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悦笑起来有些腼腆,道:“也……也没有这回事,是……是这次尚书省的考题,太简单了。”
刘觞看了看窦悦,又看了看远处报名的打毯队伍,奇怪的道:“打毯马上便要开始了,状元郎不去打毯么?”
“这……”窦悦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局促的道:“不瞒这位娘子,其实……其实我……不会打毯。”
刘觞更是惊讶:“不会?怕是状元郎太谦虚了吧?”
“不不不,”窦悦摇手道:“我是真的不会,其实我自幼患有喘疾,从小身子骨极弱,不能跑不能跳,家中严禁我做这些活动。”
刘觞恍然大悟,窦悦有哮喘,别说在古代了,哮喘在现代也是不能根治的,在唐朝来说,哮喘简直便是不治之症,一般人家若是得了哮喘,也就算废了,幸而窦悦生在巨富之家,家里还能为他调养调养。
窦悦素有喘疾,看来是不能参加打毯比赛的,这样一来,李谌竟然阴差阳错的与他岔开,无法赛场上比拼真章。
李谌一回头,就看到了窦悦,窦悦站在刘觞桌边,两个人有说有笑,距离还那么近,也不知道避嫌。
窦悦不参加打毯,李谌也没有参加的必要,毕竟他打毯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压过窦悦一头。
李谌立刻就要离开毯场,却被裁判拦住,将毯杖塞在他手里,道:“这位郎君,你去何处?比赛马上便开始了,不要离开毯场。”
“我……”李谌想说自己不打了,但是裁判拉着他不让走,人数都齐全了,怎么能临时说不打就不打?
就在这拉扯的时候,窦悦竟然还在刘觞身边坐了下来!
李谌眼眸几乎冒火,隔着大老远,狠狠瞪着窦悦。
窦悦来得晚,这附近已然没有桌椅了,想要看打毯就必须站着,这就和听戏差不多,有坐席,也有站席。
刘觞一看,便卖了个人情,道:“窦郎君若是不嫌弃,坐下来吧,反正我这里也有空位置。”
“这……”窦悦觉得不太合适,毕竟对方是个已婚配的娘子,而自己是个陌生男子,坐在一起的话,很可能被人说闲话。
窦悦本想礼貌的婉拒,刘觞却非要卖他这个人情,对方的老爹可是大唐第一首富,有钱的冒油啊,如果能结交窦家,将来就算不做太监了,也能做生意啊!
窦悦本就有些社恐,不会拒绝旁人,被刘觞这般盛情邀请,便多次谢过坐了下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啊,开始了,窦郎君,你吃樱桃,别客气。”
窦悦又道:“多谢娘子。”
李谌已然上场,想要下来是不可能的,跨上马背,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更是将刘觞与窦悦相谈甚欢的场面尽收眼底,心里那叫一个悔恨,朕就不应该瞎显摆,非要来打毯,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次的新科状元如此独树一帜,说不打毯就不打毯呢?
为今之计,李谌心想,只能在打毯之中夺得头筹,如此一来,才能让刘觞刮目相看。
裁判一声令下,两队二十匹骏马奔驰开来,李谌手握毯杖,身姿十足矫健,立刻便勾到了毯球,他两辈子钟爱打毯,可不是随便玩玩的,心得自是有一些。
刘觞专心致志的看着打毯,惊喜的拍手,没想到小奶狗还是有一手的。
窦悦也感叹道:“郎君好厉害!”
他说着,不由叹了口气,眼神也暗淡下来。
刘觞奇怪:“状元郎为何叹气?难道是这樱桃太酸了?加一些奶酪会好点。”
“不不,”窦悦摇手道:“并非如此,其实……窦某不才,也是喜爱打毯的,在家中还曾经亲手做过毯杖与毯球,只可惜病体缠身,因着喘疾的缘故,一直无法亲身打毯,如今看到郎君们如此肆意潇洒,多少有些惆怅。”
哮喘严重的人的确如此,不能跑不能跳,甚至不能过喜过忧,每每发作苦不堪言,甚至晚上都无法安寝,这夜里歇息不好,精神自然更是不好,哮喘也会越发严重,便是个死循环。
刘觞安慰道:“状元郎也不必如此自怨自艾,状元郎心灵手巧,能打毯的人,也未必能像你一样自己制作毯杖。再者说了,状元郎年纪还轻,指不定哪天便治愈了病症。”
“当真?”窦悦欢心的看着刘觞,大眼睛亮晶晶。
刘觞眼皮一跳,心说你这有钱人家的孩子,也太好哄了吧!
李谌驱马打球,就是想让刘觞多看自己一眼,开场第一个进球便是李谌的,全场欢呼,月灯阁的气氛瞬间被推入了高潮。
就在李谌享受英雄待遇之时,回头一看,好家伙,刘觞根本没有注意自己,而是和那窦悦两两相望,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非要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距离还这般近!
不止如此,下一刻,刘觞突然站起来,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一般,揪着窦悦的袖摆,藏在了窦悦身后。
嘎巴嘎巴!李谌差点把毯杖掰断。
刘觞正在安慰窦悦,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入月灯阁,东张西望,应该是在寻找合适的空位置,想要坐下来。
刘觞一惊,阿爹和小郭将军!
太巧了,不过也不算巧合,毕竟郭郁臣休沐就是来参加月灯阁樱桃宴的,方才在街坊上碰到,那二人就是朝着月灯阁而来。
刘光与郭郁臣走入月灯阁,因为没有提前预定,来的也比较晚,空桌位已然没了,最多就是拼桌,或者干脆站着看打毯。
刘光道:“看来没有空桌位,别找了。”
郭郁臣却道:“无妨无妨,郁臣再找找,说不定还有空位。”
说着,朝向刘觞的位置看过来。
刘觞吓了一跳,兔子一样立刻蹦起来,躲在窦悦身后,因为窦悦身量也不高大,刘觞还要蹲下来。
窦悦惊讶:“这位娘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说着,供血不足的白皙面颊反而殷红起来,看着被刘觞攥紧的袖摆,也不知道该不该抽出来。
刘觞机智的道:“啊呀!啊呀我肚子疼……”
窦悦着急了:“娘子?你怎么了?要不要紧?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医师!我这就去叫医师来!”
“等等。”刘觞拽着他不让他走,窦悦一离开,刘光和郭郁臣必然会看到自己,看到自己不要紧,关键是看到女装的自己,太丢人了,阿爹一定会追问缘由,有理也说不清楚。
刘觞干脆借口道:“可能是……樱桃太凉了,刚才吃得太急,没事,不用去找医师。”
“可是、可是……”窦悦很是着急,突然眼睛一亮,快速拆开自己的小包袱,从里面掏掏捡捡,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窦悦最后拿出一个小兔子模样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摆件儿,比一般的手把件要大一些,双手捧着正合适。
窦悦将那小兔子放在桌上,然后“咔嚓”一声抠开了兔子的脑壳,动作干脆利索,端起桌上的小茶壶,把热腾腾的茶水灌进去,又合上兔子的脑壳,递给刘觞。
“给!”
刘觞诧异的接过来,入手暖洋洋的,原来是个暖宝宝!
窦悦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因为刚刚入春,夜里还寒凉,所以……所以就常备着,这位娘子,你捂着,再喝杯茶暖暖胃,应该会好些。”
这才是真正的小奶狗,刘觞心中感叹,好体贴啊,而且还是真真切切的体贴,完全去油的那种。
刘觞接过来,道:“谢谢。”
“别、别客气……”窦悦又脸红了,低垂下头。
“啊呀!”他突然大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看着月灯阁入口的方向。
刘觞道:“怎么了?”
“我……我阿爹!”窦悦震惊的道。
刘觞顺着窦悦的方向看过去,虽然已经开始比赛,但是陆陆续续进入月灯阁的人不少,一时间没有看到窦悦所说的“阿爹”。
刘觞十足好奇,大唐第一首富啊,怎么也得有三头六臂吧?便道:“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窦悦道:“穿着青衣的便是!”
刘觞仔细分辨了一番,入口人多,但穿着深青衣衫的只有一人,那人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并不显年纪,说是窦悦的阿爹反而太年轻了一些。
与窦悦生的一点儿也不一样,起码气场便不一样。窦扶风身材高大,肩膀很宽,从上到下充斥着一股威仪之风,面容冷峻料峭,看起来像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人物,衣着虽低调,但从料子到纹饰,贵气逼人,一看就是有钱人!
窦悦掩耳盗铃的捂住自己的脸,道:“不好不好,阿爹是来捉我的!”
刘觞奇怪:“为何?你可是干了什么坏事儿?”
刘觞心里发笑,自己做坏事儿的时候,阿爹刘光也是这般来捉自己的。
不过……
这窦悦看起来斯斯文文,循规蹈矩的,完全没有自己半点皮劲儿,能做什么坏事儿?
窦悦道:“因为……因为已经过了我家门禁。”
“噗嗤!”刘觞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门禁?你这般大了,家里还有门禁?”
窦悦还保持着捂住自己脸面的动作,小幅度点点头:“因着我素来体弱,阿爹便设了门禁,天黑之后必然要还家……今日我阿爹有一个酒宴,我还以为他还家必然很晚,所以便偷偷溜来月灯阁了。”
窦悦和刘觞刚才的动作很像,但他这么捂着脸,完全没什么作用,反而让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好几个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不知道状元郎在干什么。
窦悦是这次的新科状元,还是窦扶风的儿子,两重名头夹起来,那自然是全场焦点,他举止诡异,别人都要多看几眼,反而变得更加醒目。
“窦悦!”
有人突然嘶声力竭的大喊一声。
窦悦吓得一个激灵,震惊的瞪着眼睛去看对方,对方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他并不识得。
那书生一喊,正在寻人的窦扶风立刻看过来,一眼就找到了窦悦,不由皱了皱眉,脸色不善的走过去。
窦悦看到窦扶风走来,调头就要跑,那书生却不让他离开,冲上来一把抓住窦悦,大喊着:“窦悦!你贿赂考官,科举舞弊!你做这个新科状元,不觉得亏心吗!”
随着那书生的一声大吼,就仿佛是什么信号一样,场面登时骚乱起来,也有人跟着大喊。
“窦家贿赂考官!舞弊科举!”
“官官相护!只有高官与富贾的子弟高中!”
“彻查省试!彻查省试!”
“窦悦在这里!”
一群人仿佛马蜂一样,似乎早有准备,疯狂的冲向窦悦。
窦悦吓得连连后退,险些绊倒在地上,不只是窦悦,就连刘觞也受到了牵连,那些人向窦悦砸东西,有人还顺手抄起茶壶椅子砸过来。
“啊!”刘觞被推挤了一下,下盘不稳,猛地坐倒在地上,只觉得脚腕一阵钝疼,似乎是扭到了。
茶壶还带着茶汤,铺天盖地的砸过来,窦悦大喊了一声:“当心!”
他冲过去一把抱住刘觞,用后背挡住砸过来的茶壶,“嘭!”茶壶砸在他的背上,滚烫的茶汤立刻泼洒出来,有衣衫遮蔽的地方还好,没有衣衫遮挡的地方,例如耳朵脖颈全都是一片通红。
李谌还在打毯,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眼就看到了坐席的骚乱,也不顾比赛了,猛地拔身,借力跃出毯场,挤开人群快速冲过去,大喊着:“阿觞!阿觞!”
李谌跑过来,拥挤的人群已经变成了骚乱,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互相推挤着,有人则是浑水摸鱼的扔东西过来。
李谌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另外一手拎着窦悦的衣领子,将二人向后一带,将窦悦往旁边一丢,与此同时“嗤——”一声,抽出腰间短剑。
“嗬——!”
人群立刻被李谌吓到了,纷纷后退,谁也不敢上前。
李谌眯着一双野狼一般的眼目,凉凉的道:“我看谁敢上前?”
“是窦悦的帮手!”
“窦悦仗着家里富裕,舞弊科举,贿赂知贡举三千万钱!”
“你这是助纣为虐!”
李谌才不管什么助纣为虐,他只知道刘觞受伤,刘觞的脚腕扭了,还挺严重,似乎站不稳。李谌低头一看,不止如此,他膝盖附近还有一块血迹,看来是刚才摔在地上磕伤的,连李谌精心为他挑选的女服都刮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