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谈甚欢,天南地北的闲聊着,不知不觉间已日上三竿。
“胡锅头见多识广,胆识过人,真教人佩服哪!”晏宁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只是时辰不早了,不知胡锅头肯不肯赏脸移步到寒舍喝杯茶用个午膳,咱再好好畅谈一番?正好我有样好东西想让胡锅头帮忙掌掌眼。”
“哦?”胡锅头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什么好东西?” 难不成他运气好又挖到了稀有的药材?
晏宁卖了个小关子,佯作神秘地朝他一笑:“您去了便知。”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胡锅头大笑。
正午的风夹着几分燥热。庭院里的树木早已绿意盎然,翠绿的嫩叶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凉亭四周栽种的杜鹃花此时也竞相盛放,红的白的粉的,好一片美不胜收之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假山前头那一方池水,因为长时间没有下雨,池子里依然是干涸的。
萦绕的花香引来了不少蝴蝶和蜜蜂的光顾,晏宁微一扬手,赶走了一只停留在茶杯上的蜜蜂,不疾不徐地给胡锅头倒了杯茶。
胡锅头环顾四周的景色,笑呵呵道:“晏府大宅真是气派啊。”
在当下这个时代,倘若一方夸赞另一方的宅子气派,那绝对是发自真心的、毫不虚假的夸赞。因为在当下,宅子等于脸面,只有有本事有能耐,或是显赫的达官贵人才住得起大宅子。——这是晏宁被许士杰科普之后才知道的。
“哪里哪里,胡锅头过奖。”晏宁谦虚地笑了笑,将茶壶放置一旁:“胡锅头请,此乃我前两日在山里亲自采摘的春茶,您是头一个品尝到的。”
“有幸有幸。”胡锅头笑着端起茶杯,拂了拂面上的茶叶,浅浅呷了一口。茶的好赖他是分不清的,他一个粗人,不好这口。
“你想让我看的宝贝就在篮子里头?”他问。桌下的石凳上有个四四方方的竹篮,是方才雯娘从屋里拎出来的。
“正是。” 晏宁打开篮子,取出里面的东西,笑道:“胡锅头请过目。”
“这是……纸?” 胡锅头拿过来,仔细翻看。
因为设备、技术和生产环境都相对落后,所以纯人工制作出来的纸张与一千年后机器生产出来的纸张也有所区别。譬如纸张的厚度很厚,按照晏宁掌握的工艺制作出来的纸一百张摞起来就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那么高,而且纸的韧性也很强。
而对比这个时代的造纸工艺,眼前拿在手里的纸干净,洁白,柔软,堪称是上上之品。
胡锅头摩挲着手里的纸,神情中的喜色十分明显,“这纸是你造出来的?”
“没错。”晏宁笑道:“胡锅头有所不知,我去年在城北买了一处作坊,专门用来造这纸。”
胡锅头又问:“那晏公子造这纸欲作何用途?” 用来写字?那未免也太软了。
“嗐。” 晏宁摆摆手,看起来略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模样,赧赧道:“实不相瞒……我造这纸是拿它来做厕纸用的。”
“嚯——” 胡锅头脱口就是一声惊呼!这么好的纸拿来的厕纸用?!这话若是换了别个人来说,他铁定会禁不住狠狠嘲笑一番。——乳臭未干的毛孩满嘴胡说八道,牛皮都要吹上天了。皇帝老子没准都用不上这么好的纸来擦他的屁股,你屁股比皇帝的屁股还金贵了?
但这话是晏宁说出来的,他毫不犹疑就信了。
“可惜了,可惜了………”他按耐不住性子,问说:“你这纸造了多少了?”
晏宁饮了口茶,回道:“拢共有五十沓左右罢,每沓都是一百张纸。”
“难怪这般厚实……”胡锅头点点头,也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思量片刻,欲言又止:“晏小公子既然喊我过来,想必是想与我做这笔生意了?”
“哈哈,胡锅头果然快言快语,真乃豪爽之人。”
一旦有人开了口,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胡锅头的确是个不爱绕弯子的人,直接就与他商谈起来。
卖厕纸在当下简直可以说是一种一夜暴富的生意。因为平民老百姓几乎是用不起纸的,他们用什么呢?一般讲究一些的会用厕筹(竹片)、瓦片、麻绳等清洁,不讲究的就地拿个石头或抓一把茅草就解决了。
纸,是达官贵人才能用得上的东西,所以价钱非常昂贵。而能做这种生意的通常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商户,哪里轮得着他们这些小商小贩。
“那这价钱……不知晏小公子心中可有计较?”
“未曾。”晏宁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头回做这生意,对外头的行情是分毫不知,心里没谱,我也不敢乱定价。胡锅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想必是知晓一二的,不如您给我开个价,价钱合适我就与你做这笔买卖,如何?”
对于晏宁的信赖,胡锅头心中自然是十分受用,朗声一笑:“既然晏小公子这般说了,那我就给你报个价,一百个铜板一沓,你看如何?”
晏宁面上镇定,心下狂喜。胡锅头给的价钱比原先他定的价钱足足翻了五倍。
“老实同你说。”胡锅头继续道:“换做平常时决计不止这个价,只不过去年四处闹饥荒,老百姓们把家当全拿去换粮食了,别的生意想做都做不成。等今年秋收熬过饥荒,行情或许会慢慢好起来……”
“不错。”晏宁接着他的话,说:“其实造纸工艺并不复杂,只是需要大量人力。没粮食我请不到劳工,五个月的时间才造了五十沓纸,若是今年秋收后有了粮食,我那作坊就能昼夜不停地造纸了。”
胡锅头:“晏小公子日后打算一直做厕纸的买卖?”
晏宁:“当然,我不但要做,我还要一家独大。”
“好气魄!” 胡锅头拍手称快。
晏宁话音一转:“因此价钱方面,我觉得咱可以再合计合计。”
胡锅头卡壳:“……呃?”
晏宁笑:“放心,我不是嫌您给的价钱低了,反而是觉着给高了。”
哟!胡锅头大感稀奇。他经商十余载,还是头一次碰到有人嫌他给钱给得多的。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哪!晏小公子该不会是在逗他玩罢?
“那你打算怎么卖?”他好奇地问。
晏宁略一思索,答道:“我给您个批发价,八十个铜板一沓,不过最低五十沓起售,您看如何?”
“成交!”胡锅头飞快回答,生怕晚一秒晏宁就变卦了:“此话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晏宁说过的话,当然作数。”
“好!好!哈哈。” 胡锅头陷入天上掉馅饼的狂喜中,双手握成拳,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不久后雯娘做好了午饭,喊二人进屋吃饭。两个小毛孩都怕生,一左一右黏在雯娘两侧,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吃饭,时不时偷偷抬起头瞄一眼牛高马大的胡锅头。
这人满脸胡茬,瞧着可凶,可让人害怕哩。
吃过午饭,胡锅头回去喊马夫过来扛纸,五十沓纸满满装了四个麻袋。
魏承瞧晏宁那一副笑得找不着北的模样就知道他这回铁定又挣了不少钱,等胡锅头等人都走光了,他才凑过来问:“阿宁,你卖纸卖了多少银子呀?”
“去去去。”晏宁挥手赶他,“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瞎问。”
“嘁,不说就不说,咋还摆起谱来了哩。”魏承撇撇嘴。
晏宁咕噜咕噜喝了半碗茶水,带了帽子去菜地帮雯娘翻地撒种子。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再不抓紧点干活天又要黑了。
“那城里的事儿忙完了,我们明日回云涧溪种地去吗?”魏承跟在他屁股后面问。
晏宁:“你还想挨你娘亲一顿胖揍呢?”
“我是去帮忙干活的,又不是去玩,娘亲为何又要揍我!”魏承不服气道。
晏宁斜眼睨他:“你娘亲想揍你,还需要缘由?”
魏承:“…………” 真相了!
第99章 鸭子们又下蛋了
卖厕纸挣了四两银子, 加上原本的六十两银子和去年冬天卖包子挣的二十两银子, 兜兜转转,晏宁如今手里的银子加起来拢共才八十四两。
不算五百多个铜板的零头的话,还需要挣九千九百一十六两银子才能完成三级主线任务。他盯着这个数字看了半天,最后把册子一把合上, 蒙头睡大觉。
嗯, 看来还是做梦比较快,梦里啥都有。
翌日一早, 魏承早早起来收拾了换洗的衣裳,要跟晏宁回云涧溪种地。结果一听晏宁说不准他去,二话不说直接往地上一躺, 开始撒泼打滚。
“我要去我要去……我种地比你还厉害哩, 凭甚不让我去……”
“学堂快开学了。”晏宁说:“你在家给我老实背书识字, 不许出去玩了。”
“我不要背书!也不要去学堂呜呜呜……”魏承从干哭假嚎一下子变成了真哭, 难过得鼻涕泡都哭出来了。他真不是块读书的料子,为何阿宁非要逼他去学堂, 阿宁对他一点都不好,呜呜。
“阿平哥。”晏宁喊道:“你快去把阿年, 胖墩还有大春几个叫过来瞧瞧, 他们大哥正搁地上哇哇哭着呢, 快让他们过来看热闹。”
魏承哽住:“………”
晏宁嘲笑他:“这德行被人看了去,够丢人现眼的了,以后还怎么收小弟。”
“呜呜呜嗝……”魏承抹了抹眼泪, 吭哧吭哧地从地上爬起来, 转头往椅子上一躺, “哇——”的一声又开始哭。
“………”晏宁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不久后雯娘做好早饭终于得了空闲, 小兔崽子这才消停了。他娘亲手里攥着的细鞭子打人可疼了哩, 一鞭子下来屁股都要被打开花,把他吓得一哆嗦。
吃过早饭,雯娘给晏宁收拾了一套换洗的衣裳和鞋子。晏宁将包袱塞进背篓里,准备出发。他没有让王阿平跟去,因为他这一去估摸要在云涧溪待上好一阵子,家里没个男人,留下雯娘孤儿寡母的,晏宁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王阿平留在城里,除了看家,还能帮他打理作坊的事儿。
“爹爹干活去了,豆豆在家好好听姑母的话,多吃饭才能长高高,长头发,听见没?” 晏宁揉揉豆豆的小脑瓜,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养了快小半年,这小东西脸上终于长了点肉,不似之前那瘦了吧唧的模样了。
豆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双圆溜溜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像黑葡萄似的,怎么看都可爱得不行。
晏宁笑笑:“乖乖的,等爹爹干完活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小东西对“好吃的”这三个字总算有点反应,迟疑地点了下头。
“我也要好吃的!”魏承顶着哭肿的大眼睛还要和豆豆争风吃醋:“你只给她带不给我带!”
“都带都带,有好吃的先给你吃行了罢?”晏宁哭笑不得说。
魏承:“哼!”
晏宁趁机就说他:“在家多帮你阿娘干活,好好看着妹妹,用功读书不许偷懒………”
魏承:“晓得了,阿宁你真啰嗦!”
晏宁:“嘿你个小兔崽子,说你两句还嫌我烦了是不是……”
差点儿又是一顿揍。
又过不久,太阳出来了。庭院里,几只麻雀停在茂密的树梢上叽叽喳喳,仿佛在目送他离去。
晏宁背上竹篓出门,好巧不巧,遇上了同样出门的张经事。虽说两家是邻居住得近,但仔细回想,这阵子两人各忙各的,好像很久没碰面了一样。
“哎呦,张经事,早啊。”晏宁笑笑说:“许久不见了。”
“晏小公子,早。”张经事也笑说:“又出城种地去?”
“是啊,春耕么,一天天忙得紧。”
两人边走边聊,张经事又问:“开荒之事进展如何了?官府库房里现有的玉米种子所剩无几,晏小公子得抓紧些才好。”
“嗳,多谢大人提醒,也就这两日了,等小的把地犁完就去找大人领种子。”
张经事:“那便好,我还担心你忙着忙着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走到府衙门前,两人分道扬镳。晏宁沐浴在柔和的晨曦中往城门的方向继续走,几十步后路过庆阳茶楼,捎上了他的爱徒冯清河一块走。
回到云涧溪,晏宁的第一要务仍是种地。河对面的地种完,轮到小院外头的这块地了。小院外头这块地比河对面那块要大一些,估计四亩有余。晏宁打算一半用来种玉米,一半用来种红薯和白菜萝卜。
耕牛的用处在这时候尽显无疑,无论是犁地、耙地还是开垄,都比人工劳作快上几倍不止。
这块地种上玉米后,沿着河道但凡有稍微平坦一些的荒地,都会被晏宁列为开荒的目标,有股不把这些荒地种满誓不罢休的架势。
不过因为人手和精力都有限,他们最终只沿着河道开了五亩左右的荒地。加之原有的八亩地和山坡上的三亩地,晏宁总共种了十几亩地的玉米,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主大老爷。
开荒和播种结束之后,晏宁终于有了些许空闲的时间,于是带上他的爱徒进山里挖药材和找吃食。
如此日复一日,转眼就快到四月。人们常说最美人间四月天,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耀眼灿烂的阳光,带着燥意的风以及高低起伏的虫鸣与鸟叫,已然都充满了初夏时节的气息。
天气一热起来,最开心的莫过于鸭子们了。它们成群结队,每日清早从鸭舍里摇摇摆摆地出发,在地里啄虫子吃野菜,下河啄小鱼小虾,每天都在外头吃得鼓鼓囊囊地再回来,没过一阵就开始争先恐后地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