你的状况怎么样?我听医生说是给你打了抑制剂……”
“……嗯。”面上仍不算明朗,但顾溪眠还是跟着应了,“没什么大碍的,我们被关的时间不算很长,我受到的影响也还好,就只是……”
她的语速越说越慢,最终彻底停住,沉吟着垂下眼帘去。
……感觉好像又是有什么话犹豫着说不出口的样子。庄迟被顾溪眠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勾起点儿忐忑,然后突然醍醐灌顶般想到了关窍——
说起来、好像有个设定是……所有Alpha的信息素对顾溪眠来说都非常难闻。
……她当年是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设定来呢,大概是为了和顾溪眠的信息素人人都爱闻做个对照吧,结果就设定成了谁的信息素到了顾溪眠这里都会非常难闻。真是除了让顾溪眠对所有Alpha的好感通通下降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现在还绊了她自己一跤。
虽然也不知道她的信息素在顾溪眠那里是什么味道,但总之就是难闻吧……庄迟抿了抿唇,颇有些歉疚地垂下眼去。这么说来,顾溪眠刚才在体育仓库里不是身体和精神两方面都在受到来自于她的伤害吗。
她想着又有点没精神了,垂下的目光落在顾溪眠给她倒的那杯水上,将杯子捧紧一点,低声道:“……对不起,我……”
开口道歉了,后续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庄迟觉得她要向顾溪眠道歉的地方好像很多,关于她的突然分化给顾溪眠带来的困扰,又或者说的更根本一点、关于她那样强行让顾溪眠遭这一趟罪的剧情设计。能说的和无法说出口的歉意混在一起,一时竟让庄迟茫茫的,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突然道起歉来了。”
种种复杂的心情混在一起,让庄迟在听到顾溪眠轻柔的声音时胸口的内疚就咕噜咕噜地往上泛,都不太好意思去看她。大概是看她这样子,顾溪眠将声音放的更软了,温声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做伤害我的事,就像你向我保证的那样。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怎么还要向我道歉呢。”
“虽然我也没有实际体验过你当时是什么感觉,但是……我大概能知道、这并不是件很简单的事。不是每个Alpha都能像你那样忍得住的——”
“……”说到这里,顾溪眠顿了顿,轻笑了一声,“……不如说,搞不好也就只有你……”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没让庄迟听清。但庄迟依然能察觉到顾溪眠似乎隐隐压抑着什么情绪,有点不安地抬眼看去,见顾溪眠对她浅浅笑了笑,以像是要开个玩笑般的语气说道:“那时候,如果你要是没能忍住的话,那我现在应该已经被你标记了吧。”
……标记。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有轻微的不适感,让庄迟下意识蹙起了眉。她其实从醒过来到现在都还没有对自己的身份转变有很清楚的认识,但在听到顾溪眠这句话的时候,她才终于钝钝地意识到……她是一个拥有这项功能的Alph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