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谌见刘觞走了,狠狠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鱼之舟试探的道:“陛下?”
李谌这才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道:“走,回紫宸殿。”
李谌偷偷摸摸的来看墙根儿,这会儿刘觞去紫宸殿复命,李谌又紧赶慢赶的抄近路,从紫宸殿的后门进去,这一路小跑,大冬日里的出了一身的热汗。
“陛下,宣徽使求见。”小太监走进来通报。
李谌眯着眼睛思量,刘觞也不知有什么魅惑人心的邪辟之术,若朕再与他这般亲近下去,没有腐蚀刘觞,反而被他魅惑了去。
李谌沉声道:“不见,就说朕没空,让他先回去。”
鱼之舟跟着李谌一路小跑回来,他没有天子那高大的体魄,一路跑来呼呼喘着气,豆大的汗滴往下淌,衣领子都湿了。
陛下紧赶慢赶的跑过来,竟然不见宣徽使?那为何急匆匆跑回来?难道便是为了回复“不见”这两个字?
但鱼之舟素来是内明之人,也不多问,恭敬的道:“是。”
鱼之舟走出紫宸殿,对刘觞道:“宣徽使,陛下还有要事处理,暂时无法传召宣徽使,宣徽使先请回罢。”
刘觞也没多想,他哪知“青春期”的年轻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点点头,有些奇怪的打量着鱼之舟道:“鱼公公,天气……这么热吗?你流了好多汗。”
鱼之舟:“……”不是天气热,是从中书门下跑回紫宸殿,累的。
刘觞成为会盟特使,之后这些日子便忙碌起来,眼看着会盟之日将近,吐蕃特使奉命入长安城朝拜,有很多事情需要当面与李谌敲定。
但不知李谌这些日子怎么的,竟如此忙碌,一天到晚到底忙些什么也说不上来,反正刘觞去了八趟紫宸殿,八趟全都被鱼之舟拦在外面。
“宣徽使,陛下有公务再忙。”
“宣徽使,陛下还在忙。”
“宣徽使……”
刘觞这次不等鱼之舟说完,抬手制止道:“不必说了,陛下依然在忙,对不对?”
鱼之舟尴尬的点点头,道:“宣徽使请晚些再来罢。”
刘觞心中奇怪,会盟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要当面与天子核对细节,天子天天忙,时时忙,刻刻忙,也不知道忙着打什么飞机。
刘觞留了一个心眼,装作离开,其实并没有离开,很快有小太监找鱼之舟,鱼之舟暂时离开了一小会儿。
刘觞一看,机会来了,立刻重新回到紫宸殿门口,正好有一个宫女端着茶水,准备送进去。
刘觞很自然的接过茶水承槃,道:“我送进去便好。”
那宫女见到是宣徽使,一来不敢违逆,二来也知道宣徽使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三来李谌想要疏远魅惑人心的刘觞,这事儿只有鱼之舟知晓,所以并未阻拦,恭恭敬敬的将茶水递给刘觞。
刘觞捧着承槃顺利入内,天子李谌坐在紫宸殿内室的案桌边,正低头批看文书,微微蹙眉,专心认真,那模样还有点小严肃,与平日里油腻的小奶狗形象完全不一样。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是最帅的,这话对于李谌来说一定也不假。
刘觞没说话,将承槃放在案桌上,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李谌。
李谌都没抬头,顺手接过去,道:“鱼之舟,还有没有新送来的文书了?”
刘觞站在李谌身后,回话道:“回陛下,没有新的文书了。”
“咳——”
李谌一口茶水下肚,突听“鱼之舟”的嗓音变了,险些呛着自己,连忙用袖袍遮住自己的嘴唇咳嗽。
一面咳嗽一面震惊得道:“刘觞?”
刘觞笑眯眯的道:“回陛下,是小臣。”
李谌放下茶杯,有些许的不自然,道:“你怎么来了?”
刘觞道:“陛下,小臣是来回禀吐蕃使者入长安的事情。”
“这样……”李谌的眼眸很不自然的晃动了两下,只要朕不去看那魅惑人心的刘觞,便不会被魅惑。
刘觞奇怪,陛下只管低头说话,怎么连看自己都不看一眼?
“陛下……”
刘觞一句话没说完,李谌突然道:“朕还有重要的文书要看,你先退下罢。”
刘觞低头看了看案桌上全部批看完毕的文书,道:“这文书……陛下不是全都批看完了么?”
李谌道:“朕……朕还要重新批看一遍!”
刘觞:“……”
李谌坚持道:“你先出去,快出去。”
刘觞没法子,被李谌“轰”了出去,一脸迷茫的站在紫宸殿门口,喃喃自语:“难道我失宠了?没道理啊,嘶……天子心,海底针。”
鱼之舟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没想到刘觞趁乱混了进去,回来之后赶紧去请罪。
“小臣该死!”
李谌揉了揉额角,摆手道:“罢了,起来罢。”
李谌的文书全都批看完了,其实压根儿没有事情忙,他刚才见到了刘觞,心中有些烦乱。
不见之时,李谌心中还能平息一些,这一见到,心窍仿佛煮沸的滚水,不停的扑腾着,心绪难宁,烦躁不安。
李谌干脆站起来道:“去太液湖散散。”
“是,陛下。”
李谌离开紫宸殿,随便走走,来到太液湖附近散心。他刚一过来,便听到银铃一般的笑声。
“嘻嘻嘻!”
“宣徽使的嘴巴真甜!就属你会哄人!”
这声音很有辨识度,可不是郭芳仪么?
而另外一个声音笑着回答:“芳仪娘娘您这般说,旁人定要误会小臣在拍马屁,可小臣说的都是实话,字字出于肺腑,放眼整个大明宫,别说是大明宫,就算是整个长安城,整个大唐,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芳仪娘娘您还要出挑了呢!”
这声音……
是扰乱李谌心绪的最会魁首——刘觞!
太液湖畔,郭芳仪正在赏景,站在旁边“阿谀奉承”,满嘴“甜言蜜语”之人,可不就是宣徽使刘觞吗?
郭芳仪道:“陛下这些日子也不来拾翠殿,我这会子百无聊赖的,也多亏了你能说两句话。”
太皇太后被夺了兵权,宰相郭庆臣又变成了轮流宰相,这会儿谁也没心情去管郭芳仪,郭芳仪又是喜爱热闹之人,一个人在宫里憋闷的慌。
刘觞正好路过,看到郭芳仪一个人吹风,便走过去说两句话。
这郭芳仪其实心思很浅,属于不服就干的类型。按理来说,她也是郭家的人,太皇太后厌恶刘觞,郭芳仪也该跟着厌恶才是,但郭芳仪觉得那是政事儿,和自己这个芳仪无关,她也懒得去管那些,又觉得刘觞帮助自己给杨四娘难看,那一定就是好人了。
郭芳仪笑着和刘觞聊天,李谌全都看在眼中。
好啊,好一个邪辟佞臣,魅惑人心的功夫真是不分男女,魅惑了朕不说,这一转眼就去魅惑宫妃,本事可真真儿的大!
李谌心中烧起无明业火,火冒三丈,郭芳仪与刘觞的笑声就是滚油,噼里啪啦的浇在火上。
李谌阴沉着脸走过去,仿佛后背灵,幽幽的道:“在说什么,笑得这般欢愉,朕也想听听呢。”
郭芳仪惊喜道:“陛下?”
刘觞则是道:“陛下忙完公事了?”
李谌:“……”
刘觞好不容易抓住天子,怎么能放过,他有好些事情需要对李谌禀报的。
李谌这次是主动走出来的,没道理逃走,也觉得逃走并非天子所为,当即咳嗽了一声,道:“朕与宣徽使还有正事儿要谈,郭芳仪,你先退下罢。”
郭芳仪离开之后,二人回了紫宸殿,李谌幽幽的道:“宣徽使倒是与郭芳仪聊的投机。”
刘觞眨了眨眼睛,难道因为天子是重生的,所以觉得我在勾搭他的妃子?因此吃醋了?
刘觞赶紧表明忠心道:“陛下误会了,小臣只是偶遇芳仪娘娘。”
他说着,赶紧岔开话题,又道:“陛下,吐蕃谈和特使春日便会抵达长安。”
李谌“嗯”了一声,说起正事来,李谌严肃了不少,道:“吐蕃特使,可是没庐氏?”
“回陛下,正是。”
之前说过,吐蕃有四大尚族,琛璃的琛氏,便是四大尚族之一,也是四大尚族之中,最为古老的一支。而这次委任成为吐蕃特使的侍者,乃系四大尚族另外一支——没庐氏。
没庐氏的背景虽然没有琛氏那么古老,但就目前开来,在四大外戚之中,是地位最高深的,足以碾压其他三个尚族。
琛璃之所以背井离乡,混入中原成为细作,其实就是想要为琛氏立功,只要琛氏有功,便能打压没庐氏,将没庐氏踩在脚下,顺利登顶吐蕃。
只可惜,事与愿违。
刘觞道:“这没庐氏与琛氏素来不和,琛璃又是琛氏不受宠的庶子,按照吐蕃现在的态度来看,不管是没庐氏,还是琛氏,基本都放弃了琛璃,陛下……小臣以为,不如趁此良机,利用没庐氏来分化琛璃,让琛璃投诚大唐。这琛璃在吐蕃虽不受宠,但他终归是琛氏正宗,知晓很多吐蕃的内细,若能收归己用,往后吐蕃也会忌惮陛下一二。”
李谌点点头,不得不说,刘觞说的有道理。
“既然如此,”李谌道:“收服琛璃的事情,便交给阿觞了。”
“是,陛下。”
刘觞迟疑了一下,李谌奇怪的道:“怎么,还有事儿?”
刘觞点点头,笑道:“其实……是这样的,陛下。太皇太后那面儿最近很是不欢心……”
毕竟丢了兵权,宰相之位又被一分为十,老太太何止是不高兴,是不高兴到了极点!
刘觞道:“吐蕃特使来访,近些时日陛下都要专心应对吐蕃事宜,若是太皇太后拖后腿,事情便难办了,不如……安抚一下太皇太后。”
“哦?如何安抚?”李谌道:“看你这样子,是有法子安抚。”
刘觞使劲点头:“陛下不防重新升郭芳仪为郭贵妃,也算是对郭氏的安抚和恩典了。”
“郭芳仪?”李谌立刻回头去看刘觞,双目紧紧盯着他。
刘觞一愣,郭芳仪怎么了?小奶狗为何用一副抓奸的眼神盯着自己?
李谌心中千回百转,这个奸佞,都与朕亲也亲过了,更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竟然让朕升郭芳仪为贵妃,难道他心里便没有别的想法么?
刘觞见陛下的眼神不太对劲儿,狠呆呆的,迟疑着又道:“陛下抽些时日,往拾翠殿走一走,多看望看望郭芳仪,也能让太皇太后……”
不等刘觞说完,李谌的眼神更不对劲,刘觞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大猪蹄子负心汉一般!
李谌心里酸的厉害,凉飕飕的道:“好啊,朕这就封郭芳仪为贵妃,你满意了?”
刘觞:“……”我满意个啥啊。
李谌不等刘觞说话,一甩袖袍道:“朕乏了,你出去。”
刘觞更是一头雾水,拱手道:“小臣告退。”
刘觞二话不说,退出紫宸殿,李谌一看又是来气了,冷笑道:“好啊,让你走就走,还真是听话。”
鱼之舟也是一脸迷茫,道:“陛下……需要小臣将宣徽使请回来么?”
李谌凉凉的道:“不必。”
鱼之舟:“……”
吐蕃特使来访,刘觞身为会盟特使,特意来到长安城最南面的明德门迎接,而天子李谌为表达重视,则在大明宫丹凤门内的含元殿迎接。
车马粼粼,一辆辆载着吐蕃特产的辎车缓缓停下,当头一辆华贵马车中,步下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吐蕃的装束,身材高大,肩膀宽阔,面容犹如刀削斧砍一般冷峻,分明是一张冷峻的容貌,却带着精明的微笑。
刘光站在刘觞身侧,低声道:“没庐赤赞。”
会盟特使没庐赤赞,乃是没庐氏小辈之中的翘楚,这次吐蕃主动求和,会盟对他们来说不利,派来的特使必然需要精明睿智,且能说会道,善于斡旋。
刘光低声道:“没庐赤赞为人功于心计,素有心狠手辣之称,觞儿要当心他。”
刘觞点点头道:“放心吧,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