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觞道:“那我也不耽搁你了,站了那么长时间,赶紧去歇歇吧,我去紫宸殿看看陛下到底为何心情不好。”
刘觞可不知昨日自己被李谌跟踪了,他对程怀瑾说“玩玩而已”的时候,李谌听得一清二楚,仿佛被人兜头浇了冷水。
李谌回了紫宸殿寝宫之后,便一直想着刘觞的话,心里乱成一团,一夜都没有歇息,第二天自然心情不好,看到谁都觉得火气甚大,干脆把朝堂整顿了一番。
李谌回了紫宸殿,气性还没有减退,还是看什么都不顺眼,随后拿起一卷文书,看了几眼之后,提起朱笔开始批注,生气的一合,冷声道:“狗屁不通,就知道糊弄朕!”
啪!
他说着,甩手将文书扔出去。
刘觞正好入殿,刚走进去,一本文书扑面砸来,“啊!”了一声,险些砸在刘觞的脑袋上。
“宣徽使!”
“宣徽使您没事罢?”
小太监们赶紧上前查看,李谌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刘觞走了进来。
刘觞被文书砸中,幸而他躲闪及时,没有砸到脑袋,而是刮到了耳侧,耳垂刺辣辣红彤彤一片。
李谌心中一紧,想要上前查看,明明已经站起身来,却又硬生生坐回去,心里盘旋的都是刘觞那句“玩玩而已”……
李谌死死盯着刘觞,最终还是没有起身,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没事没事。”刘觞揉着耳朵,并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刮了一下而已,弯腰把地上的文书捡起来。
“陛下,”刘觞把文书放在案几上,道:“是谁惹您生气了?”
李谌瞥了一眼刘觞,没有说话,那眼神之中稍微有些哀怨,又有些复杂。
刘觞心头一跳,总觉得今日天子的眼神怪怪的,还很有深意似的,他绝对想不到,昨日自己去见程怀瑾的时候被李谌跟踪了,他说的话,也被李谌听得一清二楚。
刘觞狐疑,天子今天不高兴,难道是因着昨天自己拒绝他?
的确也是,箭在弦上的事情,刘觞突然拒绝,难免李谌会不高兴,换做是自己,也会多想一点儿。
刘觞走过去给李谌研墨,笑眯眯的道:“陛下,您用朝食了么?朝参这么辛苦,骂人这么辛苦,还没用朝食吧?要不然,小臣给您亲自布膳?”
李谌又抬头看了一眼刘觞,淡淡的道:“你的胃病,好一些了么?”
“胃?”刘觞差点忘了自己胃疼的借口,连忙搪塞道:“好了啊,休息一晚上,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全都好了。”
“是么。”李谌幽幽的道。
刘觞更加奇怪了,天子的语气怎么怪怪的?虽然平日里小奶狗也会闹脾性,但是多半是和自己撒娇,今日却不同。
李谌道:“朕没胃口,你若是饿了,回宣徽院用膳罢。”
“陛下?”刘觞担心:“若是没胃口,要不要我去叫崔御医过来,给陛下看看?”
“不必了。”李谌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你去罢,朕还有政务要忙。”
说完,低垂下头,专心批看文书起来。
刘觞以为他真的有事情要忙,便没有再打扰,安静的退了出去。
“等等。”
刘觞刚要离开紫宸殿,李谌突然开口:“这两日朕公务繁忙,你若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便不要来紫宸殿。”
刘觞惊讶的睁大眼睛,什么情况?小奶狗男友突然冷冷淡淡,还叫自己不要来找他,这可不是闹别扭,这是冷战啊!
李谌说完,又垂头认真批看文书,道:“去罢。”
刘觞不明所以,退出紫宸殿,对站在一边伺候的鱼之舟道:“小鱼公公,陛下怎么了?”
鱼之舟也不知什么情况,自从昨日里陛下回来,就一直这样,若有所思,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生气,脾性大得很,今日早朝又在宣政殿摔了很多文书,大臣们也不敢言语。
鱼之舟摇了摇头,道:“陛下这样,小臣也是头一遭见到,往日里从未如此过。”
刘觞摸着下巴,慢慢走出去,道:“好奇怪啊。”
刘觞第二日再来紫宸殿,李谌干脆不在紫宸殿中,一打听之下才知道,是被王太后叫走了。
今日是王太后的母家亲戚进宫来拜见,这家亲戚与王太后许多年都未见了,因此王太后特意唤了李谌过去,一起去太液湖边坐一坐,聊聊天。
刘觞一听,这情况怎么如此眼熟?王太后莫不是又想介绍她的亲戚给天子相亲?
说起王太后这家亲戚,也是这些天才入长安城的,正是那些从各地而来的节度使之一。
但若说成是节度使,他又没有这么大的官衔。此人乃系金商防御使,而并非节度使。
防御使和节度使,都是使,但明显有些区别。防御使的权利低于节度使,节度使有自己的掌控权,而防御使在当时多半是文官刺史充任,显然是文官主导。
在各地的节度使眼中,虽然防御使也有兵权,但与他们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且防御使多半都是文官,文官领兵,完全都是花架子,因此各地的节度使不约而同的看不起防御使,那是绝对的鄙夷链。
而防御使们,觉得如今天下太平,文官主导兵权又如何?总比他们那些有头无脑的武将要强得多。再者说了,自从安禄山叛变之后,皇家便很防范着各种节度使,说到底,安禄山之变就是节度使兵权膨胀导致的,皇室防范节度使,便是给了防御使可乘之机,防御使们也十足看不起节度使。
这样一来一回,两边谁也看不上谁。
这金商之地,与长安接壤,十足富庶,金商防御使是个肥缺,王太后的母家罗氏,便在金商做防御使。
这次各地节度使进京述职,防御使们也跟着凑热闹,一同进入了长安城述职。
王太后家里没有多少做官的,母家做官的人更是又少,金商防御使罗氏乃是母族之中官位最大的一个。
金商防御使入长安,必然要拜见王太后才是,今日得空,金商防御使便带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一同入大明宫。王太后许久都没有见到母家之人,十分欢心,便叫了李谌一同前去。
李谌自然知道王太后的意思,自己的后宫空缺,自从遣散了郭氏的势力之后,后宫一直空着,王太后好几次都想插手,将自己家的人送给李谌。
金商节度使有个女儿,今年堪堪十六岁,正好是出嫁的年纪,虽她与王太后从未见过面儿,但好歹是一家人,如果能充入天子的后宫,对王太后大有裨益。
李谌心知肚明,本想拒绝的,但他今日心情不佳,正好想去太液湖散散心,便干脆答应下来,也免得拂了母亲的颜面,太后脸上挂不住。
刘觞急匆匆的往太液湖而去,果不其然,便看到王太后一行人,身边跟着穿着官服之人,必然是金商防御使了,防御使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二十岁有余,而那女子年纪很小,乍一看才十六七岁的模样。
“太后,”金商防御使笑道:“卑臣往日里从来未入过长安城,从不知长安如此繁华。卑臣听说,最近长安的近郭将要举办船宴,也不知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王太后心情很好,笑道:“是呢,我也听说了,每年似乎都有,就在长安的近郭水上,似是有什么船宴。”
长安城每年都有很多宴席,例如月灯阁的樱桃宴,还有专供女子的探春宴等等,每年春暖花开之际,还会在长安城的近郭水上,开展船宴。顾名思义,就是在船上置办宴席,到时候临湖而诗,别有一番惬意,很多文人雅客,都喜欢想参加船宴。
船宴没有樱桃宴的规格高,又在长安的近郭举行,热闹是热闹,但不足以吸引王太后这样的贵族参加,也只是听说一耳朵。
金商防御使显然是想让王太后参加,谄媚道:“卑臣听说,这船宴热闹非凡,雅致别意,卑臣来自金商,金商不曾有这样的船宴,也不知能不能领略一番。”
王太后道:“这有什么的?我也未曾参加过船宴,被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有些兴趣了。”
金商防御使道:“既然太后有此雅兴,卑臣也斗胆参加船宴,希望不要饶了太后兴致。”
王太后一笑:“都是自家人,怎么会呢?正巧了,谌儿,你也未曾参加过船宴罢?不如一同参加,如何?”
李谌看了一眼金商防御使,他把船宴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就是想让王太后参加,借着船宴的由头,来讨好王太后罢了。
李谌心里头乱的很,没空与他们纠缠,但王太后又道:“谌儿,母亲想要参加船宴,你便不能抽出一天,陪一陪为娘么?”
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李谌也不好拒绝,便点点头:“既然如此,朕若是得空,也会参席。”
王太后正巧看到了刘觞,招手道:“宣徽使来的正好,陛下要参加近郭举办的船宴,你去置办一番,不要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惊扰了圣驾。”
刘觞走过来,恭恭敬敬的道:“是,太后娘娘。”
他说着,一抬头,正好与李谌四目相对,李谌明明看到了他,但是目光很快划过去,好像故意没看到一样。
刘觞心中警铃大震,冷战,绝对是冷战!
王太后突发奇想,想要参加船宴,如此一来,今年的船宴规格瞬间变高了,一般人全都不能参加,近郭也开始戒严,将所有的闲杂人等全都遣散,提前派遣神策军驻扎。
船宴的一应吃食,也都是由光禄寺来全权负责,只是将宫廷的燕饮搬到了长安城的近郭罢了。
节度使们听说金商防御使为了讨好王太后,撺掇着太后参加船宴,如此一来,大家哪里能落后,一个个全都报名想要参加船宴。
刘觞一日间便接到了几乎所有节度使的报名,整理了一份档子,把所有参席的人员记录在册。
刘觞正在记录,鸿胪少卿琛璃走了进来,刘觞笑道:“哎呦,小璃儿,怎么今儿个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
琛璃每次一见到刘觞,一准儿被他调侃调戏,因此能避开便避开,今日是实在避不开,这才前来。
琛璃嫌弃的道:“各地节度使入京,也有鸿胪寺的事儿,下臣也不想前来,这不是迫于无奈么?”
“小璃儿,”刘觞道:“你好绝情啊,不是你当时巴巴追在本使屁股后面,想给本使暖床的时候了?”
琛璃瞪着眼睛道:“什么暖床,你别瞎说!”
说着,将一个文册丢给刘觞,道:“这是鸿胪寺汇总的,各地节度使的吃食喜好,叫下臣拿来交给宣徽使。”
“替我谢谢鸿胪卿。”
刘觞拿着文册,随便翻了翻,“咦”了一声,道:“这金商防御使的公子,还要在船宴上自己个儿烹饪雉羹?”
雉羹其实就是鸡汤。
许多节度使为了讨好太后,准备在船宴上进贡各地的美食美酒,但是这金商防御使的儿子不一样,竟然准备自己洗手作汤羹。
琛璃抱臂道:“鸿胪寺已然核对了,说是金商防御使的公子善于理膳,想要在船宴上亲自烹饪雉羹给太后。”
刘觞摇摇头:“随意吧,只要别玩花活就好。”
因着船宴的事情,刘觞意外忙碌起来,忙了好几日下来,终于到了船宴当日,这些日子刘觞与李谌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天子与太后的车驾,从大明宫启程,一路离开丹凤门向南,来到近郭的水面。这一路上神策军开道,近郭水面灯火通明,一只别致的大船浮于波光粼粼的水上,彩船挂着精美的纱帘,微风一吹雅致非常。
王太后欢心了:“好好!景致真好。”
金商防御使立刻上前,谄媚的好像这一切都是他准备的:“太后娘娘您看,前面更好看呢,等船一开,水面还可以放灯呢!”
刘觞本就不想谄媚王太后,自然没有与金商防御使抢着争宠,由得他巴结着王太后。
李谌跟在王太后身边,始终没说话,脸色还是那样平静,一看就知道不怎么欢心,完全没有太后的雅致,一群节度使和防御使根本不敢上前,生怕触了霉头。
李谌上了船,他虽然没有去看刘觞,但余光其实一直都追在刘觞身上,刘觞跟在后面上船,甲板有些不平坦,他登船的时候险些被绊倒,向前一扑。
李谌下意识反应,差点便冲过去,若不是因为距离远,早已经到了跟前。
啪!
刘觞向前一扑,立刻被人拦腰扶住,那人温和的道:“宣徽使,小心呢。”
刘觞抬头一看,真是巧了,正是沧景节度使的义子程怀瑾。
李谌看到程怀瑾扶住刘觞,脸色立刻落了下来,更加不欢心,转身大步进入船舱。
船宴开始,大船缓缓开动起来,王太后起初很是欢心,站在甲板上临风观景,但很快便有些晕船,她素来养在后宫,身子也娇弱,扶着自己的额头道:“快、快扶我回去,这夜风大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