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到名字时,郁尘晚这才稍稍地抬起头,朝他们二人望去。 眼神无波无澜的平静,同平日的他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又好像有什么变了。 穆锦容说不清,也道不明那种感觉。 他已经有好一段时日没见到过郁尘晚了。 虽是以前郁尘晚修行的时候,也偶尔会有闭关一段时日。 但他与郁尘晚相处的时候在仙星派里算是最久的,也常常受师父所托,两人结伴出行。 师兄弟间有着坚不可摧的羁绊。 所以,当郁尘晚受了重伤, 这种心情尤为不同。 今日带着师叔送回来的东西来找师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大师兄。 只见郁尘晚静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万煞盟向来行事狠辣,这事若真是他们做的也不足为奇。但太宗门弟子众多,内部常有纷争,若是想要借此嫁祸于万煞盟,也绝非不是不能办到之事。” “爱徒所言极是,这太宗门的内斗之事层出不穷。”归海翊鸿点点头,大抵也是赞同郁尘晚的说法。 前不久太宗老祖的易感期伤及弟子一事,于外人口中,也有人说是太宗老祖借易感期来铲除异己。 因其伤亡的弟子中,有一位曾反对太宗老祖再任太宗门之主。 三界对此众说纷纭。 闻言,穆锦容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说道:“倘若这事真是万煞盟所为,那对各大门派都会造成威胁,若只是太宗门的内部事宜,倒是不足为惧。” “还有一事,”郁尘晚的语调仍是淡淡。 即便是说一件对三界来讲是天大的事情,依旧平静地道:“邪神并没有真正的死亡。” “什么?” 师徒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双目顿时瞪大,不敢置信。 “爱徒,你这话何解?” “师父,那日我将他的封印石一同碎了,他本会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但他只是大笑,在消失前留给我一句话。” 郁尘晚的眼眸一凝,神情肃然地转述道:“他说,我在三界中还留有神识,你们是永远灭不掉我的。” 邪神的神识自是不可小觑的。 他只是操控了晏孤作为他的利刃之一,便搅得魔界天翻地覆,甚至还能将老魔尊打伤。 虽神识的操控力没有他在世的时候那般强劲。 但若是那邪神附身在高手的身上,日积月累,逐渐去操控了对方的意志,也何尝不是一种对三界潜在的威胁。 郁尘晚主动请缨道:“师父,徒儿有一请求,我想亲自去找出他最后的那一缕神识。” 他的语气十分坚决。 就像是即便归海翊鸿会拒绝他的请求的话,他毅然会违抗,独自前去寻找一样。 归海翊鸿似乎对郁尘晚的性格了如指掌。 毕竟已经拜入仙星派好几百年,郁尘晚也算作是他从小看着成长的,成了如今名扬四海的人物。 郁尘晚向来固执,一身傲骨,不会轻易地向困难屈服。 穆锦容的眸色微变,他的唇抿成一道直线,但比归海翊鸿先说了话。 “大师兄,你大病初愈,还需多些时日静养,这寻邪魔神识一事待你伤好之后再作打算也不迟。” 他的话音刚落,却见郁尘晚摇了摇头:“此事切莫等待,一旦他的神识真正地觉醒,那必定会再度造成三界大乱。” 穆锦容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他并不希望郁尘晚为此再冒险,但大师兄的性格他也算是清楚。 如果大师兄决定要做的话,那即便是师父也难以阻止。 穆锦容将目光投向了归海翊鸿。 眼神中似有暗示师父去劝一劝大师兄的含义。 少顷,归海翊鸿却没有如他所愿。 话锋一转道:“锦容,召集各位弟子前来议事。” 穆锦容稍稍迟疑了下,才回道:“是,师父。” … 这日,临清寒观日,觉得天气甚好,心情也变得极好。 趁着好日子,他便带着那“绝世宝物”上门找师父去。 平日里常常紧闭的大门此刻却敞开着。 他心道,看来他的师父正好在,连老天似乎都在帮他。 临清寒神清气爽地走近,在门口停驻片晌,礼节到位地请示道:“师父,徒儿临清寒有事求见。” 少顷,有道老者稳重的声音说道:“请进。” 临清寒心情愉悦,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归海翊鸿的声音暗藏着一丝异样。 他挺身阔步而入,旋即,便愣在了原地,纹丝不动,仿佛是一座新塑的雕像。 连到嘴边的话都全数被吞了回去,只剩下一片茫然。 师父归海翊鸿正端坐在屋中央的椅子上,慈祥地望向他。 郁尘晚则坐在靠窗旁的椅子上,暖橙般的光线正好有些许洒落在他的身上,给他渡上了一层金边。 见到临清寒到来,他的视线直直地朝他投来。 眼中的情绪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两人的视线交融。 顷刻间,周遭一切的声音退去。 临清寒的眼里和世界中仿佛置只有他和郁尘晚,两人在原地无声地对望着。 所有的言语尽是包含在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中。 一眼万年。 很久之前,临清寒并不能完全地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但此刻,似乎悟了几分。 他的心绪纷杂,令他难以言喻。 幸好,幸好,郁尘晚还好好地活着。 尽管看起来有些虚弱,但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小徒儿,找为师所为何事?” 不知过了过久,临清寒被归海翊鸿召回了他已经飘到九霄云外的魂儿。 他收回了目光,掩饰般地虚咳了几声,才缓缓地想起自己前来找寻归海翊鸿是为了何事。 兴许是见到大师兄安然无恙太过于兴奋。 即使大师兄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面色苍白,却显得比平日要柔和了几分,少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感。 这对师兄弟去了一趟比斗大会之后,又同样受了伤回来。 郁尘晚不详说,归海翊鸿对此毫无办法。
而临清寒则说自己忘了,当时晕乎过去,现在记不得,一想就头疼。 此一时,见临清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同平日的活泼和开朗有几分不同。 好生奇怪。 归海翊鸿再度温和地询道:“清寒,找为师所为何事?” 临清寒在踌躇,他在来的路上明明已经打好了腹稿。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郁尘晚。 其实,这些话当着当事人的面讲,也不是不行。 只是,再次见到郁尘晚之后,他自觉心底有些异样。 一想到要忘无凝若是跟大师兄真成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被打翻。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于是乎,愣是不想开口提这事儿了。 他站在原地许久,紧紧地咬着下唇。 终是鼓起勇气般说道:“师父,前几日,魄冰掌门遣人送来了此等信物,此乃世间独一无二的绝世之宝,忘掌门留了话——” 临清寒顿了下,尽量地将自己的存在感稀释,努力地无视郁尘晚的眼神,坚定地说道。 “说是要跟大师兄定下婚约。” 归海翊鸿一怔。 郁尘晚却不同,几乎在临清寒话音刚落时,他不假思索地言简意赅道:“退了。” 与此同时,穆锦容正好归来。 身后带着一众师兄弟。 所有人几乎将临清寒的话同郁尘晚的回应都给一清二楚地听了个完整。 整个大殿之内噤若寒蝉。 无人敢出声。 在场有些弟子曾在兽之域附近的小镇客栈上目睹过小师弟在帮驲剑山庄宗庄主传递心意一幕的。 此刻的表情更像是见了鬼似的,仿佛时光轮转,又回到了当初。 那时候,他们只当小师弟在同大师兄开玩笑。 可再一次看到这样一幕时,他们却不再认为这是玩笑话了。 这可是当着师父的面,要给大师兄说门亲事般。 甚至还有什么世间的独一无二之宝物当做信物。 这简直比见了鬼还可怕。 不约而同的,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众弟子们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那便是——小师弟他疯魔了! “咳咳,小师弟看起来气色不错,应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今日怎么得空前来拜见师父?” 穆锦容一句话将众人拉了回来。 临清寒面不改色地点头:“多谢师父和各位师兄连日来的牵挂,小师弟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来向师父请安,没想到在此碰见各位师兄——” “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他虽面不改色,内心却很慌,方才那一幕定是被这么多人都看在眼底。 就好比上次一样,当着众人的面,大师兄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呢! 还出言要他将这玩意儿退回。 他怎么退啊? 心中默默地咆哮着,忘无凝啊忘无凝,忘掌门啊忘掌门,并非我不想帮你。 只能怪你同郁尘晚有缘无分了…… 086 关于“临清寒疯魔了!”这一事几乎在一朝一夕之间便传遍了整个仙星派的上下。 临清寒的形象从对大师兄深沉的迷恋转变成了因爱而不得,开始给大师兄牵桥搭线。 牵线那也就罢了,可是这牵的线可是那魄冰门的掌门人。 这就令众多师兄弟匪夷所思了。 虽说他们仙星派不搞什么所谓门派歧视,包容性极强。 那魄冰门三界中也算是耳熟能详的门派之一。 这般说来,好似也算是门当户对。 而郁尘晚的第二性别是Alpha,那魄冰门的忘无凝的第二性别是Omega。 自古Alpha同Omega被世人认为是天生一对。 所以从第二性别上来讲,也算是般配。 可这魄冰门是什么样的门派,全仙星派上下,不,应当说是整个三界几乎都知。 继承掌门之位的规则很简单,也很粗暴。 直接杀了上一任的掌门就可以担任。 听到临清寒当着归海翊鸿和郁尘晚的面说出来的时候。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想到的是—— 万一这两人真的成了,这忘无凝随时可能牺牲在下一任掌门的手中。 他们开始隐隐担心敬爱的大师兄郁尘晚早早就成了俊俏寡夫。 小师弟恐怕是被那魄冰门的掌门要挟才会当着师父和大师兄的面这样说吧? 对!一定是这样! 总之,全仙星派上下没人能赞同这门亲事。 好在大师兄即使受了伤,理智还是清醒的,当面拒绝了临清寒的提议。 临清寒全然不知他那一举,众师兄一致认为他被忘无凝威胁,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慈爱多了。 搞得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眼下,临清寒已经无暇顾及师兄们诡异的眼神了。 因为自那日全仙星派的弟子齐聚一堂之后,师父归海翊鸿郑重地宣布了一事—— 那便是,仙星派不日将会让弟子们出山试炼。 此一举说是要考验弟子们近来修行的成果。 在比斗大会前后的这段时日里,仙星派的大部分弟子都未曾踏出过门派半步。 闭关修炼并非是一劳永逸,总要到三界去试炼方知自己的欠缺。 明面上说这般说辞。 但临清寒并不认为此时是在外试炼的好时机。 自比斗大会这一突发之事后,三界异动不断。 临清寒虽静养之时两耳不闻门派之事,倒是对三界一些事情了如指掌。 这全拜步轻昀所赐,当然更多靠的是集三界的糟粕和精华的大染缸——三界论坛。 所以临清寒私下认为弟子出外试炼一事的主要缘由并非归海翊鸿说的那般简单。 这一回的试炼可要比兽之域阵势要大。 当日便在师父归海翊鸿的主持之下,将所有即将出外试炼的弟子们都分了组。 临清寒原本可以借着伤病在身的缘由,不参与这样的试炼。 但他一听郁尘晚也参与其中,他也主动请缨说自己也要参与试炼。 坚决不搞特殊。 所谓的分组也就是三三两两组队。 临清寒也曾参与过兽之域那一回的分组,那时候他和郁尘晚分到了一组。 彼时的他欲哭无泪,一点儿也不想同郁尘晚分在一组。 但此时的他,心境要与上一次不同的多。 可惜的是,这一回并不如他所愿。 虽分组的结果并不令他失望,但他心中不免还是有几分缺憾。 步轻昀察言观色,将他心思全看在心里,揽过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以宽慰的口吻说道:“小师弟,别一脸大难临头的表情,其实步师兄我也是很有实力的。” 闻言,临清寒禁不住笑了声,轻声问道:“很明显吗?” 步轻昀点点头:“那可太明显了。虽然你步师兄我啊,实力确实比不上大师兄和二师兄,但你好歹给我点面子,行么?” 通常来讲,寻常的Beta的胜负欲一般不会太强烈,也没有所谓雄竞的思维。 所以步轻昀这般同他讨要面子,也足以证明他方才的表情或行为上大抵表现出了几分不满意吧? 临清寒将他搭在肩头的手拿下,拍拍他的手背温声道:“行,步师兄,那便请您多多照看我了。” “那是当然了。” 弟子大会散了之后,二人有说有笑地跨出大殿。 刚巧被笑得很开心的楚绪宁拦了下来。 临清寒见对方笑得这般灿烂,八成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见对方嘲讽道:“你们这两人半斤八两的,组到一块儿还真是孽缘,可别走出这仙星派的大门就被恶人给灭了。” 楚绪宁眼中的不屑一览无遗。 步轻昀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两句,却被临清寒径直地拦下。 他偏过头,不解地看向小师弟。 临清寒的眉眼生得漂亮,笑起来的时候不仅多几分柔情,更有几分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