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大石头猛然落地,麟岱所有的牵挂都回到了身边。他感激地望向楚佛谙,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其实他在大沧山那次就想问了,问剑尊是不是对他有几分喜欢,只是被人打断了,徘徊在嘴边的话又滚回了肚子里。 并且他也没想到,楚佛谙不是对他有几分喜欢,而是所有的喜欢都给了他。 只是……他如今谈不上什么余生相伴了,好的话他能寿终正寝,不好的话明天就能见阎王。 但是如果此刻退缩,那他就不是麟岱,不是那个跨越十二连山脉求学的坚韧少年。 他伸出手,楚佛谙马上握住。两人十指相扣,麟岱忽然笑了出来。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没想到,生命的末尾还能逢上一场烂漫的花开。ĆĤÐͿ 楚佛谙即刻明白了青年的意思,他无比郑重地拖起麟岱的双手置于唇边,大胆啄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窥见青年眸中并无愠色,连忙又亲了一口。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过完这一生。” 楚佛谙的表情深情且诚恳,这种诚恳模糊了他过分艳丽张扬的容貌,使他焕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恰巧这种魅力对与麟岱这种缺乏安全感的小年轻来说,是致命的。 “我会和你,一起把这人世消磨。即使阴曹地府,我们都要牵着手,一起赏忘川河。” “哈哈哈……”麟岱本来是想哭的,听到这话却笑了出来,“前辈,这是我听过最伟大的承诺了。” 他一边笑,一边擦掉眼角渗出的泪花。 “我愧对于你,我活不……” 楚佛谙眼睛里满是细碎的光芒,出言打断了他,“你相信我,即使你变成雪花一落地就化了,我也会想法设法留住你的。” “就算你是你只短线风筝在天上乱飞,我也会紧紧拽住你的小尾巴,让那些烂树枯枝丫子刮不到你的小翅膀。” 麟岱其实没听过这样的话,他这种过分务实的人是不屑于听任何甜言蜜语的,但眼下情景,他愿意放下捍卫他多年的冷漠与警惕,去大胆一试。 “小麟岱,从前我没有插手你的人生,是因为我身为外人,不宜有过多干预。可是一眨眼功夫,你就陷入了危险之中,好像只是来人间历劫的,因果轮回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所以我只能把你留在身边,如果你是当时是清醒的我绝对会过问你的意思,但可是等我赶到时,你已经醉了,脚上还带着伤……” 麟岱没想到楚佛谙还惦记着昨天直接把他带回涅罗宗的事,想到自己一路上被当作猫猫狗狗戏弄的经历,心口顿时被撞了一下。 他还年轻,不知道何谓心动,只是这种感觉太难以言述,怕是要铭记一生。 “剑尊救我于水火,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仙尊。只是我已是一介废……” 嘴巴被捂住,楚佛谙似乎非常避讳麟岱的自弃,他隔着手掌吻上去,嘴唇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麟岱顿时感到下半张脸都烧起来了,他紧紧闭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楚佛谙这次吻的很久,灼热的呼吸轻轻抚弄着麟岱的脸颊,烧的他快死了。 就在麟岱觉得自己要昏过去的时候,楚佛谙撇过了脸。 他似乎很愤怒自己的失态,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闷闷地咳了一声。 麟岱甚至看见了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楚佛谙在生气什么。 他在气自己没办完挽回麟岱的修为,麟岱把男人想得太神通广大,忽略了他的脆弱与自责。 有什么好自责的呢?又不是他的错,要错也是上修界不作为…… 想起上修界,麟岱猛地记起了人魔结界。他悄悄看向男人的胸口,那里被衣裳裹住,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楚佛谙对此讳莫如深,改天,得找个机会看看……麟岱想。他又联想到自己短暂如火花的前半生,所有事情都不在掌控之内,择日不如撞日,麟岱干脆将心一横,脱口而出: “那前辈什么时候对我强豪夺呢?” 麟岱问出了一句自以为毫无破绽的话 楚佛谙却一脸严肃。 “麟岱,你是自由的,虽然我把你带到了太阿宗来,但是你还是你,没有什么能拘束你,也没人能将你当作物品一样争来夺去,尽管……” 麟岱正被铿锵有力公义无私的言论震惊到无以复加时,楚佛谙说完了后半句: “尽管外界都传你是受尽凌·辱的娇弱美人,但是我知道,你比谁都要强,是宁折不弯的高洁之士!” “受尽……凌·辱的……娇弱美人?” 这几个字让他羞于启齿,况且……麟岱听到最后几个字时还怔了一下,随即很心虚的想,要不要告诉楚佛谙,自己少年时答应那些女修拧一下脸蛋给一块灵石的事呢? 还有为了争夺一块灵石和人打架滚到阴沟里的事。 把许妄骗到山洞里封了三天的事 为了逃离太阿宗对自己师尊使了两次媚术的事。 差点脱身假扮孕妇还差点断了楚洵命根子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麟岱都难以启齿。 “麟岱你放心。”楚佛谙揉了揉他的耳垂,微笑着说: “强取豪夺、蹂·躏□□、趁虚而入、攻城略地、占为己有、掠脂斡肉这种事情,我想都没有想过!” 瞥见男人眼中的点点幽光,麟岱莫名打了个寒战。 “我、我相信前辈的为人。” 但他还是做出了回应,他是真的信任楚佛谙,只好将看楚佛谙胸口的事暂且作罢。 无论如何他都是天记录册封的济世仙尊,人族的守护者,总归是要比他麟岱活的久的。 既然做不到长久陪伴,那就珍惜余生,好好贪恋一番风月,一处长情。 或许他死后剑尊会痛苦好久,但是麟岱心中仍然抱有对感情的执着渴望,尽管受过伤,尽管受过骗,可当炙热告白忽然降临时,他依旧敞开怀抱。 反正他顶多活个四五十年,剑尊会慢慢忘却他。人世间沧海桑田变幻几轮,百年之后男人依旧是那个矜贵而略带轻狂的仙尊,这份感情应该不会影响他太久……至少,请上苍看在麟岱倒霉了二十来年的份上,让他浅尝一口余生的甜吧。 他也是孤独的孩子,渴望有人施予三两分薄爱。师尊当年的一点温情便能驱使他赴汤蹈火,如今爱意如山洪般将他濡溺,叫他如何不沉沦,如何不生死相许。 楚佛谙怕青年乱七八糟地猜想,有损神思,便小心开口: “小麟岱想不想去看看涅罗宗?” 麟岱也可以避免自己过分忧思,回到: “好,正有此意。” 涅罗宗号称上修界第一武修大宗,他早有耳闻,只是鲜少有机会细观。上次来也仅是匆匆一瞥,未见真容,如今身在宗门之内,怎么也得好好观赏一番。” 楚佛谙欣然,起身去箱子里取出一件大氅,麟岱正欲接过,就被男人用大氅盖住了肩膀。 楚佛谙低下头,细心系好节带,末了还抚顺青年散落的发丝整齐拢在脑后,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做了千百次一样熟练。 麟岱微微偏过头不去直视他的眼睛,却听见楚佛谙轻轻一笑。 “怎、怎么了?” 麟岱有些紧张,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我早想这样做了。”楚佛谙一边微笑,一边刮了下青年的耳垂。 “做什么?”麟岱耳尖红了又红,被拨弄的动了微颤。 “想为你穿衣服,梳头发,系玉佩。” “想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什么烦恼也没有,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 楚佛谙说到这里顿了顿,“快活的一天又开始了,今天该让前辈带我吃什么呢?” 麟岱忍不住笑了出来,“前辈,我都二十多岁了,又不是小孩。” “我就该在你还是小孩的时候就把你抢过来。” 楚佛谙脸色忽然浮出了隐隐的悲戚之色。 但凡我当年决绝一些,你怎么会吃那么多苦。” “怎么会吃那么多苦……” 楚佛谙的声音微颤,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在被火烤的温暖的地面上,然后消失不见。 “心疼死我了,小麟岱,怎么会吃那么多苦啊……” “怎么迟迟不联系我啊……” “我发现时,你都被拐到淮州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啊……” 第51章 拥抱 楚佛谙的眼泪滴到了麟岱的手背上, 像潮湿柔软的吻在细说爱语。麟岱手忙脚乱地为他拭泪,被男人捉住腕子,紧紧贴在脸颊边。 “我、我不是有意的……”麟岱支支吾吾。 我只是怕打扰仙尊。 这话麟岱没说出口, 剑尊几乎掏心掏肺,此话必然会伤了他的心。忖度半分,麟岱慢吞吞说道: “以后,我什么事都和前辈说。” 楚佛谙周身笼罩的悲伤阴云却没有散去几分, 他苦笑一声,道: “小麟岱, 我不是在怪你,我是气我自己。” “是我错信了鹿鸾山,觉得他能照顾好你。也太疏忽大意, 总是顾不上你。” 麟岱不明白怎么就扯上了鹿鸾山,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鹿鸾山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是个好师尊, 况且……麟岱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男人自己被师尊猥·亵这回事,他不想男人为此忧心, 也觉得此事过于耻辱不想再提起。 “前辈身系人族安危,宵衣旰食,自然不能事事周全,上修界倦怠已久,应该让他们好好效力才是。” 楚佛谙听了, 终于笑了笑,他握住麟岱的手,用一种类似于撒娇的语气说: “小麟岱把我想的太伟大了, 我没那么厉害。” 麟岱被握住手, 男人低下头注视他的眼睛。 “小麟岱, 不要和我这么生分,不用拘谨,想说什么就说,我喜欢你的任何样子。” 麟岱莫名哽咽,人们总是随意猜想,捏造他的模样甚至人格,没人在乎他本来的样子,除了楚佛谙。 他本来是什么样子呢?他自己也不大记得了。麟岱想了一会,眉头不自主皱了起来。 楚佛谙将那川字抚平,宠溺地点了下青年的眉心。 “好了别想了,走,我带你出去看看。” 青年体弱,不宜忧思。 琼牙现在是幼犬形态,见主人出来便兴奋地扑过来咬他的裤脚。麟岱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拥住怀中当个暖壶,还亲了亲他的鼻子。 几日不见,可把他想死了。小狗被抓住时满身是伤,现在已经被楚佛谙治好,连皮毛都光滑如初。 “好想变成一只小狗啊。”楚佛谙看着没心没肺的琼牙忽然开口。 麟岱点点头,人生在世有诸多烦恼,还没只小狗活得快乐。 “能被小麟岱抱在怀里。” 麟岱:“……” 琼牙感到爪子被握了一下,他很懂事地缩的更小,几乎和只小兔一般大小。琼牙一手托着小兔子狗,一手探出衣袖挽住了楚佛谙。 楚佛谙心满意足,与麟岱一起走下了珐琅彩饰的长阶。 涅罗宗尚武,宗中弟子乃至扫洒门童无不高大健硕,目光炯炯,就连女子都比其他宗门的要高挑丰满许多。所有人都挺拔好看,见到他们来,纷纷抱拳行礼。 麟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承受这礼,楚佛谙像看穿了他心思似的,适时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语: “仙尊道侣。” 麟岱闹了个大红脸,甚至左脚绊右脚踉跄了一下。楚佛谙扶住他,嗓子中传来低低的,刻意压制住的好听笑声。 麟岱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他泄愤似的掐了下男人的小指,掐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他小脸白了一瞬,担心男人觉得他恃宠而骄,便小心翼翼抬眸,窥探楚佛谙的情绪。 结果男人轻笑一声将他的手握的更紧,大掌完完全全包裹住他的手骨,像爱人的纵容,父兄的宽厚,恩师的温良。 麟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方地朝行礼的弟子点头。 其实楚佛谙被这么一望魂都飞了,青年很容易挑起人内心最阴暗的欲望,楚佛谙对此更多的是怜惜。 他怜惜青年的谨慎,还有眉眼中无意识透出的礼让与讨好,这些是他寄人篱下后久久不能愈合的创伤,代表青年曾经压抑绝望的生活。 楚佛谙不知到要多久才能使这伤口结痂,毕竟伤口里渗出的每一滴血都是楚佛谙犹豫与无能的象征。但他知道麟岱还这样年轻,只要一直温柔、克制的去爱,总能使他放下警惕,轻松快意地过完一生。 他的麟岱已经受了太多委屈,什么匡扶天下,济世救人,就交给别人好了。 一路上亭台楼阁极近华美,各种祭祀礼器庄严神秘,扑面而来的厚重贵气感使麟岱喘不过气来。 涅罗宗实在是太华丽,太张扬了,那高高翘起的盔顶飞檐,朱红铜绿的砖瓦剪边,以及张牙舞爪的鹰头套兽,无不彰显着此宗门的豪放与洒脱。 太阿宗崇尚素色,以玉为尊,所有宫殿楼阁一律雪白高耸,几乎要脱离人间。虽然高大宏伟,但以清冷为佳,不宜出现过多杂色。图腾为莲帝手绘的鲤鱼衔莲,清雅出尘。 涅罗宗则不同,尚彩,尊青铜,殿宇平缓少高楼,有“入世”意味,图腾为鹰,四处可见喜鹊、青喉、燕子等喜庆之鸟。尊贵中带着些红尘气色,一砖一瓦都鲜活明艳,都在畅快呼吸。 麟岱鲜少见到这番绚丽景色,一时应接不暇。 麟岱观察着涅罗宗,涅罗宗也在观察他。只是这种观察太过温柔良善,麟岱没有发现。 行色匆匆的年轻修士身上挟裹着莽撞侠气,大步流星脚底生风,不忘投来好奇观望的一眼。转角擦肩而过的白发老者目不斜视,通身宁静淡泊,却在下一个拐角驻足,借着琉璃彩柱上的反光打量楚佛谙身边的纤细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