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笑眯眯地收好钱银,接着又面露难色,“哎呀,小民不识字,签字就不必了罢,我画押成不成?”
“也可。”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张经事倒没有刻板行事。
画完押,晏宁领他去地里走了走,大致与他介绍了一遍云涧溪的情况,同时说了说自己的打算。如果这六个劳工今天就能干活的话,他想让他们先割草,割完草再锄地,锄完地后将地里的草根石头捡干净,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再挖田垄和沟畦。
“知府大人将他六人交由你处理,你尽管使唤他们去做就行了。”张经事回身朝劳工们道:“这是你们的监工晏宁,以后你们全听他的吩咐做事,听明白了么?”
“是,小的明白了……”劳工们应道。
六个劳工有三人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一人膀大圆粗虎背熊腰,还有两人稍微正常些,衣着看着干净许多。他们都自带了劳作农具,镰刀、锄头、耙、撮箕等一应俱全。
晏宁一一记下几人姓名,笑道:“各位大哥先进屋里喝口茶水再干活罢。”
“不用不用。”一个叫李四的劳工摆手道:“监工大人客气,我等不渴,随时听候差遣。”
“那好罢。”晏宁便道:“你们就先将地里的野草割了……”
这片荒地有少说有三亩多的面积,地里野草丛生遍布荆棘,六人要将它完全清理干净也需花费不少时间。
晏宁回到院子里,吩咐雯娘煮一锅茶水,等茶水煮好了再叫他们过来喝。
午后,出去觅食的鸭子们回来了。它们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路过荒草地,嘎嘎直叫。
“哪里来的野鸭子?!”那个壮汉两眼放光,盯紧了鸭子,一副揎拳掳袖的模样。
“不是野鸭子,是我们养的。”魏承见他手臂和胸前的腱子肉鼓鼓囊囊的,脸上也是满脸横肉不好惹的样子,心里有些惧怕,匆匆把鸭子赶回院里。
回去之后他便与晏宁说了这事。
晏宁知道他胆小,安慰道:“不用怕,他们是大人派来干活的,不会欺负你的。”
“但是他长得好凶……”魏承小声说。
“你不能从长相来判定一个人的好坏,这样是不对的。”晏宁呼噜呼噜他的脑袋,笑:“那你看钱官爷长得凶不凶?他是个坏人嘛?”
魏承顿了顿,说:“钱官爷可比他好看多了……”
晏宁:大意了,没想到小崽子也是条颜狗。
两人正说着,鸭舍里忽然传来老母鸭欢快的扑腾声。
“嘎嘎嘎嘎——”
魏承兴奋喊道:“阿宁你瞧,它又下蛋啦,好大一颗,比昨天的还大哩!”
晏宁:“嗯,先捡起来来,等下了一窝再让它孵小鸭崽。”
魏承:“哈哈,好嘞!”
一天过去,新鸭舍总算建好了围栏,明日再搭好顶棚就能用了。
太阳落山前,晏宁担心几个劳工回家路远,于是便早些让他们收工回家。庆幸的是几个劳工手脚利索,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把荒地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雯娘与王阿平还有魏承三人进城赶集,买布料买鞋垫。这些东西必须得雯娘亲自出马。晏宁和王阿平都是大男人,根本不会挑布也不会砍价。
魏承也欢天喜地地跟去挑布了,他要挑自己喜欢的颜色。
家里就剩晏宁和王老头在。清早吃过早饭不久,李四等人也来了。
草地里土壤肥沃,一锄头下去时不时能挖出一条比筷子还长的大蚯蚓。晏宁把鸭子赶过来,鸭群乐滋滋地跟在他们身后啄蚯蚓和虫子吃。
“您这鸭子养得真肥,平日没少吃罢?”壮汉有意与晏宁攀谈,没话找话聊。
晏宁记得这人叫胡山,笑答:“是啊,一天三顿少不了的。”
几个劳工听罢满脸羡慕。鸭子都能吃三顿,他们却每天饥一顿饱一顿,当真是活得连鸭子都不如。
“大人。”又一干瘦的劳工问道:“咱锄这地用来种什么?”
晏宁:“种玉米。”
劳工:“玉米?玉米是何物?”
“是不是前几日城里那群人传的玩意儿?我听他们说玉米特别好吃。”李四道。
“玉米的确很好吃,我就是那个在城里卖玉米的。”晏宁说。
“喔——”众人恍然大悟。
晏宁:“到了明年你们也能吃上玉米了,所以好好干活罢。”
“好好好。”几人笑应。
几人都是手脚之人勤快,除了那个叫胡山的。一上午的时间,不是尿急就是肚子疼,别人锄了两垄地他才慢慢吞吞锄了一垄,也不知道这牛高马大的身体是怎么练出来的。
晏宁眯了眯眼,觉得有必要和张经事委婉地提一提。官府请他们干活是按天结算工钱的,那些摸鱼打诨人不要也罢。
临近中午,院子外头又来了一波人——董元卿派来搭桥的。木桩、木板铁链这些需要用的器材也被他们扛着扛来、挑着挑来了。
董大人办事雷厉风行,才一天的时间就把所有事情准备得妥妥当当,晏宁更是爱他爱得不行,崇拜得五体投地。
前来监工的衙差与晏宁确定好建桥的位置之后,没过多久“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就响彻这片安静的荒野之地。
晏宁打来这里到现在也没想过云涧溪有朝一日会出现这么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夜幕四合,炊烟袅袅。
晏大厨今晚要使出自己的一招家传绝学——西红柿炒鸡蛋,以此来威震四方。
对此魏承表示质疑,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晏宁下厨。平日里都是雯娘煮饭烧菜,晏宁只会在一旁瞎指挥而已,所以对于到底晏宁会不会做菜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同时他也替晏宁感到紧张,因为鸡蛋很贵,他不想晏宁白白浪费这五个鸡蛋。
“滋啦——”一声,金黄的蛋液倒入热滚滚的油锅里,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马上跟着飘了出来。
魏承咽了咽口水,伸长了脖子往锅里瞧。
鸡蛋炒好后铲起装盘,将切好的西红柿倒入锅中翻炒。待西红柿炒得绵软渗出汁液后再倒入鸡蛋一起翻炒。两三分钟后,一盘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鸡蛋就出锅了。
“好吃!真好吃!”魏承惊喜地瞪大眼睛。
“你的词汇量真贫乏,除了好吃就是真好吃,咱能换个别的词不?”晏宁笑他。
“呃……”还未上学读书的魏承小朋友觉得晏宁在故意为难自己。
“我觉得比……比御膳还好吃!”
“还御膳呢,你吃过御膳吗你就知道比御膳好吃?”
“那你吃过御膳吗?”魏承反问。
“当然没有。”
“那你没吃过御膳你怎么知道没有御膳好吃?”
晏宁:“………”
“喵~”阿肥发出幸灾乐祸地声音。
很好,照这趋势下去,晏宁快连魏承这个小屁孩也争不过吵不赢了,真是喜普大奔,喜闻乐见。
晏宁恼羞成怒,因而故态复萌。魏承屈服于他的威逼利诱之下,不情不愿地承认错误。
——对不起,我不该与你争辩,更不该争赢了你,我错了。(下次还敢)
晏宁洋洋得意,很大度表示原谅他。
吃过晚饭,魏承手舞足蹈地拿出今天进城买的布料向晏宁显摆。
“你看,我匹是我挑的,可好看了!”
一匹墨绿色麻布,和晏宁上回买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胜在染了色,看起来像是好上一些。
“不错不错,好看。”晏宁附和道。
魏承:“这一匹也好看的,娘亲说这种颜色叫杏红色。”
“可以可以,这颜色穿上显嫩。”
“今日花了不少钱。”雯娘道:“这两匹布花去一百四十文,五双鞋垫花去三十八文,一兜鸡蛋二十文,再加上一些琐碎的物件又花去十二文。你今早给我三百文去,只剩九十文回来了。”
“没事儿。”晏宁笑道,“余下九十文就给阿平哥罢。”
王阿平连连摆头,“不不不,我不要你的钱。”
晏宁:“说起来我还欠你两个月的工钱没给呢,就当是付你工钱了。”
王阿平一听就急了啊。只当阿宁给他结工钱,是想叫他走。但他一点也不想走,在这里有得吃有得住,也与雯娘魏承相处得很融洽很开心,他很喜欢这里,根本舍不得走。
他知道最近闲下来了,院子修好了玉米也卖完了,可他依然每天都很积极地找事做找活干,就是希望晏宁别让他走。
“我不要工钱,只要有吃有住就行了。”王阿平抹了把泪,“我明天就去伐木砍柴去卖,你别赶我们走。”
“你想什么呢,谁赶你们走了。”晏宁哭笑不得说,“我是看你身上没有零花钱,想给点钱你拿去花。”
“我不要钱。”王阿平固执地说:“只要让我和我爹在这里住着就行。”
“……好罢,那随你。”晏宁无奈道:“你要是缺钱花了或者是有什么东西要买就告诉我。”
“嗯。”王阿平点头。
魏承鬼头鬼脑地:“阿宁,我身上也没钱呀,你能给我点钱花不?”
“你滚一边儿玩去。”晏宁没好气道。
“给我嘛给我嘛。”魏承扒拉在他身上闹他,“就给我两个铜板成不成?”
“你要两个铜板干嘛?”晏宁问。
“也不干嘛,就是想知道身上有钱是个什么滋味儿。”魏承说。
“我可以让你知道被我打屁股的滋味儿。”晏宁一掌拍在他屁股上,“快洗把脸去睡觉了,一天天净想屁吃。”
魏承满脸不高兴地撅起嘴,“小气鬼!”
“你再说?”晏宁作势又要打。
魏承一下跑上楼梯,回头来冲他做鬼脸:“略略略,小气鬼,阿宁小气鬼。”
“小兔崽子,明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夜色更深,远处山谷传来呼啸的风声。整个云涧溪像极了一片漆黑的汪洋大海,而木屋则是大海中漂浮的一座孤岛。
微凉的夜风扫过枝头,树叶声“哗哗”作响。
院子里,一道鬼祟的人影用木片划开院门后的挡板,悄悄溜了进来。
第31章 家里进贼了
“喵——!”黑夜中阿肥蓦然睁开眼。
“嘎嘎嘎——嘎嘎——”鸭子们被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吓醒, 呆头呆头地望着来人。
“喵呜——”阿肥用爪子直接呼到晏宁脸上。
“愚蠢的家伙, 快起来!”
晏宁睡得正熟,朦朦胧胧地挥开它的臭爪子,翻个身继续睡。
“嘎嘎嘎!!!嘎——!”不速之客闯入鸭舍,鸭子们惊慌失措地扑腾起来。
“嗷呜——!”敏锐的小狼崽也发现了异样, 扑到晏宁身上跳来跳去。
阿肥趴到他耳边:“猪, 快醒醒!院子里进贼了!”
“猪……哪里有猪啊……”
等等?院子里进贼了?
晏宁登时一个激灵,腾地坐起身来。
他抄起一根木棍, 朝外警惕地大喊一声,“谁!是谁在外面?!”
“嗷呜——”
听见狼叫,鬼祟的身影一僵, 下意识地扔了到手的鸭子慌不择路逃跑。
晏宁点了灯, 在阿肥和小狼崽的双重保护下小心翼翼打开了门。
院内空无一人, 只有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鸭子们和敞开的院门。
“为什么不能撵鸭子出去?”魏承云里雾里, 大清早起来就被晏宁叮嘱了一句“这几日不许赶鸭子出去”。
“这阵子外头人多,敲敲打打动静那么大, 鸭子本来就怕人,万一被吓到不回来了怎么办。” 晏宁对昨晚家里进贼的事情不想多提, 魏承这小屁孩本来就胆子小, 他不想搞得家里人心惶惶。
“更何况老母鸭还在下蛋呢, 它要是把蛋下在外面了,你上哪儿找去?”
魏承想了想,点头:“有道理, 那就把它们关在鸭舍里罢, 我出去挖野菜回来煮给它们吃。”
“嗯, 辛苦小阿承了。”晏宁掐掐他的脸, 笑。
魏承扬起小脑袋问他:“那今日还能吃西红柿炒鸡蛋吗?”
晏宁:“你还想吃啊?”
“嗯, 我还想再吃一顿。”魏承拍他马屁,笑嘻嘻说:“因为阿宁你做得太好吃啦。”
这马屁着实拍到他心坎里去了,晏宁龇牙一乐,“行,没问题,我给你做。”
“好耶,阿宁果然最好了……”魏承夸完他,喜滋滋地背起小背篓和王阿平挖野菜去。
“你别老是惯着他。”雯娘叹气说。
“没惯着,做个菜而已怎么就是惯着了……”晏宁笑说。
两人正一块给王老头打下手搭鸭舍顶棚,王老头将铁钉钉进木头里,停下手,问道:“阿宁,昨夜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老人家觉轻,估计是被昨晚的动静吵醒了。
“进贼了?”他又问。
“进贼了?!”雯娘吸了口凉气,面露惊慌,“偷了甚么东西不曾?”
“没偷成,被我吓跑了。”晏宁宽慰道:“小毛贼而已,估摸着是想来偷鸭子的,不用怕。”
“怎么不怕,俗话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前两日卖种子刚挣了些钱,昨晚家里就遭贼了……”雯娘觉得事有蹊跷,不得不重视。
经她这么一说,晏宁后知后觉皱起眉。对啊,丢鸭子事儿小,丢银子事儿大,要是贼人趁他不在家把他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给偷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