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战勋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他伸出手指指着对方:“瞧你那没文化的样子!”
吴可行结巴了几下,恼羞成怒地说:“你都知道那是嘲讽!是耻辱!”
谢战勋摇摇头,正要站起来,吴可行脖子一梗,“我不怕!你就算杀了我,我也……”
霍言拉了拉老谢。
他自己站起来:“我不会杀你。”
“虽然你确实很讨厌,但我不会因为你讨厌我就杀了你。”霍言看着他,“你需要根据规则,接受惩罚,付出代价,但不是死亡。”
“我早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不会死光,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
他直视对方的眼睛,没有退让半分,“蓝星上不止有第三基地,还有大大小小的,官方的、民间的避难所,就像这里一样。”
“有能力庇护一寸地的人就庇护一寸地,能保护几百人就保护几百人,而不是像你这样……”
“如果你能保护更多的人,受到比我更多的期待,那我就把首领的责任和荣耀都交给你。”
他随意坐在院落中的小凳子上,姿态一如往常的散漫,但目光澄澈纯粹,像面镜子。
是他这一路走来,所见过的人们的镜子。
霍言站起来:“送他们走吧,六水。”
“他们确实犯了错。”江策忽然开口,“世界树守则第一条。”
霍言恍然大悟:“哦对啊!我把这条忘了!”
他露出记仇的眼神,指着对方,“他们刚刚说我不是人来着!六水,记上!”
他顿了顿,忽然露出坏心眼的笑,“要不然,等于婶的创新菜出锅了,让他们闻闻味,但不给吃,再把他们送走吧?馋死他们!”
游淼淼深深看他一眼,笑了一声:“行,都按我们英明神武的首领大人说的做!”
霍言拉了把江策:“江策,我有预感,厨房里正有一位需要帮助的人!”
“什么?”江策被他拉着跑,但还是配合地一起进了厨房。
厨房里只有于婶一个人,她盯着锅,露出了有些犯难的神情,看到他们进来,明显是吓了一跳。
“怎么了?饿了吗?”于婶赶紧安抚,“这儿的烤肉已经好了,你们先吃着!”
“没饿呢!”霍言凑过来,“是我感觉到,这里有需要帮助的声音!”
于婶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可贴心呢!”
“没什么大事,就是这肉太劲道,也不知道是鳄鱼肉就这样,还是这‘圣兽’年岁太大,肉老了。”
“难得的食材,我是想试试好几种做法的,这爆炒的、烧烤的都已经做好了,就是这炖煮的怎么都不烂,我看是要花点时间,就是怕做好,咱们都该走了……”
霍言扭头看向江策。
江策自觉往前一步:“我来吧。”
于婶忍不住露出笑:“我刚刚就想着,小江的能力能帮上忙,就是不好意思用这点事麻烦你们……”
“没关系的,小江可喜欢发光发热了!”霍言拍了拍江策的肩膀,“对吧小江?”
江策回过头:“你叫我什么?”
霍言立即改口:“江哥。”
话一出口,他又歪了歪头,“不对啊,你比我小,我叫你小江怎么了?”
江策挑了挑眉毛:“比你小怎么了。”
于婶看着他们,悄悄从厨房走了出去,眉眼带笑:“哎呀,年轻就是好。”
江策听见了这句话,他扭头看着霍言,忽然笑了一声:“你今天倒是特别有首领的样子。”
“那是!”霍言一点不谦虚地接下了他的夸赞,“该努力的时候,我也会努力的!”
“我既然当了首领,世界树的大家,就是我的手下,我可爱的小喽啰,如果有人想接我的班,那也得比我厉害吧?”
他叹了口气,“从实力上来说,比我厉害,已经不太可能了,那至少得比我聪明。”
他探头,从厨房窗外看了看吴可行,摇摇头,“他看着不太聪明。”
江策正要笑,窗口忽然飘进来一串乐声。
音色和旋律都颇为独特,是他们日常不曾听过的声音。
事出反常,院子里老谢已经站了起来:“我出去看一眼。”
他安抚了一句,“说不定只是人家区域特色。”
霍言看着屋外,忽然叫住他:“等等,老谢回来。”
谢战勋止住脚步,有些意外:“啊?”
霍言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缓缓皱起眉头:“六水,把他们送走,让越千把李荆山和陶医生送来。”
第157章
空中传来某种空灵的吹奏乐器声, 明明听感尚可,但跪拜在图书馆前面的信徒们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就连图书馆内部的神仆阿默克都飞快冲了出来,他表情严肃, 大声提醒:“离开!”
“所有人, 立刻离开!”
信徒们狼狈地转身就逃, 一窝蜂逃进了附近的建筑里,只留下那个据说曾经获得“圣言”的老人,因为跪拜了太久腿脚不便,挣扎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而乐声由远及近, 吹奏者也逐渐露出了面容。
他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 背着琴箱,但并不像是正要去出席某场高雅音乐会。
廉价的西装,过长卷起的西裤, 还有明显小了一寸戴在头上有些不稳当的礼帽,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搞笑艺人或是街头艺人。
但阿默克看见他, 却露出了如临大敌的表情。
他快步从图书馆门前走下,挡在老人面前, 独自面对着眼前的奏乐者:“你又来做什么?智者已经拒绝了你的问题。”
乐声终于停了下来。
他眼前的男人慢慢放下了嘴边圆形的乐器, 优雅地抬了下礼帽, 朝他行礼后叹了口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阿默克, 没有一点音乐素养。”
“我之前就提醒过你, 欣赏音乐的时候要安静,至少有等到间奏再开口。”
阿默克拧起眉头,没有回答。
事实上,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间奏。
“我们这里有自己的规矩。”阿默克回头看向总算颤巍巍站起来的老人,警惕着对方突然动手, “如果你违反智者的规则,那就做好永远留下来陪伴智者的准备,乐师。”
“我是按照智者的规矩来的。”乐师一只手依然扶着帽子,他的目光跟着颤颤巍巍逃走的老者,笑了笑,“况且,智者并没有拒绝我的提问。”
“放轻松点朋友,我并不是你们的敌人,只是一个音乐家。”
乐师甚至轻松地耸了耸肩,像个友好的朋友,“我只是想要知道,未知的宇宙文明中,是否还有其他的音乐。”
他张开双臂,陶醉地看向天空,“智者也并未拒绝我,他只是告诉我,蓝星现有的音乐载体并不足以展现外星的音乐。”
“所以我一直在寻找各种不同声音的乐器,而我已经找到了,无论什么样的声音都能发出来的乐器。”
阿默克并不了解乐器,但他直觉不可能有这种乐器。
但他不够能言善辩,只能微微拧起眉头:“你为什么总要执着于外太空的音乐,蓝星的音乐已经不够你探索了吗?”
“我是个音乐家,这是我一生的追寻!”乐师看他的眼神无奈得像看个不开窍的老黄牛,“我从前一直觉得,我们的耳朵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薄膜,无论如何,我的音乐都无法触及人的内心。”
“而当我知道,这里有能够聆听神明的智者存在,我就知道……”
他转过身,看向图书馆,狂热且虔诚,“他一定是来为我解惑的。”
阿默克眉头紧皱,他悄悄看着老人钻进一间房间,神色总算放松下来,防御姿态都微微松懈:“你来晚了,智者今天已经不见人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明天的问题也已经给出去了,智者要给出‘圣言’,最近不会搭理你的。”
乐师露出意外的神情:“哦?那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阿默克沉默片刻,抬起头:“与你无关。”
乐师叹了口气:“你真的一点都不会说谎,阿默克。”
“你从来不隐藏别人付出的代价,你甚至会主动用他们告诫我,让我知道我的问题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获得智者的回答。”
他脸上依然挂着笑,但莫名让人觉得危险,“你不敢告诉我,是因为他们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就得到了远超代价的回答,对吧?”
阿默克目光闪了闪,没吭声。
乐师微笑看他:“那么,智者为什么独独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沉下脸,“他也和那些毫无欣赏能力的蠢货一样听不懂我的乐声吗?还是说,他其实根本就无法告诉我,蓝星之外的乐声。”
阿默克誓死捍卫智者的尊严,大声反驳:“智者什么都知道!”
乐师眯起眼,他忽然笑起来:“对,他一定知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已经听见了来自宇宙的乐声,但蓝星上没有能够发出那样声音的载体,所以他无法向我传递……”
乐师微笑敲了敲自己的口袋,“我已经找来了,独一无二的载体。”
“如果这次也不行,我也还有其他办法。”
“虽然很遗憾,这会带走他的生命,但我会直接从他的灵魂里,聆听宇宙的声音。”
“疯子!”阿默克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发动了攻击,一团火焰直接从他手中轰出,像是奇幻故事里常见的火球术。
带着高温的火球灼烧空气,径直撞向乐师。
攻击声势浩大,但速度并不算快,乐师轻巧转身躲过,但这时候,阿默克已经挥舞着包裹火焰的双拳冲了上去。
乐师的手还在口袋里,他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物件,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比起乐声,这更像是个短促的音节,但阿默克一下变了表情。
软弱的心让他的拳头失去了力气,他差点踉跄着跌倒在地,勉强站住。身上火焰熄灭,神情颓丧,悲伤得不能自已。
他伸手揪住自己的心口:“怎么回事,你这个……”
“啊,你能听见吗?”乐师陶醉地感慨,“这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儿女死在自己面前的母亲,撕心裂肺的痛苦。”
“是直指内心的,真正的灵魂之声。”
不属于阿默克的悲伤填满了他的心脏,迫使他跪倒在地,用力揪着自己的胸口,额头青筋毕露。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你杀死了一个可怜的母亲!把她做成了这该死的乐器!”
“不。”乐师轻轻摇头,“乐器可没有生命,它怎么会该死呢?”
“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智者能够把他听见的声音传递给我,毕竟把他做成乐器,就只能保留一个音节了。”
他遗憾地抚摸过手上的物件,阿默克这才看清,那是一小节打磨过后发黄的骨头!
“我给你变个小魔术吧。”乐师微笑着活动了下手指,慢慢拉长,就像魔术师变出拐杖那样,抖动手指,在掌心变出了一根用类似的骨头制作的骨笛。
如果阿默克拥有一定的乐理知识,就会认出他手中的笛子短了一截,还不够完整。
乐师微微仰起头,露出笑脸:“但如果他还是不愿意,那很遗憾,我只能保留一个来自宇宙的音节了。”
“但在那之前,我还未曾得到一个虔诚的灵魂。”乐师微笑看着阿默克,轻轻弹了弹手中的骨笛,“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灵魂,会发出什么样的音节。”
“还有那个老人,他看起来同样虔诚,我也想要比较一下,你们的声音会有什么不同。”
“疯子!”阿默克抱着脑袋,他止不住地流泪,尽管他还没有孩子,但他却感同身受地尝到了母亲一样愤怒和悲伤,绝望和自责,他甚至生出了想要寻求解脱的心。
但除此以外,还有玉石俱焚一样的决心。
阿默克猛地撞向他,不再考虑自己身上附着的火焰会不会烫伤自己,像一头愤怒的蛮牛。
而乐师用骨笛吹出了第一个音节。
难以描述的,直击灵魂深处的音节响起,各种复杂的、不属于阿默克的情感冲刷着他的大脑,仿佛要把他的灵魂直接抽走。
乐师才吹了第一小节,但他脸上愉悦的表情慢慢收敛,他莫名觉得喉咙深处很痒。
他原本想要忍耐下去完成自己的演出,但喉咙深处的异物感无法忽视,越来越痒,越来越难以忍耐,他无法再继续演奏,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
他错愕地看见自己居然吐出了一小撮白色的丝状物。
——像是菌丝。
乐师下意识扭头图书馆门口,鸟嘴医生安静站着,她冷冷开口:“你想要永远留在这里吗?我会让你彻底安静下来的,乐师。”
“呵呵。”乐师的嗓音有些异样,“死亡是一位传奇音乐家必要的配件,但我的死亡还不该是现在,得在我听到宇宙中的……”
鸟嘴医生没跟他废话,乐师也没有面对阿默克时那么托大,直接将骨笛放在嘴边吹响。
阿默克再次痛苦地跪倒在地,鸟嘴医生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下,但她的装扮很好地掩盖了她的情绪,没有暴露她受到了多少影响。
双方都在比,看谁能更早地杀死对方,但显然彼此的筹码不同。
图书馆内传来了智者痛苦的哀嚎,居民区内的人们也发出痛苦的嚎叫。
乐师的身体越来越佝偻,耳朵中甚至钻出了细长的白色菌丝,但他脸上笑容逐渐加深,仿佛正沉浸在自己的乐声中无法自拔。
“停下!”鸟嘴医生权衡之后,确认杀死他的同时,这里会损失惨重,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我可以跟你交易!”
乐师的嘴角高高扬起,但下一秒,乐声像被按了静音键一样戛然而止。
众人的痛苦骤然消失,阿默克甚至掏了掏耳朵,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终于聋了。
鸟嘴医生短暂的怔忪之后,下意识朝霍言他们居住的院落看过去。
霍言此时正趴在墙头,朝她竖起大拇指:“我把他静音了,你随意动手。”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护合作伙伴,是我们应该做的。”
而鸟嘴医生看不见的墙壁下面,江策正面无表情地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承担着梯子的作用。
老谢咂了咂嘴:“你就不能再帅点登场吗?”
霍言扒着墙头回头:“不帅吗?”
李荆山沉默片刻,小声询问:“他不是能直接重组物质,变成梯子吗?为什么还要江策……”
“冷冰冰的梯子哪有爱啊。”陶医生凉飕飕地笑了一声,“小情侣的把戏罢了,你别管。”
李荆山闭上眼,默默转过了头。
谢战勋已经去端来了鳄鱼肉,问他们:“吃点?”
第158章
乐师像是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再次吹了两下骨笛,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颤抖着手放下了手里的骨笛,张开嘴说了些什么, 但他嘴里也没有发出声音。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崩溃地抱住了脑袋, 一下子不复刚刚的从容。
失去声音对他来说,仿佛是巨大的打击,以至于让他无心面对眼前性命相关的危机,绝望地想要制造一点声音。
但不止他无法发出声音, 就连他和周围接触发出的声音, 他都无法听见。
这看起来比杀了他还难受。
鸟嘴医生回过头,跪在地上的阿默克已经冲了上去,直接照脸给了他一拳, 让他痛快地晕了过去。
但或许对他而言,更像是解脱。
阿默克心里的愤怒还没完全宣泄完成, 他呼出一口气,忍住了再补上一拳的冲动。
他冷静下来, 看向鸟嘴医生:“牧首, 接下来……”
鸟嘴医生吐出一口气:“把他带上, 我们去拜访我们的……合作伙伴。”
她微微摇头, “别把他带进神殿, 不知道他们的能力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家伙,只要能让他发出声音就很麻烦。”
阿默克沉默片刻,问她:“要不要直接杀掉?还有那根笛子……”
鸟嘴医生默然许久, 最后还是点点头:“他是该死。”
阿默克抬起头,面露凶狠:“让我……”
“先给他们看看吧。”鸟嘴医生朝着那个小院迈开脚步, “毕竟,这更像是他们的猎物。”
“处理之前,也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她吐出一口气,“阿默克,他们应该比我们想象中更强大。”
“是的。”阿默克微微低头。
他不擅长形容,但对方的强大,不是能够直接将乐师碾压的强大,而是某种能把他变成孩童的轻松写意,这让他有些脊背发凉。
是他们正巧有能够克制对方的能力者,还是……他们就没有什么对付不了的事?
他沉默拖着乐师,跟在鸟嘴医生身后,敲响了霍言他们临时居住的小院的门。
开门的是谢战勋。
他嘴里还叼着块鳄鱼肉,脸上还挂着没消的笑:“谁呀?哟……”
他好像有些意外,看了眼他们身后的乐师,“怎么还把这玩意带来了?”
他先回头问霍言,“让人进来吗?”
“啊?”霍言探出头,“进啊!”
谢战勋这才让开路,示意他们跟上:“随意坐啊。”
“不必了。”鸟嘴医生环视院内一圈,除了发现他们面前的鳄鱼肉似乎格外美味,聚会气氛也很好之外,她还发现,对方换了成员。
之前那几个和他们气氛有些不对的男人消失了,或者说……可能是死了。
鸟嘴医生的目光扫过树下,草丛几个适合藏尸的地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她主动开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
“啊?”霍言疑惑地看向游淼淼,疑惑地回看,“不是应该你们处理吗?”
“好。”鸟嘴医生不知道理解成了什么意思,她点头应下,“交给我处理。”
霍言总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