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恍惚地蹲下去,继续触摸着自己刚才抠挖过的地方。像是抚摸一般,温柔道:“三百年前,我只记得,那已经飞升的道士,给我立了个衣冠冢。”
“可其他的我已经忘记了。”云青突然泠声笑笑,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趴在地上,像是在跟土地说悄悄话一般,小声呢喃道:“你老实告诉我……”
云青的眼睛突然挣得极大,眼里的烦躁和迷茫逐渐清晰,只那声音里却仍旧带着股疯狂道:“这里……,就在这里……,真的是一个衣冠冢吗?”
“哈哈……”云青那又重新完好的脸皮突然抽了抽,像是发疯了一般,继续抠挖着身下的土地。边急促问道:“是衣冠冢吗?真的只是一个,用来给你留个念想,用你的遗物立下的衣冠冢吗?”
“云琛,你出来啊,你告诉我?这里真的只是一个衣冠冢吗?”
“若只是个衣冠冢……,”云青轻轻道:“为什么三百年了,你的魂魄也没有消失,也没有被我消化殆尽?”
“什么物件能够让你执念如此之深,还能护着你的魂魄?”
据他所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护住一个虚弱魂魄三百年不消不散。
除非,这个人,他从来没有入土为安过。
云青似乎像是刚才才反应过来一般,挥动着袖子,让周围的魔气朝着那块地狠狠砸去。
只可惜,诡异的是那足以撼山挪海的魔气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便倏然被卸掉了力道,像是云一样,骤然消散再快速逸散开到别的地方。
“云琛?你出来呀?你怎么不出来?”云青被那诡异的景象吓得慌了神,一屁股坐在地上,丧魂古怪地叫喊着云琛。
只是,平日里他呼唤为小傻子一样的区区残魄,却再也不愿意出来。而他,早已经步入大乘之期的魔尊云青,却奈何不得他!
“出来啊云琛!你出来呀!”云青趴在地上,不停拍在那片土地上大笑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叫云琛,而我却只能叫云青?”
“你告诉我,这些年,到底是我在吸收融合你,还是你在缓慢地剔除我?”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杀个人,却下不去手?”
“你告诉我,为什么前尘往事,我有那么多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云青越说越慌张,用那糊满了脏污泥巴的手指恶狠狠地抹在自己的脸上,恨不得要将自己的脸皮擦破。那抠挖自己身体的“噗嗤”声音里一声一声地回响在自己耳边,带着让人绝望的窒息。
他一直将在自己身边的云琛视为虫蟊,却没想到,原来,自己才是虫蟊。
云琛叫云琛,自己却叫云青。他从醒来起便想当然地以为,这周围的魔气,尽皆是从自己的身上衍生的。
却从未想过,若云琛当年真的如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会眨眼间翻云覆雨,改变了整个人间的命数?
又何必会让一个宗门的道士穷尽自身之力,将自己封印在这一隅。还留下嘱托,让其后人好生看顾?
“这些年,原来不是因为我修为越来越高,把你变得越来越弱是不是?”云青痴痴笑了一声,那声音像是冬天里带着冰针的风一般尖锐极了。带着股歇斯底里,大声叫道:“是你……,是你在努力地将我分离出去!”
“是你想要把我抛下,像是不要的垃圾一样,哪怕自己只剩下了一个残魂冷魄,几近魂飞魄散,也要将我扔掉!”
“云琛,你是不是在装傻?你出来呀云琛?”云青那苍白的脸越发地暗淡,偌大的眼睛带着死寂的绝望,虽比曾经云琛那空洞的眼神强了些许,却再无光芒。
手下的那片散发着隐隐恶臭的土地,已经被他抠出了小小的一个坑。
只是云琛仍旧没有说话。像是不存在一样,任凭他哭着闹着,疯狂地叫着。
也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青终于不再说话了,他只是像一个木偶一样,孜孜不倦地抠挖着眼前的这个在三百年前就存在的,他以为是衣冠冢的坟。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漆黑的坑里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棺椁。时隔三百年,上面仍然隐隐有清光流动,和清徵宗如今的招数路数如出一辙。
那清光灵气温柔地护着坑里的东西,让他哪怕三百年,也未曾变过分毫。
云青望着那个棺椁急促地吸着气。那从来都未曾变过的胸膛起伏着,随后像是一个忐忑的孩子一般,缓缓朝着那个小小的棺椁伸出了手去。
带着最后一丝的希望。
魂魄自身不能够触摸到的,只有自己的尸体,哪怕他修为高深。
如果他真的是从云琛身上提出来的垃圾,如果这墓里藏着的,真的是云琛的尸体的话。
云青浑身带着股无法抑制的颤抖,眼望着那个小小的棺椁,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只是,那明明凝实着的手,在遇到那棺椁的那一刻,像是无物一样穿了过去。
终究是摸不到它。
“云琛……,哈哈……”云青突然扬起脸来笑了一声。任由一行热泪从那已然不成样子的脸上滚滚落下。狠狠地砸在那挖出来的坑里,又无情地变成了一缕魔气,逸散消失。
绝望道:“你一直在骗我!你才是本体。我杀不了你,而你,却一直在想着把我剔出去。”
“杀掉。”
第73章 等不了
赵岚清发现风吟天到了这里后, 反而开始和春江凡关系近了。
两个人关起房门来,布上结界,从白天待到黑夜, 防备严密到连着江离都探听不到任何消息。
木怀青倒是该听得到的,出来了赵岚清才知道, 木怀青本事通天,可不止在明真塔里是这样。
只是这人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极擅扮猪吃老虎, 哪怕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半点没有因为赵岚清的好奇心想要满足他八卦的想法。
只会日日鼓捣着他的那盏灯,眼看着那烛火越发地明亮,那似雪的仙容上都带着几分愉悦。但也没有因为那份愉悦, 而满足赵岚清无理探听需求的意思。
所以, 没有了以上人的参与,赵岚清能做的事情乏善可陈, 属实清闲得有些过分了。
尤其是, 这批从无相境中新退出来的弟子们属白书流的辈分最高,不知道这位到底向下叮嘱过了什么。
赵岚清不管去哪里,但凡见到清徵宗的弟子们, 尽皆对自己退避三舍。以致赵岚清一个人在这小小的镇子里遛了好几天的弯, 愣是连一个新交的朋友都没有。
没有朋友也就算了,大部分还是和善的。
小部分却是时不时在那窃窃私语, 小声嘀咕自己到底有什么本事,把二师兄收入囊中, 还让长老和大师兄都对自己关爱有加。
赵岚清:“……”
赵岚清倒是没怎么理会, 有个可取之处, 总比跟个透明人似的强。谁夸自己有魅力, 谁不高兴呢。
没有人玩, 赵岚清无奈又重新捡回了和江离与春江皓的友谊。日日跟着江离晃悠到一切值得去探索一番的地方。
直到有天他们去无相境边边去玩了捉迷藏。
倒不是故意找刺激,而是那里地形复杂,土坡山洞树林一应皆有。江离只从那里去过一次便忘不了了,日日猫着腰藏在那里,等着春江皓和赵岚清找。
奈何这人耳聪目明,往往自己还没走近,他都已经听到了。偷偷地换着地方窝在那里无聊地和白书流拿着传声符聊天。
他倒是轻松又自在,把春江皓和赵岚清累得够呛。
没过几天,赵岚清也不找了。但凡江离藏起来,他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附近散步。反正就算不找他,他也总会出来的。
……
那日,赵岚清也是按例在树林里散着步。迎面便看到了一个清徵宗弟子。
清徵宗在这里出现并不反常,到底是无相境的边缘,为了能够及时探查到无相境中的情况,清徵宗安排了不少弟子每日前来巡查。
只是这个弟子和自己搭话就很不常见了。
那位叫陈明的小弟子,老远就朝着他笑笑,走近道:“岚清道友又在和其他道友们捉迷藏?”
这个小弟子赵岚清见到的次数不少,也知道他偶尔会来这里巡视。因此见到了他的时候并无意外,只敷衍点了点头,然后脚步一拐,就要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哎?赵道友,你别走啊……”陈明看着他的步子连忙追上去,跟着他并排走着,若有所思问道:“ 赵道友您龙章凤姿,是少有的谪仙一样的修者。”
“我早就想要和道友您交流一番了。”
“这样的气度,能够与之相比的,也就只有我清徵宗的翘楚,风吟天风师兄了。”
“哦。”赵岚清对他这拍马屁的技术并不怎么感冒,听到他把自己和风吟天相比更是觉得滑稽。
下意识脚步一顿,轻悠悠望了他一眼,歪着头不可思议道:“你当真这么觉得的?”
“那是自然。”陈明看到他停了脚步,还以为自己的马屁拍到位了。
那原本有些紧张的脸上稍霁,继续道:“说来,倒也不一定非要比来比去的,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实在是有如朗月入怀,本该就是天生一对的。”
“也怪不得素微长老看到你第一眼就青睐不已。”
“哦……”赵岚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难道不是你们清徵宗,人皆社牛,都是自来熟吗?
那昳丽的脸上一派淡漠,还是客气道。“你这么想也行吧。”
“我还以为,赵道友也是这么想的。”陈明因为赵岚清的反应淡淡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马屁都这么违心地拍了,难道还没有拍到人心坎上?忙不迭强笑了一声,想了想后继续道:“说来,赵道友似乎和我风师兄是道侣?倒是不知道,你们来的时候,师兄为何在众人面前极力否认……”
“因为我看不上他。”赵岚清不屑地哼了哼,懒洋洋道:“而且,我可并不只是他的道侣哦。”
赵岚清说到这里,玩心四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戏谑道:“你们那位同时请进门的贵客,离火宫的春江宫主记得吗?”
“那也是我道侣。”赵岚清无视陈明脸上那大惊失色的样子,继续侃侃而谈道:“所以,你们家风师兄并不能说是我的道侣,顶多算是我前道侣。”
“还有那位春江皓,认识吗?如果这么算来的话,那可是我继子。”赵岚清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牛逼吹够了。看了眼天色也不早了,索性抬脚往前准备折回去道:“所以你们风师兄,实不相瞒,他算个屁啊……”
“怪不得……”陈明在他说到现道侣是春江凡的时候就已经不淡定了。
怪不得自己鼓捣了半天,他也没有半分喜欢风吟天的意图,入自己的套。原来是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人。
也怪不得,风吟天不愿和他攀扯上关系。
不过,如今他已经接受了命令,只怕赵岚清不上当,也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智取不行就只能来强的。
陈明眼看着已经快要走远的赵岚清,微微垂下了头,任凭阴影隐藏住了自己那斑驳不明的神情。酝酿了一会儿,才重新抬眼,挂上一个温良无害的笑意,跟赵岚清温声道:“赵道友,刚才和您相谈甚欢,倒是忘记了一件事。”
“可否让赵道友帮我一个忙?今日我巡查这里,忘记了和李琦的约定。今天晚上本想和他一起拿着通行牌出镇去逛集市的。”
“现在通行牌在我手上忘记给他了。我如今还没巡查结束,可能走不开。”陈明跟他道:“您既然要回去,可否将我手里的通行牌转交给李琦?”
“没有牌子,他今天也出不去了。可不能因为我,让他扫兴。”
清徵宗弟子们哪怕出门在外也规矩森严,想要出这个镇,需要提前申请通行牌。这件事情对一个好不容易可以出一趟门的清规弟子来说还是挺重要的。谁愿意心心念念期待着的出去玩,因为别人的拖累泡汤呢?
“哦。”赵岚清思考了一下,便回过头来,准备接住他手里的通行牌。边嗔念道:“既然这样,早该给人家了,真讨厌……”
讨厌没有说完,只看到一股魔气从那通行牌上涌出来,直接扑在赵岚清的脸上。
瞬间,天旋地转,赵岚清只觉得一股眩晕感袭来,下一刻身子一软,被迷晕在了地上。
眼皮子彻底耷拉下去之前,看到陈明刚才那还和煦的脸上布满戾气,朝他狠狠踢了一脚,愤愤道:“水性杨花的玩意儿,把风吟天糟蹋给你真是可惜了!”
赵岚清:“……”
……
那天,江离在无相境外的山窝窝里和白书流在欢快聊天。自从风吟天送了一个清徵宗特有的传声符后,江离就勉强原谅了白书流。握着那东西,便能经常听到白书流跟自己聊天还……,挺好的。
于是因为他聊天聊得不错,便又一次忘记了出来。
待到想起来要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漆黑,四周已经空无一人。
而春江皓,早就在玩耍的半路就偷偷溜回来,焚香沐浴,换了新衣服,然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记得自己本来是跟他们玩无聊的捉迷藏的。
所以,谁都不知道赵岚清半夜都没回来。
……
夜幕更深,无相境外因着魔气的影响,连着弦月都暗淡不少。
风吟天面色疲惫地从春江凡的房间里出来,看了眼头顶上黑沉沉的乌云遮盖住的天象,那本就冷肃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这些天他都在和春江凡待在一起,为了探讨,自己进入了无相境后到底能不能有命留到离火阵开启的那一刻。
离火阵启阵在即,到时候风吟天务必会进入无相境。那里充斥着连着诸位长老都吃不消的魔气。到时候那么大阵开启,势必会引起云青的警觉,要是没有充分的准备,只怕到时候势必又是一场代价极大的血战。
只是,风吟天却还是抱了些许的侥幸心理。
因为从目前看来,云青对于他们,似乎格外仁慈。
亦或者说,对那些没有沾染魔气的修者,格外仁慈。
本来只是一个猜疑,只是当和云青正面接触了一次之后,才发觉似乎他们能够有惊无险,并不只是因为云青对春江凡尚有情谊还在。
否则,他站住赵岚清那么久,即便碍于木怀青的到来,讪讪离开了,可在此之前,他有无数的手段能够悄无声息地让赵岚清发生意外。
可是没有,都没有。
风吟天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诡异的魔修,即便忌惮自己如斯,也只是在自己突破的时候想要引诱自己入魔,牵动自己的道心,沾染上魔气。
是不是意味着,云青之所以大费周章地这样,只是因为他只能够杀害沾染上魔气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就确实耐人寻味了。一个魔尊却只能够杀掉沾染魔气的人,那便说明,有什么东西对他有所限制。
至于什么东西能限制他,风吟天百思不得其解。
风吟天将这件事情告诉春江凡的时候,让春江凡大惊失色。
因此他被按在房间里许久,来和风吟天诉说三百年前有关于云琛的一切,以期能够得到些什么蛛丝马迹的线索。
能够窥破这个秘密,总比轻率地进去,不敌云青惨死在里头的强。
只是目前为止,他们什么都没有探讨出来。
他像是一个疯子,却又透着股冷静。
对春江凡苦心积虑地纠缠,恨不得搅得天昏地暗,却在遇上木怀青的时候,却又想也不想地决然离开。
简直胆大又心细。
却唯独好似在遮掩什么隐情。
风吟天思索着,想到春江凡跟自己说的话。
“岚清被附身的时候暗示过我,似乎云青并不是云琛。最起码现在不是……”
风吟天有些纠结地仔细思考了一番,再次因为没有头绪而幽幽叹了口气。
随后,像是往常一样,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浮灰。望了望门外不怎么明亮的月亮。
带着每日的习惯,去随手敲了敲赵岚清的门。敷衍性地走完过场后便准备翻窗进去。
却没有听到屋里任何的声音,连着日常能够听到的均匀的呼吸声音都没有。
风吟天皱了皱眉,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又探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暗淡的月亮正至天中,确实已经不早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中泛起,风吟天脸色一变,毫不迟疑地拿出了自己的传声符,手里法术一掐,面色凛然,向那头问道:“江离?”
“啊?怎么变成你了?”江离正拿着传声符往回赶,不太满意刚还在让自己小心点的白书流的声音突然变成了风吟天的,还是眨了眨眼,勉强问道:“做什么?”
“国主呢?”
“不知道啊。找不到我回去了吧。”江离有些不以为意道。
他们天天捉迷藏,赵岚清和春江皓两个人找不到他半途回去的次数并不少。江离知道,但是他并不在意。左右他也没有好好藏。
只是下一刻,他便有些慌了。
因为他清晰地听到了风吟天那边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随即,声音像是夹杂着寒霜一般,让他从头到脚都冷得发麻。
“没有……,我拿灵识扫了,周围没有他。”
“你不要……,吓我啊……。”江离有些慌,望了眼四下无人的荒野,忐忑道。“他修为那么差,国师都交代过天黑之前要回去的……”
“所以,你先待在那里,好好在周围找找。”风吟天快速嘱咐了他一声,朝着木怀青的房间而去。边道:“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
没一会儿,整个小镇开始灯火通明。
像是尘嚣一般突然沸起,没有任务的清徵宗弟子们散布在小镇的角角落落,开始寻找赵岚清。
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并隐在其中的陈明眼望着这么大的阵仗,那本就晦暗的眉宇间愈发深重。
想了想自己的布置,终是定下心来,暗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
木怀青的房间里,人人皆脸色凝重。木怀青皱着眉,将目光落在那盏已经聊有些生机的魂灯上面沉思。
灵识便扫过去,却是心神一荡,却什么都没有。又只能无奈地折了回来。
“他未曾用灵力,也没有流血,我找不到。”木怀青朝着风吟天摇了摇头,还是安慰道:“不过,他的魂灯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变化,说明他现在并未有什么差池。”
“你不要太过担心。”
“他虽然任性,但是从来不在正经事上给人添麻烦。江离和他在无相境边玩不是一次了,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风吟天没有因为木怀青的话有过半分的释怀,坐在椅子上手指紧握,望着江离那懵懂又心虚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