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又道:“本使这就吩咐下面的人重新置办草药,劳烦绛王殿下晚些再走一趟。”
李悟拱手道:“还要劳烦枢密使费心,李悟便谢过了。”
刘光今日心情似乎大好,难得笑得温柔,道:“都是自己人,绛王若是再谢,那便生分了,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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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紫宸殿小宴,李谌根本没有饮醉。
因着第一次酩酊大醉,李谌便掉了马,让刘觞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他哪里能再这般不小心?
李谌的酒量其实不差,加之他故意少饮了一些,所以根本没有醉酒,意识清醒得很。
李谌觉得自己很清醒,但又觉得自己并不清醒。
若说清醒,为何自己会如此想要见到刘觞,如此想要亲近刘觞,甚至心窍中有一种又麻又痒的错觉,这是他活了两辈子,都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是了,难道是朕……觉得刘觞很有才华?
吐蕃进犯,刘觞不费一兵一卒,孤立吐蕃,让其知难而退,确实是一个绝世的好法子,说是震动朝野也不为过,有了这次的事儿,太皇太后也会迫于压力,将兵权转交给李谌。
无错了,李谌这般想着,朕便是因为觉得刘觞很有才华,想要利用他的才华。
如今朕与刘氏结盟,利用刘觞的才华为己所用,这也不为过罢?
李谌昏昏沉沉的思量着,昏昏沉沉的坠入梦乡,朕对刘觞,只是利用,自无其他……
第二日清晨,李谌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摸身边,柔软的龙榻上只有李谌一人,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身边的锦被都已经被吹凉,压根儿没有残留任何温度。
李谌立刻睁开眼睛,翻身而起环视四周,果然,刘觞又跑掉了。昨夜李谌装作醉酒,故意压住刘觞的袍子,不让他跑掉,哪知睡着之后放松了警戒,今日一早刘觞又不见了。
李谌有些懊恼,但转念一想,朕为何懊恼?难不成一睁眼还想看到刘觞的睡颜?
糊涂!
胡闹!
李谌摆了摆手,根本没有这回事儿,朕不想,才不想,绝不想!
“鱼之舟!”
鱼之舟在殿外侍奉着,听到天子的呼声,立刻恭敬的入内道:“小臣拜见陛下,还请陛下吩咐。”
李谌黑着脸道:“去把宣徽使叫来,就说朕有要事,急召。”
“是,陛下。”
鱼之舟连忙退出紫宸殿,立刻令人去宣徽院传召,只不过刘觞一早离开紫宸殿,并没有回宣徽院,而是去神策军牢营,找琛璃的不痛快,调剂心情去了。
宫人们找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找到了宣徽使,请刘觞到紫宸殿谒见。
李谌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刘觞来了,他本已然要起身,突听那熟悉的跫音而来,不知怎么的,一瞬间心窍有些慌乱,甚至是那种小鹿乱撞的慌乱。
李谌顾不得细想,下意识将龙袍一丢,自己又快极的钻回被子中,好像还没起身的模样。
“小臣拜见陛下。”
刘觞入内,恭敬的作礼,那表情、那面色、那言辞、那行容,仿佛昨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李谌没来由心底里搓了一团火气,道:“朕口渴。”
刘觞眼皮狂跳,紫宸殿这么多宫人,鱼之舟也在,天子竟然大明宫遍地寻人,就是要自己给他倒杯茶?
找茬吧!
刘觞干笑一声,道:“是,小臣这就为陛下倒茶。”
鱼之舟立刻捧来茶盏,刘觞亲自倒上热茶,恭敬的送到李谌面前。
“嘶……”李谌接过来,一点子也不像口渴,稍微呷了一口,道:“太烫了,吹吹。”
刘觞:“……”就是找茬儿!
虽心里吐槽领导,但身为一个合格的上班族,刘觞脸上还是要体体面面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都怪小臣糊涂,烫到陛下了,小臣为陛下吹凉。”
接回杯子,刘觞轻轻的吹着热茶,等热茶适口,这才重新奉上。
李谌颇为满意,又呷了一小口,毕竟他本就不想喝水。
刘觞道:“陛下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若没有吩咐,小臣这就告退了。”
李谌皱了皱眉,这就想走了?就这么不想看到朕?
轻微咳嗽了一声,李谌眼眸一转,“嘶!”又闷哼了一声,道:“朕的脑后隐隐作疼。”
刘觞:“……”差点忘了,自己昨天推了天子一下,把天子的后脑勺给磕破了。
刘觞道:“小臣这就寻太医来!”
“不必了,”李谌道:“可能是伤布松了,你过来为朕看看。”
刘觞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自己又不是医官,也不会包扎啊,看有什么用?
但他还是上前,仔细检查李谌的伤布,裹得好好儿的,一点儿也没有松散脱落。
刘觞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番,拱手道:“陛下,若没有其他事情……”小臣告退!
不等他第二次开口,李谌道:“朕找你过来,其实是为了三日后朝参之事。”
刘觞:“……”还以为没正经事呢。
李谌摆了摆手,鱼之舟便带着宫人全部退出去,紫宸殿外侍奉。
殿内只剩下李谌与刘觞二人,李谌拍了拍龙榻的边沿,示意他坐下来。
刘觞立刻道:“小臣不敢。”
“左右只有阿觞与朕二人,有何不敢?”李谌一笑,眼神中带着一丝促狭,道:“阿觞与朕在这龙榻之上,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怎么?如今阿觞哥哥却害羞了?”
刘觞头皮发麻,为什么要大白天的叫阿觞哥哥!
刘觞生怕他说出什么掉鸡皮疙瘩的话,连忙走过去在龙榻牙子坐下来。
李谌道:“每逢初一十五,宣政殿朝参,三日之后便是朝参之日,太皇太后一定会亲临,朕决定在朝参之日,拿回兵权。”
刘觞早就想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回兵权,是重创郭氏最好的法子,当然了,也正因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太皇太后就算不愿意,也不可能反驳什么。
李谌收敛了玩笑,眯起眼睛沉声道:“吐蕃兵败,那些墙头草的朝臣也纷纷站在朕的这一面儿,但如今郭氏势力遍布朝廷,仍然不可小觑,朕只怕……到时候没有出头鸟敢应和于朕。”
他说着,目光紧紧盯着刘觞,道:“阿觞,你敢么?”
这做出头鸟,很可能会被太皇太后记恨,更有可能被郭氏针对,成为郭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往后里在朝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郭氏拿出来游街示众。
一旦出头鸟提出支持天子,那么那些墙头草也会跟风的支持天子,如今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个出头鸟。
刘觞一笑,道:“陛下觉得,就算小臣不做这只出头鸟,太皇太后与郭氏,便不盯着小臣了么?”
李谌道:“话是如此,不过……最近你与郭芳仪那面儿走得亲近,太皇太后也难得不针对与你,若是打破这层干系,便是撕破了脸皮。”
李谌说到这里,总觉得胃里面酸酸的,刘觞与郭芳仪走得的确挺近的,虽刘觞与郭芳仪的干系,不像上辈子那般淫*乱,但李谌难免多想一些,一多想心坎儿里就不舒服,连带着胃里也酸溜溜。
刘觞拍马屁的话信手拈来,嘴巴甜得抹了蜜,道:“请陛下放心,小臣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在小臣心里,陛下才是最重要的,自然对陛下肝脑涂地,誓死以报!”
朕是最重要的……
李谌胃里那酸呼呼的感觉瞬间被甜蜜冲淡了,总觉得像是饮了一杯养胃的石蜜水,那叫一个甜。
李谌的嘴角不由翘了起来,道:“难为阿觞有这种忠君之心。”
他说着,伸手覆盖住刘觞的手背,温柔的道:“阿觞哥哥这般好,谌儿愈发离不开阿觞哥哥了。”
刘觞:“……”咦!想吐!
朝参之日,宣政殿中。
众人列队步入宣政殿,太皇太后早已垂帘落座,因着今日是逢初一、十五的朝议,宣徽使刘觞也会参加,已经按照班位站好。
天子李谌姗姗来迟,众臣跪拜作礼:“拜见天子——”
今日的李谌,分明还是一身龙袍,但与平日里却不大一样了,他腰身挺拔,青涩年轻的面容隐露着一股沉稳之气,来到上首坐下,朗声道:“诸位不必多礼,起身罢。”
“谢陛下!”众人平身,重新列入班位。
李谌幽幽的开口道:“想必诸位也听说了,吐蕃退兵罢战,已然提交了求和盟书,想要与我大唐会盟。”
“陛下英明!大唐万年——”
宣政殿中又响起阵阵的山呼之声,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李谌转过头来,看向垂帘之后的太皇太后郭氏,装乖的道:“朕虽继位有些时日,但吐蕃进犯之类大事,都是有赖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主持,这次朕擅作主张,擅自处置,还望太皇太后不要怪罪。”
太皇太后是吃了哑巴亏,本想嫁公主和亲的,哪知道天子竟然不费一兵一卒,拉拢吐蕃周边小国,孤立了吐蕃,进而使吐蕃不战而降,这是太皇太后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在羣臣面前,太皇太后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耐着性子道:“陛下是哪里的话?陛下此举,有利于民,乃是我大唐幸事。”
“陛下英明!太皇太后英明——”
羣臣高呼之后,刘觞与阿爹刘光对视了一眼,刘光点点头,示意他正是时机,刘觞便大跨步站了出来,拱手道:“启禀圣人,启禀太皇太后!”
刘觞乃是宣徽院主使,掌管三班内侍,大明宫内的一切事宜,都要通过刘觞的首肯。而阿爹刘光乃是枢密院掌事,凌驾于三省之上,其实类似于秦汉早起的太傅,只要有太傅在,所有的国家大事都要先通知太傅,才会发配下去处置。
换句话来说,枢密院所掌管的事情,全都是国家大事,所以刘光如果和郭氏对起来,很容易被捏住把柄生事,就算没有把柄,也会有人制造把柄。
所以刘觞决定由自己做这个出头鸟,避免激化枢密院与太皇太后的矛盾。
刘觞朗声道:“陛下英明,是乃我大唐之幸!如今陛下不费一兵一卒,扼制吐蕃进犯,但小臣心中仍有疑虑,除了吐蕃之外,我大唐周边虎狼小国逡巡,虽无大战事,小战役却不断,若陛下能亲掌兵权,对这些虎狼小国施以压力,展现我大唐威严,还有谁敢进犯我大唐呢?”
他这么一说,整个宣政殿陷入了寂静之中,能上朝的人都是玲珑心窍之人,怎么可能听不懂话外音呢?
很显然,陛下要夺权了,想要从太皇太后手中抠出兵符!
太皇太后的脸色果然不好看,黑压压的沉着,刚要开口,说皇上终究太年轻……
却在此时,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站出来,抱拳铿锵道:“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均是天子掌握兵符,无一例外。陛下初登大宝,年岁尚轻,太皇太后临朝鉴政权在情理之中,然如今陛下不费一兵一卒退却吐蕃,已然证明陛下是大有为之君,君之圣贤,不应在于年岁……郁臣以为,天子掌握兵权,理所应当。”
郭郁臣不愧是文人出身,说得有理有据,而且字字扎心,加之他又姓郭,太皇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这么一说,羣臣更是动摇,大家本就是墙头草,谁的势力强大,便依附于谁。眼下天子兵罢吐蕃,对于他这年纪,简直是丰功伟绩,不可小觑,整个朝廷都被震了三震,觉得往日里是自己小看了天子,若是被这样的天子针对,说不定下场凄惨。
郭郁臣站出来应和,很多想要看郭家脸色之人一时慌了,不知道郭氏内部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还是太皇太后意有所指。
一时间,朝廷的风向变化,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也站出来,拱手道:“陛下掌理兵权,顺应天意,还请陛下收归兵符!”
枢密使刘光这才施施然走出来,拱手道:“还请陛下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朝臣你看我我看你,左顾右盼一阵,也纷纷站出来道:“还请陛下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太皇太后气的浑身发抖,死死握着凤坐的扶手,指甲差点抠进扶手中,但此时她什么话也不能多说,多说就是外戚专政。
李谌这时候故作乖巧谦虚的道:“诸卿,朕年纪尚轻,阅历尚浅,如今能治理天下,都有赖诸卿的鼎力支持,还有太皇太后的助力……然,朕也深感危机,若只能藏在太皇太后的庇佑之下,何时才能扬我大唐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