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贱命一条,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颜子俊急了,朝他嚷道:“我在你家供事两年,如今已是老大不小,再过两年容色衰减,也不过就是个寻常汉子,你那大宅子里什么如花美眷没有,非要我做你的禁脔?你这羊毛光逮着一只薅,还真有意思!”
褚九殷不服:“什么禁脔?你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颜子俊起不来身,却尽力将上身挺起,回讽道:“难道不是吗?褚九殷,你素来心口不一,如今这样拼了老命似的要抓我回去,嘴上说着对我旧恨难消,说我如何对不起你,其实不过是要我做你的榻上玩物,任你消遣而已!”
“住口!”褚九殷也急了,登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若言错,那你告诉我,你成天这么大酸劲儿,到底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干什么……”
褚九殷见他小命攥在自己手里,还敢壮着胆子嚣张,心里直骂他不识抬举。
只是颜子俊方才一问,却也让他觉得这的确是件极让人费解的事,他念叨半天,心里糟乱一片,也还是解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啊,这样费心竭力地折腾,弄的自己身心俱疲,到底是图个什么?
“你连番害我,还成了你有理了?”此事既难解答,褚九殷只好先将它扔到了脑后,虚张声势地拍案骂道,“我看还是让你吃的苦头太少,这点子倔犟脾气没磨得半点下去!”
他看颜子俊脸色发青,嘴唇不住颤抖,顿了几顿,又将语气放缓了些:“实话告诉你,你这次随我回去,只要你老实听话,对我再无外心,我便将新仇旧恨一笔勾销!羡园里金银珍宝无数,足够你享用一辈子的。两厢对比对比,怎么也好过你在外面这样挣扎过活,还得拼命苦读,赶那什么劳什子的秋闱,才能勉强混个人模狗样!”
这话说的不咸不淡,实在没什么意思,褚九殷都觉着有些难堪。
方才颜子俊说的没错,自己行事悖乱,已不是一两日了。
自己嘴上总说着如何恨他,偶尔想起这人对自己做的狠事,还又气又恨,熬的自己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只是如今,他为让颜子俊回到身边,方才那话说的没囊没气,好似自己落了个弃妇一般的下场,委屈兮兮,可怜巴巴,实在是有失尊严,丢了体面。
褚九殷心里憋气,脸上跟着就红一阵,白一阵,连看向颜子俊的眼神也开始闪烁起来。
颜子俊见他这样,一个鲤鱼打挺,硬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目光如炬,盯着褚九殷大笑了三声,直接说道:“褚公子,你可莫要告诉我,你这是看上我了!”
褚九殷像是一下子被人戳了脊梁骨,脚下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鼻翼一张一翕,额角的青筋亦是突突直跳,最后嗔目切齿,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胡说八道!”
颜子俊如今再不怕他,索性豁了出去,朝他啐道:“你便是稀罕上我了,我也不喜欢你!你就是绑着我回去了,也只会让我讨厌你。除此之外,我对你再无别的意思!”
“你都是我的人了,你不喜欢我,难道你喜欢那个丫头片子?”
表面上看,这俩人胜负分明,实则褚九殷处处被动,一直占不到便宜。他眼见自己被颜子俊逼的毫无退路,也不知怎的,情急之下,竟顺口吐了这么句酸唧唧的话。
颜子俊浑身被勒的一道一道儿的,就是这样难受,嘴上也不肯相让:“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喜欢步璃!我曾对她承诺,若我来日得了功名,必还回那沙阳堡,到时候光宗耀祖,显亲扬名,我与她明媒正娶,做对正头夫妻,才不算辜负了人家对我的真心厚意。”
“啊啊啊啊——”
褚九殷这回真是羞恼到了极点,他大手一挥,将缚在颜子俊身上的蛇鞭召回,暴涨的灵压注入其中,而后长鞭一甩,擦着颜子俊的头皮,将他一截长发抽了个粉碎。
“你再找死,我杀了那小娼妇全家!”
此刻再向他服软已是无用,颜子俊心里清楚,眼下唯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求得个速死解脱,要么,就是直接将褚九殷气的半死,让他自己跑路!
只是他又有些后怕。
疯癫之下的褚九殷犹如疯犬,谁也不能保证他在发疯之时,不会干出什么蠢事。故方才的话一出口,他虽然立时痛快极了,却又很快后悔。
他不能,也不该拿步璃全家的性命当做儿戏,赌褚九殷不会疯魔到全然丧失理智。
颜子俊双目直逼褚九殷碧色的眼底,冷淡且尖锐道:“步璃若死了,我也绝不会独活!褚九殷,你知我性子,最是外柔内刚,说到做到!”
“你……”
褚九殷扬鞭朝他一指,当即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咬牙说道:“好一张利口!可你除了这张嘴,也没别的本事。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你这样顶撞我,看最后到底谁吃亏?”
一霎间,长鞭在褚九殷掌中裂成两股,其中一条宛若游蛇,向着颜子俊身侧滑了过去。
颜子俊在床上没退两步,就被缠住了手脚,在这条刚柔兼济的软鞭操控下,竟将他摆出了个拳抱双膝的姿势。
“你个混账!褚九殷,你这个疯子,你又要做什么?”
“呵,这回知道怕了?!”
褚九殷俯身趴在床沿上,他眼中的碧色因愤恨,也因他无法言说的欲望渐渐消散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妖异的赤红色。
他不断回味着颜子俊方才说的话,又想起自己扮成了步璃的样子勾引于他时,他在自己身下的那副软弱无力,欲拒还迎的样子。
——可恶至极!
若说这贱人对那个女的无意,他是死都不会相信了!
褚九殷眼里满布血丝,他嗤嗤地笑了两声,看着颜子俊左顾右盼,仍在强自镇定的可恨表情,不禁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今儿我哪儿也不去,咱们就把方才在这张床上没做完的事做完,你看怎么样?”
颜子俊被他盯的寒毛倒竖,奈何他拼命转动手腕,也不能将勒紧的双腿放松下来。
“你这姿势倒是新奇,咱们过去可没做过这个,误打误撞的,要你使将出这‘观音坐莲’的招式来伺候我,可是叫我受用的很。”
“褚九殷,你要做就做,何必多说废话,羞辱于我?”
褚九殷在他面上亲了一口,狎昵地说道:“什么羞辱不羞辱的?总要说的这样难听!你可是我的人,为夫舍不得你难受,这就来与你‘洞房’。”
颜子俊银牙咬碎,张口骂道:“放你的屁!”
褚九殷伸手将他双唇捂住,听他骂人,倒也不恼,反而得意笑道:“我说洞房,就是洞房!”
——
颜子俊再度睁眼,已是天明。
他双目浮肿,喉咙沙哑,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上无处不酸,无处不痛,刚醒来的刹那,竟以为是昨夜又被车碾了一回。
等他好容易清醒了些,昨夜那些口靡的画面又迅速地回归到了他的脑海里,让他恨的咬牙切齿,又羞的面红耳赤。
褚九殷躺在他身边,也不怕颜子俊羞愤之下将他捅死,反而睡得十分踏实。朦胧间,他口中发出一声呓语,转身抱被,竟又睡了过去。
颜子俊狠狠剜了他一眼,抓起铺在被子上的衣服,攒了一攒,就向褚九殷脸上砸去。
他自觉用力不小,不想那畜牲仍跟死了似的,睡的那叫个香甜。又听他嗓子里咕哝了一下,将颜子俊的衣裳卷进怀里,捂在鼻子下嗅闻,在梦里竟还咧着嘴傻笑起来。
看他在睡梦中都是一副憨痴甜蜜的模样,颜子俊恨的要死,此时他又想起这禽兽是因何累成了这个样子,脸上竟比方才还要红上三分。
他心里一动,悄么声地越过褚九殷的身体,从床上爬了下来。
回首见他仍兀自睡着,颜子俊小心将衣服又从褚九殷怀里扯了出来,趿过鞋子,将自己穿戴整齐。
待一切准备就绪,他不放心地又朝褚九殷的睡颜看去,直到确认他依旧未醒,这才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跑去。
第 50 章
经年的鼠蚁啃咬,使这二楼的楼梯不过就是空搭了个架子,根本经不得颜子俊的用力踩踏。
他一路向下冲去,眼见着还有两蹬就要着了地,哪知脚下“咔嚓”冒了声脆响,竟让他直接将脚下的木板蹬出了个窟窿。
方才他急着逃命,全将一颗心奔去了大门口,对周遭有什么变化并未什么觉察。
这会儿摔了一跤,颜子俊虽然心慌,却还是拿眼往四处晃了一圈,这才发觉昨夜还布置的洁净整齐的这间客栈,到了早上,已成了一处荒宅。
他赶忙从地上站起,也顾不得考虑其它,直到冲出大门,又见院子里庭院残破,围墙半塌,花木四处乱长,枯藤绕着腐朽的门楣攀缠而上,满地杂草丛生,瓦砾遍布各处。
颜子俊粗喘着,心道这褚九殷扮起步璃的模样几可乱真,若使他施展法术,将这处废弃庭院变成间客栈,想来于他也算不得难事。
他回首向身后看了一眼,想褚九殷仍在楼上的房间里睡着,指不定下一刻就要醒来,时不可待,他再不敢在此多做停留,急忙向着有人声的地方跑去。
等到了街上,颜子俊见此地较之别处,行人不过区区之众,勉强支撑的几间铺子,也是客人稀少,生意清淡,便知这里并不是城中的繁华街巷。
他逮着个人上前一问,才知这里乃是通城的西南角,若从这里出发,再从正南方的城门出城,当费不了多少时间。
颜子俊对那人道了谢,便按着方才得到的指点,沿着街上出现的几处显眼屋舍一路找去,果然不出多久,便让他找对了地方,城南的永和门近在眼前,颜子俊心中一喜,忙跟在人后出了城。
颜子俊自来通城,尚且未有几日,到了郊外,对这城外的地方就更不熟悉了,只是他不敢往官道上走,只寻了僻静小道上路,一路上让他连问路带摸索,不想未及正午,竟在此处荒僻的林子里迷了方向。
若寻常人迷了路,大致会焦急惶恐,恨不能立时回到正途,可颜子俊却不着急,反而觉得此时此刻,竟比未出城前还要轻松些。
他想这地方荒僻的很,便是通城内住了几辈子的老户,也未必能找到这个地方。褚九殷这会儿就算醒了,也不见得能一时半会儿找着他。
好在今日天气晴好,光照充足,白日里有阳光照在身上也不大觉着冷。只是眼下正是冬季,眼前这会儿虽熬的住,可到了晚上,寒气骤降,他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也还是死路一条。
故此趁着日头正好,他还是得尽快找着出路,等到了山下村落,亦或是山上有住家的地方,就算有了生路。
颜子俊向前一路艰难行进着,山林之中,枯木衰草横生,时不时的就会遇到巨木的残枝挡于面前,颜子俊身无长物,只能徒手将它们拨开。
每次拨动,那些带刺的边缘便如锯锉一般,将他的脸上、手上割的生疼,方才从那丛齐人高的草堆里钻出来时,甚至还将脸上剌出了好几道口子。
颜子俊此时饥渴的很,却还是坚持在林子里艰难跋涉。此时正午已过,深林之中仍有薄薄雾霭,使人难辨远处万物,只是方才经过一处,隐约听得山下有流水声。
越往前走,颜子俊越能听见水声隆隆,他往前忙走几步,扒开那些挡人视线的衰草枯藤后,不想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了一条如布似帛的巨瀑。
瀑水由更高处的山顶直泻在山下幽潭之中,溅起的浪花足有五六丈高,闪银亮玉,极为壮观。颜子俊还未站在潭底,就已经被那瀑流强有力的回声震的耳膜欲裂。
此情此景,让颜子俊一下子蹲坐在了地上,仰天长叹道:“这到底是哪儿啊?”
本以为回答他的只有林梢间掠过的风声,不想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从他身后的密林里传来,惊的颜子俊身上止不住地打起了冷颤。
“若我不追上你,你是不是还想逃到天上去?”
先前想着自己藏身荒岭,不容易被找到,哪成想才过了半天,就让那蛇妖找了过来。
颜子俊别无选择,咬了咬牙,朝着不远处的山崖边跑去。
这道狭窄的路径,最窄处只有三拃,颜子俊行走其中,犹如在百尺高空中走钢索,只要一个不小心,就要葬身在崖下深不见底的墨潭里。
颜子俊尽力平视前方,一点也不敢往下面看。他是凭着一腔孤勇才走到了现在,就是此时害怕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若是再瞻前顾后,等脚下一软,怕是死的更快。
好容易摸着崖壁又过了一处隘口,颜子俊还未喘口气,一只脚就踏上了一块长有青苔石块上,若非手上扒的牢,险些就让他滚下崖去。
他纵是再胆大,也只是普通人,方才险些身死,吓得他忙将手心护在心口,心有余悸地想:“若是方才真的掉了下去,大概是再没办法活命了吧?”
只是怕归怕,他却没有别的选择。
直到跑上崖顶,颜子俊才知这顶上乃是一处绝壁,他在距悬崖边五十步的距离处停下脚步,在这处绝地上跪了下来。
褚九殷身形挺拔地凌空而来,他驭着寒风,从空中气势凛凛,墨色的衣袂上下翻飞,整个人俊逸清冷,剑眉星目如刀似剑,瞳仁里寒光闪烁,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