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岱回神,他握住那盏灯,一时手足无措。 他的确没有找回楚佛谙神魂的办法…… “你族人……同意了吗?” 若邓陵钧是偷拿的,他定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邓陵钧摸了摸后脑勺,眼睛瞟向别处不去看麟岱。 “我说拿给我媳妇保管,我爹就同意了。” 麟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邓陵钧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推开麟岱,道: “算了快别说了,骨珑和那假和光仙尊打得不可开交,你赶紧走,别耽误了。” 邓陵钧一招手,身后几人点头,身影一闪将麟岱围住,几只枯槁苍老的手掌同时张开阵法,一个精妙的传送法阵就降落到麟岱身上。 在离开之前,麟岱将手中的物件抛出,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邓陵钧见这东西迎面砸来,并未躲避,任由它滚落怀中——是个简单的香囊,没有任何纹路。 他解开一看,其中窝着枚香气四溢的丹药。 身侧一切老者解释道: “昊元丹,天品,倒是罕见。” “有何用?” “可破金丹,一夜至元婴。” 邓陵钧笑着叹了口气,将香囊收紧,收入怀中。他耸了耸肩,对几人道: “看吧,他心里有我。” 其中一人忍不住说道: “少主,族长有言,若你一意孤行,便……” “得了我知道了。” 邓陵钧抱臂回首,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回去领罚,不就三十多鞭嘛,还能打死我不成?” “太阿宗规训严格,都没有打死鹿一黎。古剑门那几下能打死我?可笑。” “走了走了,免得我爹又唧唧歪歪。” ———— 鹿鸾山其实见到了麟岱,但他没有追上去。他看着青年跑远,然后转身,又与言清缠斗起来。 言清终究不敌鹿鸾山,几轮过后,便感到神魂疲惫,脚步发软。 若不是楚佛谙肉身强悍,恐怕此时已经倒下了。 言清抹去嘴角血痕,笑道: “鹿鸾山,你给我等着。” 言罢,就要逃走。 “你想成为楚佛谙?” 鹿鸾山忽然开口,言清一顿,眼珠一转,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说来我都要忘了。” 他屈身站在窗户上,盯着鹿鸾山说: “你身为楚佛谙旧友,却一直被他压制,心中不大好受吧?” 鹿鸾山神色淡淡,只是说道: “我无意杀你,人间需要楚佛谙,你可能胜任?” 言清眯起了眼。 “人间有你这个骨珑仙尊就行了,要楚佛谙做什么?” 鹿鸾山道: “能否胜任?” 言清猛地攥紧拳头。 “鹿鸾山,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鹿鸾山再次问出了那句: “能否胜任?” 言清挥手锤裂身侧墙壁。 “你给我说清楚!” 鹿一黎适时上前,道: “人魔结界乃楚佛谙心脏结成,只有和光仙尊能催动。” “天记录虽已将楚佛谙除名,却仍承认他的尊位。太阿宗意欲同魔族求和,人族得收回人魔结界,还需楚佛谙亲自收回。” 言清听了,看想鹿鸾山,讥笑道: “骨珑仙尊,你终究比不上楚佛谙。他弱冠之年便能造出这人魔结界,而你呢?竟连收回都做不到。” 鹿鸾山面上没有一丝怒气,鹿一黎替他说道: “还请言师叔帮忙,太阿宗自然铭记恩情。” 言清笑完了腰。 “言师叔?鹿鸾山,你这人好生卑鄙,我遭受天罚时你将我锁在狱中,恨不得我即刻就死,丝毫不顾及我的救命之恩。如今收不回结界需要我了,又带着你的小徒弟来求我,你怎么这般没骨气?“ “我想成为楚佛谙?我只是走投无路罢了,而你!” 言清忽然指向鹿鸾山,咬牙切齿道: “才是那个欺世盗名,贪生怕死之辈!” “你喜欢麟岱是吗?嗯?你担心他真的是那莲帝转世,会超过你会离开你,甚至报复你,你怕了,你使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叫他被所有人厌弃,你以为他就会来投靠你?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也不用你那冰雕似的脑子想一想,遇到了楚佛谙,谁还会跟着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天机阁那群畜牲要派遣麟岱出使魔界,你可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怎么敢说话呢,你有楚佛谙那样的骨气吗?你便只会装做一副高贵避世的模样,天天折腾你那把剑,玄乎其玄的哄的别人惧怕你。” “你那是避世吗?你压根就没能力入世,你入世就露馅了!” “言清,慎言!” 鹿一黎打断他说话,却被言清嘲讽道: “鹿家少爷,你也是个有脾气的。身为灼鹿族传人,任由个旁系庶子执掌大权作威作福,还拜他为师?我要是你,一头撞死得了,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言清骂起人来攻击性极强,且范围广目标大,路过的狗都的得被他咬一口。 鹿一黎等他骂累了,才缓缓开口:
“所以小师叔……” “我是楚佛谙!” 言清一场鏖战,舌头和牙齿都苦不堪言。鹿一黎明白了,道: “那便请师叔暂归太阿宗,同仙尊商讨后再行事。” 言清嗓音微哑,瞄了一鹿鸾山一眼。 “怎么,麟岱跑了,你不去追?” 鹿鸾山忽然笑了,温柔说道: “无妨。” 楚佛谙肉身在此,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 麟岱不见了,说是同剑尊一同游历,可太阿宗发出告旨,称骨珑、和光两位仙尊皆在太阿宗内,商议同魔族议和之事。涅罗宗中几位弟子担忧麟岱,便派人前去打探,得到的消息却说,宗内根本没有麟岱的身影。 几名弟子将此事报给了宗主,许鹏莱震惊不已,求见楚佛谙,居然被拒之门外。 涅罗宗上下皆如绷紧的琴弦,许鹏莱更是黑沉着脸,失手打翻了茶水。 那日麟岱说言,他以为是两人闹脾气后的话,现在却不由得信了几分。 太阿宗忽然召集上修界尊者于天机阁一聚,说明与魔族议和之事。显然是鸿门宴,许鹏莱愁白了头发,与剑尊传讯,却发觉男人已经斩断了与涅罗宗的所有联系。 他倒是没有担心是剑尊有意为之,涅罗宗中都是剑尊的心血,他亦是十成十地信任男人。所以,许鹏莱回想起了麟岱说过的话。 剑尊……真的有可能被夺舍了。 究竟是何方大魔,许鹏莱头疼不已。他没法违背天机阁,也没法让整个宗门陪着自己送死。左思右想,提点了宗中最骁勇善战的一群弟子与自己同去。 许桐桐被强制留在宗门内,急得抱着许鹏莱的大腿哭。 “爹爹,你就带上我吧,桐桐不会捣乱的。” 许鹏莱摸了摸许桐桐的脑袋叹了口气,壮汉动情也会红了眼眶,他蹲下来,说道: “你不想麟先生了吗?” “想啊!” 许桐桐回答的很干脆。 “那就在这里等着,麟先生没有家人,回来后没地方住,我们都走了,他睡在哪里呢?” 许桐桐迟疑地说: “你、你不能写封信给先生,让他去太阿宗找我们吗?” “那怎么行,先生不喜欢太阿宗,去了那会吃不下饭的。” 许桐桐听了,犹豫了半天,终于含泪点了点头。 “爹爹你可要早点回来!” “好,你跟紧袁师姐他们,若是他们要带你走,一定要好好跟着,千万不能耍脾气,知道了吗?” 许桐桐望了望身后乌压压的人群,尽管年纪尚小,但她仍感受到了些风雨欲来的意思。她吸了吸鼻子,道: “行,爹爹保重!” “碰到了麟先生,我也会好好保护他的!” “真乖。” 许鹏莱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转身擦去了眼下的一滴泪。 “走吧,一群小兔崽子。” 男人的吼声同他平时训斥弟子时没什么区别,他身前整装待发的年轻人却失去了以往的莽撞与神气。他们或出身卑微,或名门之后,或天资卓越,或愚笨不堪,但此刻他们都洗去了各自的棱角,被冠以同一个名字——涅罗宗弟子。 他们将跟随自己的宗主,奔赴一场危险又血腥的宴会。纵使不知明日究竟是何种模样,但他们仍枕戈待旦,蓄势待发。 年少不知畏惧,你我皆是如此。 第84章 安平法会 下修界, 中南山。 无论是上修界,还是下修界,人间的景致大都如此。春光烂漫的季节, 野花肆无忌惮地开。劳碌的蜂蝶忙得晕头转向,闲适的桃花被蛛丝高高吊起,微风一吹,兀自旋转。 远方传来农人耕种时的口号, 伴随着樵夫悠扬的山歌越传越远。 锄下一声呦呵,蚯蚓断成两截。麟岱从睡梦中惊醒, 一睁眼望见了碧蓝深远的天。 周身灵气稀薄到可怜,他捂着胸口闷闷地咳了几声。面前忽然出现一只青色的果子,麟岱抬头, 见琼牙已经化作了人形,跪在地上将果子递给他。 “琼牙你……” “主人,我没事。” 没等麟岱说完, 琼牙便开口: “方才为主人检查了一番,那传送阵对人的消耗太大, 主人精气亏损,要好好休整。” 麟岱看出了琼牙眼神中的难过、自责与愧疚。还未等他开口安慰,小狗就移开了目光,不敢直视麟岱。 麟岱顿了顿,接过果子, 四周环顾了一下。 “这里是下修界,中南山山脚下的村子。”琼牙说。 “中南山……?” “方才问了一下,就几户人家。我本想幻化出屋舍, 又担心被人看见生疑, 于是向那边的一户人家借宿, 人家同意了。” 青年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做的很好,琼牙实在是太能干了。” 琼牙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给了人家钱财吗?不能占人家便宜。” 麟岱转移话题。 “给了给了,我怕他们用不上灵石,特地给的金叶子。” 琼牙急忙解释。 “那就好,我们……先找个地方将招魂灯供起来。” 麟岱借着琼牙的搀扶站起来,带着他向深山中走去。 “为何不去那户农家歇着?”琼牙不解,只是将麟岱背起,往山上走去。 “你记着。”麟岱靠在琼牙的背上缓缓说着。 “我们既要感恩与人,心存善念。又得长存防人之心,时刻警惕。中南山多隐士,难免有人与上修界联系紧密。今日这片金叶子递出去,明日便有人能顺着气味找过来,无论如何,还需提防。” 琼牙点头,道: “我明白了。” 果然,他还有很多没学会。他实在是太笨了,让主人受伤在先,让主人烦心在后。 麟岱闭目,在琼牙的背上他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安宁。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在暖融融的日光中,在春草微痒的触感中,麟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世事多坎坷,神明不低头。 除了守着这方招魂灯外,麟岱还有好多种救回楚佛谙的方法,还有一千个未解开的谜题,还有一万种令真相水落石出的计谋,只是如今残躯一副,思来想去,脑子里就只有四个大字: 有心无力。 麟岱觉得自己是伤心过了头,逃出来后,竟是从身到心都麻木不已。 琼牙将他背到山顶,麟岱折断蒲草,搭了个小房子。琼牙已经学了一段日子的符咒,几下掐出个放大符,中南山顶上便多了个隐蔽的茅庐。 麟岱抱着铜灯靠在大树底下,琼牙力气大干劲足,待到星子闪烁时,茅庐已经焕然一新。ČНĐĴ 琼牙按照麟岱的吩咐摆好招魂灯,而后,小狗扶麟岱坐到门槛前,又从乾坤袋中取出卧具,为麟岱铺床。 “怎么还带着这些?”麟岱打趣地说。 “自主人离开太阿宗后,我便陆陆续续买了许多。” “嗯?” “在渭州城内,还有在涅罗宗里,我修炼累了便会去镇上看集市。我不想要涅罗宗的东西,那不是我的。我会自己做任务挣,自己买。” 琼牙一边说,一边往窗下添了个窄小的书案,摆上纸墨笔砚。 “这样咱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小时候主人养我,我现在就能养活主人。” 他放下蒲团,甚至在书案上粗糙的陶瓶里插了枝白日干活时顺回来的野花。 麟岱爱花草,案前摆花是一贯的作风。涅罗宗内更是有一处花房,养满了楚佛谙天南海北搜寻回的奇花异草。 麟岱捂住了眼睛,笑道: “琼牙啊琼牙……” 你怎么这样,总是让我想哭。 琼牙收拾完毕,让麟岱躺下休息。他闷着头为麟岱更衣,然后抱着换下的衣物,说是去烧些热水。 麟岱唤住了他。 “琼牙!” 小狗站住了,却没有转身,他背对着麟岱,低声问: “怎么了,主人?” “你过来。” 琼牙只好扭过身子,拖拖沓沓地走了几步。 “你坐下。” 麟岱拍了拍床侧。 自麟岱到了涅罗宗后,小狗就再也没有睡过床边边。琼牙磨磨蹭蹭,终于坐了下来。 麟岱伸手,他很自觉地将脑袋搁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