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之瞥斜了他两眼,嘴里十分嫌弃的道:“去去去,你去那边儿,别在这儿碍事儿,去那边。”
程熙之说着,抢过舀粥的大勺子,替刘觞忙碌了起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多谢你啊程侍郎。”
“谢我做什么?”程熙之梗着脖子道:“我是嫌弃你笨手笨脚,慢吞吞的,这样舍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刘觞知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走到一边去休息了,他休息了一会子,又来替换程熙之,两个人配合十足默契。
等到李谌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路过粥场,正好看到了舍粥的程熙之和刘觞,难民排队的队伍井然有序,舍粥的场面井井有条。
李谌顿住了脚步,道:“他一直在这里舍粥?”
鱼之舟上前,看了一眼舍粥的人群,似乎在回忆,天子指的是刘觞,便点点头道:“回天子,良酝署副令的确一直在此舍粥。”
李谌本以为刘觞是在作秀,做给自己看的,不过没想到他从白天开始便一直在这里,不由眯了眯眼睛,心中若有所思。
刘觞和程熙之忙了一整天,等到粥场关闭,一粒米都没有的时候,二人这才离开了粥场,回到营地来。
刘觞累的腰酸背疼,捶着自己的腰道:“累死我了。”
程熙之嘲笑的道:“这就不行了?像你这般文弱的人,就是无用,还是要像本侍郎一般,多多习武,那次……啊!”
程熙之还在吹牛,刘觞一把拍在他的后腰上,程熙之酸疼的一个激灵,毕竟一整天保持着舍粥的动作,不只是手疼,腰也疼的厉害。
刘觞道:“还嘴硬!”
程熙之瞪着他,道:“我本就比你强壮,哪、哪算是嘴硬?”
刘觞道:“好好好,程侍郎强壮,程侍郎最强壮。”
“嗤!”程熙之傲慢的昂着脖子。
刘觞回了营帐,扑倒在榻上,整个人累的不想动弹,准备赶紧睡觉,毕竟明日还有舍粥,不能耽误了难民们吃饭。
他想要入睡,可是身上酸疼的实在睡不着,全身的筋肉发紧,根本无法放松下来,难受的在榻上摊煎饼,翻来覆去不老实。
李谌回了御营大帐,一直想着鱼之舟的禀报,说刘觞一天都在舍粥,并不是只有在朕面前做做样子,很多难民都可以作证。
李谌这么想着,慢慢摊开手掌,他的手心里握着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的是活血化瘀的伤药,对于腰酸背疼最是有效。
李谌紧了紧手中的小瓶子,眯着眼睛道:“朕为何要关心于他?”
啪!说着,将小瓶子扔在案几上。
骨碌碌——
小瓶子滚动起来,马上便要从案几上掉下去,就在这一刹那,李谌一把按住滚动的小瓶子,重新纳在掌中,似乎是妥协了,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出了御营大帐,往刘觞下榻的营帐而去。
李谌走得很慢,一路都在思量,朕到底在干什么?为何要去给他送药?只是因着……因着他很像朕的阿觞?
太像了,无论是外貌,还是行为举止,就连一颦一顾,一个笑容都那么像,还有那些小动作。
李谌想过,他或许就是朕的阿觞哥哥,毕竟奇迹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像朕一样,重生而来的阿觞哥哥。
可是他当马上就要相信这点的时候,偏偏武宁节度使送来了邸报,说是宣徽使刘觞还没有死,正在武宁养伤!
李谌一路心事重重,还是来到了刘觞的营帐外面,并未走入,哪料却听到里面传来呼喊的声音。
“啊嘶……疼疼疼!轻点轻点!”
是刘觞的嗓音,紧跟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这就疼了?说你太柔弱,你却不承认。”
竟然是户部侍郎程熙之的声音。
的确是程熙之无疑。程熙之回了营帐之后,给自己上了一些活血化瘀的伤药,本想立刻睡下的,但莫名想到了刘觞,刘觞和自己一起舍粥,从没喊过累,甚至还主动帮助自己。
程熙之一想到这里,有些睡不踏实,便想着,虽然他长得很像宣徽使这一点,十足讨人厌,但……一码归一码,他这么帮助难民,总算是个坏人,自己也给他送些伤药罢?
程熙之强调道:“你听好了,我可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难民,你若是明天不来舍粥,少了一个人,舍粥的速度变慢了,受苦的还是难民,所以我并非是……”
“是是是!”刘觞打断了他的“狡辩”:“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程熙之嗤了一声,道:“还有哪疼?”
刘觞道:“脖子,脖子也疼。”
程熙之无奈的道:“你傻啊,别老低着头,你总是低着头,脖子能不疼么?”
刘觞道:“可是舍粥不低着头,万一洒在难民手上,那么滚烫的粥水,会烫伤的。”
程熙之道:“就说你傻,我也舍粥了,我脖子怎么不疼?我……嘶!你又偷袭我!?”
刘觞哈哈大笑:“谁说自己脖子不疼的?侍郎大人的金贵脖子,看来也很疼啊?”
“你、你胡说!我才不疼!”
李谌握着伤药的药瓶,站在营帐外面,听着里面嘻嘻哈哈的声音,虽程熙之语气很是不屑,甚至有些嘲讽,但是李谌了解他,能听的出来,程熙之是真心关心刘觞的。
李谌入内的脚步突然顿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药,没有说话,转头离开了,往御营大帐走回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刘觞便从榻上爬起来,毕竟舍粥的前提是熬粥,膳房需要比平日里早一些开工。
刘觞进了膳房,道:“各位,今儿个咱们也要早一些开工,等赈灾成功,回了长安,我一定会上禀光禄寺,让光禄寺给大家加俸料,今日也辛苦一下。”
因着刘觞平日里为人很是亲和,从来不耍大牌,膳夫们与刘觞都很亲近,道:“副令不要这么说,什么辛苦不辛苦?您才是最辛苦的,昨儿个我们都看到了,一直到粥场散了,副令才离开,对比起副令,小人们实在是汗颜。”
膳夫们忙叨起来,很快抬着粥水进入了粥场,天亮的时候,一切准备工序准时完成,刘觞擦了擦热汗,道:“可以舍粥了。”
一连过去几天,刘觞每日都安排舍粥,已然安排出了心得,一日比一日有经验。
今日李谌并无外出,特意来了粥场一趟,便看到了舍粥的刘觞,因着连续几日舍粥,工作强度太大,很多户部的官员都被累病了,刘觞看起来明明是最娇气的一个,但偏偏撑到了现在。
刘觞拿着巨大的勺子,一勺一勺的给难民舍粥,汗水从额角滚下来,刘觞根本顾忌不了太多,天气分明一点子也不热,却累得他大汗淋漓。
李谌站在远处看着,突然有些出神,这个人……是最像阿觞的一个,三年了,整整三年,他不只是长得最像阿觞,甚至是神态都一模一样,神似的就好像……刘觞复生了一般。
“嘶!”
李谌被痛呼的声音拉回神来,定眼一看,是刘觞受伤了,粥水洒在刘觞的手背上,因着粥水都是现成熬制的,十分滚烫,加之很是浓稠,立刻烫出了一片大泡。
刘觞疼的甩甩手,赶紧把粥水甩下去,程熙之着急的道:“怎么笨手笨脚的,又不是第一天舍粥了,快……”
他说着,想要去抓刘觞的手仔细查看水泡,但还未碰到刘觞,一只大手从侧面伸过来,直接拨开程熙之的手,托住了刘觞的手。
“陛下?!”
“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粥场的官员和官吏立刻跪倒在地,连绵山呼,难民们不识得天子,但是听到大家的呼唤声,赶紧也跪在地上磕头。
程熙之震惊的道:“天子,您怎么来粥场了?”
李谌紧紧蹙着眉头,盯着刘觞手背上的红肿,沉声道:“跟朕来。”
“诶,可是粥……”
刘觞的话根本没有说完,直接被李谌强硬拽走,离开粥场,回到了御营大帐之中。
李谌从一个药囊中拿出伤药,道:“把手伸出来。”
刘觞挑了挑眉,他瞥了一眼药囊,顺从的坐在李谌面前,笑眯眯的道:“陛下,您的药囊里,怎么都是一些活血祛瘀的药?还有治疗烫伤的伤药?”
李谌下意识蹙眉,还能为什么,是专门让崔岑配置的,毕竟舍粥十分辛苦,还容易被烫伤,李谌早就让崔岑准备好了,只是这些药,他一直没有送出去罢了。
至于为何让崔岑准备着,李谌自己也不清楚,最好这些药永远也没有用武之地。
李谌道:“这些不都是常备的药膏么?”
“哦——”刘觞故意笑眯眯的道:“是吗?都是常备药啊。”
李谌不理会刘觞的调侃,托着刘觞的手掌,用布巾将上面的粥水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的涂抹上清凉的药膏。
刘觞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珍视的模样,忍不住唇角上翘,看吧,什么小奶狗,什么大野狼,就算成长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拿捏在手掌中,一次两次都要被我拿捏。
刘觞故意“嘶!”的倒抽一口冷气,李谌立刻道:“疼了?朕轻一点。”
“陛下……”刘觞轻声道。
“怎么……”李谌抬头追问,刚一抬头,登时觉得唇上温热,竟是被刘觞偷袭偷吻了一记。
李谌震惊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刘觞,刘觞则是笑得像一只偷腥的小猫咪,十分的得意。
刘觞偷袭成功,见他愣神,忍不住加一把劲儿,继续调戏,道:“谌儿的嘴唇好软,好甜。”说着又凑过去,含住李谌的嘴唇。
李谌的喉结快速滚动,谌儿?这个称谓,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呼唤过朕了,李谌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嘭一声巨响,直接将刘觞扑在席上,加深了亲吻反客为主。
刘觞感觉到李谌的回应,十分沾沾自喜,就在此时,营帐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仿佛是一队马队进入了营地。
“没庐将军回来了!”
“是没庐将军!”
“快,去通知陛下!”
李谌一时情愫迷乱,突听外面的嘈杂声,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刘觞。
“哎呦!”刘觞被他推开,险些撞到了案几。
李谌噌的站起身来,整理自己的衣裳,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刘觞,大步离开御营大帐。
刘觞从地上爬起来,自言自语的道:“气氛正好呢,来的真不是时候。”
李谌急匆匆走出御营大帐,没庐赤赞果然回来了,不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辆车驾,车驾行驶入营地,缓缓停下来。
李谌上前道:“怎么样,是……他么?”
没庐赤赞拱手道:“陛下,卑将不敢妄言,还是请陛下……亲自看过再说罢。”
李谌蹙了蹙眉,不知没庐赤赞是什么意思,道:“让他下车。”
没庐赤赞道:“打起车帘。”
宫人将车帘子打起来,摆好脚踏,随即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从车架上缓缓步下,他包裹的很是严密,头上还戴着斗笠,故意垂着头,什么也看不出来。
刘觞从御营大帐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个“宣徽使刘觞”,他眼眸一动,立刻上前,殷勤的道:“小心小心,地滑!我来扶你!”
刘觞冲上去,抓住对方的手,故意一拽,对方本能自己稳稳的下车,被刘觞这么一扶,反而身形不稳,险些跌落下来,头上的斗笠发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终于露出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嗬——”
“老天爷……”
“怎会……”
身边的宫人倒抽一口冷气,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刘觞也被吓了一跳,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他以为对方带着斗笠,是为了遮掩与自己不怎么形似的容貌,哪知道……
斗笠之下,竟然是被烧伤的脸面!
一张脸被烧伤了三分之一,刘觞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难免吓得一个哆嗦,别说是像不像了,这样的脸面,就算是像,也看不太出来,就算是不像,同样看不太出来。
那人连忙捡起自己的斗笠戴上,声音有些哽咽的道:“三年前仙居殿一场大火,小臣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却被烧伤严重,一直昏迷不醒……”
李谌紧紧蹙着眉头,立刻道:“传崔岑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