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获得了重金赏赐,盲眼骑士再也无法贴身保护公主了。 “……数日以后,公主即将与他国王子政治联姻。” 他们在一处静谧无人的角落停下,希莱斯心头微动,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便是宣布订婚的前夜。盲眼骑士最后一次站在王宫中,眼睛已经看不见,却还是循着某个方向,远远地看了一眼。他准备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塞伦的声音忽然消失,久久未言。 半晌后,希莱斯听着风中的动静,唇缝刚刚张开,一只手猝然抓住他的臂膀。 “一个人扑进了盲眼骑士的怀里,骑士闻到一股熟悉的芳香,那是公主身上的香味。”
“‘尤金!’德洛丽丝公主低低地唤着他,她伸手抚摸盲眼骑士的脸。” 塞伦的指尖也在希莱斯的脸颊流连,指腹生着一层薄茧,略微粗糙,令希莱斯感到一阵酥麻痒意。 浑身的血液汇聚一处,随着指尖的游移四处流转。 这一瞬间,仿佛塞伦成为了德洛丽丝公主,而他则是那名盲眼骑士。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尤金。你知道我究竟倾心与谁,你明白的,对吗?’” 掌心缓缓贴上希莱斯的心口,那里怦然跳动,节奏明快清晰,像直接捧握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公主的大胆令盲眼骑士不知所措,可心脏骗不了人。德洛丽丝注视着他,视线炽热,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换上了便衣,马匹就在前方。所有东西,都是为你我而准备的。’” ——公主的气息越发靠近,盲眼骑士无法忽视。 温热的鼻息微微交融,塞伦的眼睫、鼻尖、唇珠近在咫尺。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脆弱的纸,一个倾身向前,一个微扬下巴,就能将薄纸戳破。 若即若离的气息浸泡着二人,一缕喑哑注入声线当中,将原本塞伦清澈的嗓音染得像雨水般潮湿。 他语含恳切。 “‘我会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如果你不想放弃这份爱……尤金,请你稍稍低头,吻上我的双唇。’” 话音落下,希莱斯把头轻轻压低一寸,果真贴附上一对柔软干燥的唇瓣。 旋即,一股力道由上到下顶起,他的下巴被迫抬起来,从应邀的一方,变为承受着热切的一方。 齿关被破开,几乎没有任何阻碍,柔韧的舌便探入了口中。 果酒的味道弥漫到脑际,他向来不喜那股发酵的味道,也不喜无法控制自我、浑浑噩噩的状态。 但若是由塞伦渡来,即便酒液没有入口,醉意也能立即上涌。 纠缠间,希莱斯只感到沉溺似的眩晕,神志全在这热烈的吻中消散而去。灵魂浮浮沉沉,下一刻可能就会溺水而亡,他却放任着水势蔓延,将呼吸全部逼出,由着塞伦的热浪灌入肺中。 他们的唇齿依然没有分开,希莱斯重心向后仰,身体陷进一面花墙。 随着吻的加深,手臂攀上塞伦的后背,像极了落水之人牢牢抱紧浮木。喉咙当中偶尔泄出一丝闷音,很快被风卷走,似是呼救,也像是昭示着即将落入深渊的音信。 腰侧托着一只手掌,龙族的体温比人类低一些,希莱斯却从未感受过如此滚烫的温度,那应该是他沸腾的血,是混沌到极点、能将万物颠倒的渴求。 终于,空气回归胸肺,他回到了水面,但仍然没能挣脱出去。 希莱斯高高扬起头颅,月光描绘着修长的脖颈轮廓,塞伦以唇为笔,缓慢轻柔地临摹着线条。 喉结不安分地滑动,塞伦便予以小小的惩罚,把它一口叼含,留下晶莹的水渍。 “骑士不知道的是,自从他彻底失明之后,公主每一天都会佩戴着一条绿玛瑙项链,那是骑士眼睛的颜色。” 隔着衣物,塞伦在希莱斯锁骨中间的凹陷处落下一吻。 “就在这里。” “他们成功出逃,即使国王下令搜捕,也没人知道德洛丽丝公主和盲眼骑士的去向,好似人间蒸发了。” 美满的结局令人心中宽慰,强烈的念头却在希莱斯心中疯狂叫嚣。 想看塞伦的眼睛。 想看碧空的眸色。 想迎接他的注视。 若他真是那“盲眼骑士”,毕生的愿望,一定是恢复光明,再看一次对方饱含爱意的眼睛。 像是顺应他心中所想,绸缎从眼帘上滑落。 夜色沉寂,吞噬了所有色彩,唯独无法熄灭二人眼底璀璨的光。 第139章番外-长铗城(三) 塞伦衣襟松垮,敞开大片肩颈,凝脂般的皮肤经日光一照,白得能发光。 他的一头长发扎得很低,有几绺还打着卷,那是睡觉时被压乱的。现在也没有被好好打理——用指头随便梳了两下,然后直接束起,有几分匆匆忙忙的意味。 路过的仆役不敢多看他,忙把头低下,或者背过身去。等人走远了,才抬起眼,觑着那抹怨气冲天的背影。 “是谁惹怒了塞伦少爷吗?” 仆役们凑在一块儿,悄悄谈论起来。 “不知道,少爷回来以后,这是咱们第一次看见他动怒啊。” 有男仆伸长脖子眺望,说道:“那个方向……好像是铁匠屋啊。” 下午日头正盛,天朗气清,光线好得甚至有些刺眼。塞伦微微眯起眸,避着光线,却令浑身低气压更加冰冷。 头顶有多晴朗,他心里就有多郁闷。 希莱斯一直对各种兵器感兴趣,还在灰影骑士团的时候,经常往铁匠屋跑。 长铗城又以锻剑技术和制造武器而闻名,照理来说,塞伦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因为正好契合了希莱斯的喜好,能作为一个筹码,把人带来家乡看看。 但此时此刻,他无比痛恨这一点:为什么家族掌握着那么好的锻剑技术,以至于希莱斯天天往那儿跑,一呆就是一整天。 而他自己也得帮着家里人处理一些事务,一天下来,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候能真正见到人影。 好不容易战争结束,终于有时间尽情相处,谁曾想希莱斯一头扎进了“破铜烂铁”的怀抱,将他弃之不顾。 他就是把我扔在了一边,塞伦阴沉沉地想。 今天抓到个午间小憩的时机,把人绑来一起午睡。一觉醒来,躺在身边的人没了,残留的温度早已被风冷却。 细想最近几日希莱斯心不在焉,神思全挂在某个地方,拿出规划战争的认真劲琢磨着什么事情…… 胸口燃着一团火,理智当柴烧,飘浮的灰烬都在躁动。 塞伦走得大步流星,坚定不移,殊不知自己这幅样子像极了被丈夫背叛的妻子,气势汹汹,誓要一举捉奸在床。 长铗城中的铁匠屋规模很大,几乎成一条小街道,铁器铿锵作响,击打之声不绝于耳。 周身充斥着闷热的温度,裹挟着金属烧灼融化后的难闻气味,塞伦皱了皱眉心,一路打听寻找,果然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希莱斯。 外面被热浪席卷,里面更是热得人头晕眼花,所有人光着膀子聚在一起。 几位铸剑师傅与学徒站在希莱斯身后,后者从炉内抽出一把橙红近白的刀刃,夹着高温与热浪,浸入一旁的淬火桶内。 “呲——”白雾瞬间蒸腾而上,刀身恢复原本的颜色。 锻剑师傅接过仍在冒着热气的刀条,检查一番过后,不住地点头:“好!刀身未裂,足够坚硬,成功了!” 学徒们欣喜地欢呼,希莱斯眉间也融入喜悦之色。轻轻侧过头,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众人拧过身子,见是塞伦少爷,纷纷张口问好,为他让出一条道。 “来看你的新情人还需要特地报备吗?” 这话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听上去好像是兄弟之间的揶揄调侃,但语气莫名地酸,好似生吞了三颗生柠檬。 塞伦向铸剑师傅予以问候,接过后者手中的物件细细观看。 “塞伦大人您瞧,这是爵士大人亲手打的蛇形剑,不错吧?”铸剑师傅介绍道。 塞伦惊讶抬眼,希莱斯却避开目光,他没有错过对方脸上一闪即逝的赧然。 “还得多亏各位的指导。”希莱斯谦虚道,而后转向铸剑师傅,“我和塞伦出去说会儿话,您先忙,不用为了我耽搁正事。” 二人走出熔炉般的屋子,外头空气相对比较好,希莱斯深呼吸一轮,上身大汗淋漓,涂了层蜜似的油光晶亮。 “解释一下?”塞伦掏出手帕,为他擦拭汗珠。 “抱歉……” 希莱斯却突然道歉,当真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郑重检讨:“我走时应该跟你打声招呼的。” 塞伦动作一滞,半刻钟之前还阴沉着的脸忽然松动,只因一句话就彻底驱散了阴霾,什么忧虑烦躁统统消失不见。 他勾起唇角,似是笑对方会错意,也似是在自嘲,自己永远拿希莱斯没办法。 “原谅你了,但我刚才问的是那条剑刃。”塞伦继续为他擦汗,手帕滑过饱满的前胸,吸去汗珠。 “那是给你父母准备的礼物。” 见事情瞒不住,希莱斯只好全盘交代。 因为来龙族王|国的时候赶路赶得急,没能挑选合适的礼物当做见面礼; 之后又由于开办宴席,塞伦需要帮忙,根本无暇他顾,他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不太好一个人上街。 在这段时间内,他苦思冥想,总算想到一个还算合格的礼物:亲手锻造两把长剑,赠给公爵夫妇。 距离宴会结束已经一月有余,长铗城暂时恢复平静,公爵夫妇清闲不少,每天用完晚餐过后,都会主动来找他聊聊。 一开始,话题围绕的中心主要是塞伦,但他也会挑着一些战争时的见闻与二位闲谈,比如羽篷,比如旭日车驽。 既然由制造兵器起家,二老自然听得兴致勃勃,谈论由此延展开来,希莱斯也从交流中得知了长铗城的往事,或者说,更加了解这片异族的土地。 他们相处得十分愉快,公爵夫人散步时还经常找上他,要他陪着走一段路,即便只是静静地欣赏沿途风景。 抵达城堡后,包括衣物在内的所有物品,都由夫人置办; 昨日顺嘴提过喜好的吃食,第二天就会出现在餐桌上…… 总之,这份无微不至的尊重与照顾,希莱斯不可能体会不到。 他重新感受到了那份十多年前,随着亲人逝去而无法体会到的温情。 “……所以,我便想着亲手制剑表达感谢,虽然肯定不如师傅们锻造得好。现在只差剑柄没有做了,要不了几天就能送出去。” 塞伦安静地聆听他说完,手伸进微湿的褐发里,慢慢摸着对面人的耳垂。 这是塞伦一般想吻他时的小动作。希莱斯几乎立刻会意,只是地点不对,眼下无法回应。 “那我的呢?” “授剑仪式上的那把剑不好么?肯定比我做得锋利漂亮。”希莱斯眨了眨眼。 那双蓝眸登时一愣,满目不可置信。紧接着,细眉和嘴角同时耷拉下去,眼里闪烁着不忿的光。 希莱斯朗声笑了一会儿,续道。 “跟你说笑的。我会尽我所能,给你做出最好的一把匕首。” 二人用心声絮语了一阵,虽然没有达到捉人回去的目的,塞伦也在强忍着想要尽情共处的冲动,但还是放人重新回到铁匠屋里。 分别前,塞伦透过门扇,望向屋里的那道身影,用心声说道。 【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礼物。】 他看见希莱斯弯起了双眸。 - 几日后,公爵夫人如约而至,跨过拱形门,来到鲜花簇拥的露天高台。 希莱斯起身迎接,公爵夫人却拉着他的胳膊坐下,唤侍女呈上一枚小瓷瓶。 “前些天和你说的药膏,总算帮你寻来了。听塞伦说你背上有伤,记得每天都要涂,多少能让疤痕淡一些。” 夫人在他面前总是比较随意,刚提着裙子赶到,还没歇上一两秒,便忙将东西拿给他看,像家里长辈似的反复叮嘱,得到希莱斯的承诺后才罢休。 盛情难却,他只能接下。 随后,他把一个长匣子放到桌上,迎着夫人安妮莎好奇的目光,怀着一丝忐忑打开木匣。 一支长剑躺在匣子里,剑鞘由皮革制成,金属包囊印有鱼鳞纹路。 公爵夫人抬起这支剑,慢慢抽鞘拔|出来。 “您小心,刀已经开过刃了。”希莱斯轻声提醒。 她点了点头,却利落熟练地将剑抽|出。 刀刃的形状像波浪一样起伏,安妮莎一眼认出这是蛇形剑。通过光泽与材质判断,锻造所用的铁与钢来自长铗城。 说实话,这并不是安妮莎见过的最好的剑,外观也并不出彩,较为朴素。 但她隐隐猜到了什么,看向正前方危襟正坐的青年。 青年的灰眸依旧平稳沉静,然而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捏起了拳头。 “这把剑,是我向长铗城的铸剑师学习之后,自己做成的。感谢您和公爵大人的盛情款待,二位的体贴照顾,我无以回报,只能献上这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作为答谢……” “……公爵大人今天不在城堡,只能改日把礼物交给他了。” 青年俊朗的脸上浮现一抹薄红,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它一定比不过您手头上所有的剑,不过平时用起来还是没问题的,望您不要嫌弃。” 鲜花悄然噤声,云彩停下脚步。露台安静下来,若不是远方还有鸟鸣声,否则真如世界静止,就此变成一幅画了。 须臾后,一阵微风惊动了公爵夫人,安妮莎鼻头一红,瞬间蓄满眼泪。 希莱斯慌了神,赶忙站到夫人身边,放下她手里握着的剑。 安妮莎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取出手巾抹去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