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纳的呼吸很急促，也很沉重，他望过来的眼神透着慌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不对，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你记得！？”
牧白黎走近，站在科纳的前面，俯视对方狼狈的模样，几乎是叹息道：“我不记得，但暴君记得。”
科纳神情呆滞，随即像是明白什么一样，紧紧抓着头皮，快速思考，但越思考越是恐慌与不敢置信，“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每一次暴君都会杀了我，怪不得每次都是以最残酷的手段杀死我，原来是这样哈哈哈……”
他捂着脑袋又哭又笑，泪水夺眶而出，“原来根源是我，是我们啊！”
“所以背叛的原因……”牧白黎还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科纳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古怪而扭曲，“很简单，人性。凭什么弱者就必须被抛弃，凭什么一定要选择多数人的队伍，弱小的人不配活吗？因为人数少就可以为了更多的人而去死吗？我妹妹才八岁，我不想让她被怪物吃掉。因为我是弱者，所以我嫉妒你的强大。这种理由够了吗？”
“那我凭什么要因为你们这种狼心狗肺的混蛋去死呢？还死了九次。”
牧白黎半蹲下来，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能感觉到手心下的这具身体正在剧烈颤抖，是因为恐惧吗？还是更多的，一些复杂的东西......
他冷静地捏住科纳的肩膀，语气中听不出来多少情绪。
“科纳，我被背叛了九次，死于同伴之手，九次。”
科纳剧烈颤抖，喘息沉重，却更像是无力，他沙哑地说：“所以你才会复仇，才会成为暴君。我明白了，这都是我们的罪孽，我知道了。可是你杀了我二十三次啊！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记得那些记忆，不是说这个世界的你是不一样的吗？我好不容易才克服恐惧站到你面前，为什么你还是那种样子——”
“砰！”
“先生您在这里吗——！”
门突然被推开，从外面闯进来一行人，为首的人穿着浅色的衣服，精致漂亮的面孔上缠着一条白布，明明无法视物，却依旧毫不犹豫地朝向牧白黎的方向走去，“先生，您终于下岛了，是不是终于厌烦小丑那家伙了？还是有什么命令要下达，请告诉我，我一定会——”
“出去。”
穆卡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看到”那位先生点了头，于是有些委屈地往门外走去，一步三回头，却始终没收到先生的第二句话，只好收起沮丧的心情，退回门外，还轻轻把门关上了。
牧白黎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虽然看到那双黄眼睛的确产生过是穆卡奇的下属，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这么莽撞地直接冲进来。
不过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吧。
牧白黎看向科纳，等到对方稍微冷静一点后，说：“我不会杀你，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什么？”
牧白黎垂下眼，眼底的情绪陌生又复杂，“你第一次遇见我的那个世界里，我是什么样的？”
科纳愣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几个模糊的片刻，以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话语。
【你是叫科纳吗？呜哇，灰头土脸的......不，我不是在笑你，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的有什么好笑的呢。我只是觉得大家都那么辛苦地从死亡路上逃回来了，这不是超级幸运的吗！】
【我？我叫牧白黎，来自华国，以后有机会可以来华国玩哦，可以带着你妹妹一起来，我会帮你们列出完整的游玩路线的！】
【分开撤离，你们由我负责，请相信我。】
【哎呀，好像就剩我们了，我的队友们应该都把其他人带到安全地方了，速度最快。不过我怎么运气这么差啊，竟然挑到最麻烦的一条路。哎你们看，这家超市里竟然还有糖果......】
【请不用担心，我会带你们出去的。大家按照我的指挥，不要到处乱跑。】
【不用害怕，我在这里。】
【没什么危险的，因为我很强，我能带你们离开。到时候去哪里都行，我不会再约束你们的行动。】
【请按照我的指示行动，不要到处乱跑。】
【……又死了一个，不是让你们听从指示吗？】
【按照我的命令行动，除非你想死在我手里。】
【我才是你们的最后生机。】
【......】
【......】
【你们要杀我？】
......
科纳紧紧闭上眼睛，嘴里被咬出血，血腥味令人作呕。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牧白黎松开了手，重新站起身，目光从抱紧脑袋无声哭泣的科纳身上移开，落到窗外碧空如洗的天空上。
‘温柔的人’。
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
被杀二十多次的背叛者，竟然还会用这种形容词称赞死于他之手的人。
莫名有些荒谬可笑。
但是.......
牧白黎突然间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
在一切还算得上正常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能是正常的？
红夜日的到来，让他无法继续日常普通的生活，无法和好友在一眼望得到终点的路上前进，他不再是学生，不再是普通人，成为了他人口中的【暴君】，但那又是令人反感的称呼。
明明并不介意甚至期望有谁能帮他选择未来要做什么，但牧白黎第一次拒绝了摆在面前的，只要往前踏出一步就能让人生重新恢复有序，而且更加自由且轻松的未来道路。
学生，普通人，官方组织成员，欢乐城的二号小丑，还有重生者们口中的【暴君】。
......
像这样的重生者，是敌人吗？
“对不起，对不起，请杀了我吧，这都是我们的罪！是我们的罪！”
科纳紧紧蜷缩身体，模糊不清地乞求。
杀死全部的重生者，然后呢？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重生者的数量太多了，他们身边还有很多非重生的同伴，也要当成敌人一同消灭吗？
他不想成为【暴君】，也无法变成前九个世界线中那个【阿黎】。
但杀死全部的重生者，又消灭阻挡在前方的全部敌人……
单以立场来看，反对的就必须死亡吗？
好复杂，想得脑袋快要爆炸了。
果然那个抽出【黎明】的三十号世界线【暴君】就是一个不折不扣连未来自己都能坑的混蛋。
牧白黎有些迁怒地想到。
[世界......]
牧白黎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原先湛蓝的天空瞬间漆黑一片，乌云遍布，远处厚重的云层闪过无数道刺眼的白光，随即伴随轰然而降的暴雨，接连不断地惊雷如同在耳边爆发。
“来了。”
牧白黎心中的情绪收敛，化为凝重。
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穆卡奇出现在外面，神情同样有些紧张，“先生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到您，但是外边——”
“第二次入侵，开始了。”
穆卡奇咬牙，“先生，请允许我待在您身边，我会保护您的，请相信我！”
牧白黎回头，窗外再次电闪雷鸣，亮起的雷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冰冷而抗拒。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隐隐出现暗红色。
“可是穆卡奇，我不是暴君，我也不会成为他，别从我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
“我当然知道，先生您怎么了，突然间就......”
“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牧白黎最后落下一句话，走向窗户，一跃而下。
“先生！”
穆卡奇冲到窗口旁，往底下一看，只见铺天盖地的黑液如同活物一般快速蠕动，带着少年快速离开。
“......”
穆卡奇扭头一把攥住科纳的衣领，冷冰冰道：“你到底对先生说了什么？”
“我只是说以前的他是个温柔的人而已。”
穆卡奇睁大了眼，“开什么玩笑！那位先生明明是一位恐怖，残酷，让世界臣服，却又有着惊人魅力的强者啊。”
“对啊，暴君的确是那种有着极致恶意的人，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却根本不想成为暴君。”
“你看，穆卡奇，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科纳笑得勉强。
另一边。
来到一片树林中的牧白黎很快冷静下来，从日记本中掏出雨伞打开，遮住漫天的暴雨。
“开始有些想念欢乐城了，起码那边安静点。等会回去看看杨小明吧。”
刚跨出一步，就看到四周的丛林中钻出十几道黑影。
扭曲的黑雾，如枯枝般的四肢，狰狞丑陋的头颅，獠牙滴落的粘液.......
异变后的野狗群吗？
入侵的速度还真快。
那十几只野狗低吼，成群结队地扑了过来。
下一秒隐藏泥土中的黑液悄无声息地拔地而出，化为绳索死死将野狗们缠绕，强大的力度让它们疯狂挣扎，最后发出一声哀嚎，直接被绞死。
牧白黎经过那片野狗尸体群，微凉的目光在树林深处短暂停留，随后又往前走去。
这是一片小树林，再往外些又是一片废墟，随着雨下得越来越大，藏匿在黑暗中的怪物也越来越多，窸窸窣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刺骨的杀意与恶意越来越浓烈，但直到牧白黎走出那片小树林，也没有第二次的攻击出现。
雨下得更大了。
牧白黎本来想回到欢乐城，但现在没什么力气去应付小丑的吵吵囔囔，于是转而来到一个从外表看起来还算完整的的房子里，刚一进门就用雨伞戳死了一只从天花板扑过来的巨大蝙蝠，绿色的粘液在地面漫延开很大一滩。
灯已经亮不了，好在有蜡烛，旁边也放着打火机。
点燃后，昏暗的室内稍微亮了一些。
牧白黎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注意到桌上还放着一杯已经发黑的不知名饮料，以及一本书，《小王子》。
这个房子的原主人应该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或许会在阳光正好的中午，坐在窗边看本书，然后在阳光下惬意地眯起眼睛浅眠。
牧白黎操控黑液将那杯饮料推远，随后摊开那本书。
陌生扭曲的文字……
牧白黎打了个哈欠，果断地把书籍合上。
黑液从脚底开始漫延，渐渐在周围升起一面漆黑的保护层，将少年牢牢地护在安全的环境中。
比起无聊地都快打瞌睡的牧白黎，其余几个分.身似乎都有事情要做。
小丑还在建造美食城，暴雨与怪物的入侵似乎对欢乐城影响不了什么。
冰鸟梅斯蒂尔直接用寒冰搭建出巨大的遮天巨巢，挡住了暴雨以及外来的怪物。
黑蛇塞西尔正藏在一座临海小镇里，顶着暴雨在寻找些什么。
刚被抽出来结果直接消失在空中的新分.身帕尔默正在一个陌生的街道上行走，看周围打着伞来去匆匆的人影，这里应该是一个秩序正常的城市。
他们似乎都有事情去做，除了无所事事的本体。
牧白黎遮住眼睛，意识连接同时落到那四个分.身身上。
【你们接下来想做什么事？】
小丑第一个回复：【我一直在建造欢乐城，小丑先生会加快进展的，到时候挚友来玩呀！】
帕尔默是第二个：【我正走在神教总部所在的城市里，这里非常漂亮，还很有趣，神教也是。我喜欢这里，会尽快占领，不，应该是劝说这里的人们成为我的朋友。】
冰鸟梅斯蒂尔依旧冷得不近人情：【从东赛铃那河到西斯卢拉伯森林，从南拉江纽山脉到北东古拉比沙漠，这里全都是我的地盘，除了本体，其余人禁止私自踏入。对了，小丑你再来一趟，这边还有些幸存者你带走。】
小丑：【？？？No——】
黑蛇塞西尔的语气透着疲倦：【我想冬眠，好累......不过海里的那些怪物一直拉着我去抢地盘，以后，或许大概可能会有海底城市吧......？】
所以，
【本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帕尔默问。
牧白黎叹气：【我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们。结果没想到......】
明明是分.身，在放任自由的情况下，竟然会自主决定要做什么。
这不是显得身为本体的他过于无用了吗？
牧白黎又深深叹气。
【既然如此，要不要来我们这里看看？或许路上会遇到一些有趣的事。】
【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重生者，一见到我就叽里呱啦大呼小叫，坏心情。】牧白黎吐槽。
而且，【黎明】的事也还没结束......
牧白黎突然想到一件事。
很久之前，还在华国的时候经历过一场重生者暗杀，似乎中了枪也没死，那其余世界线上的【牧白黎】到底是怎么死去的？
死亡前重启世界，还是说根本没死，只是觉得无聊了就直接重启世界？
牧白黎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测。
他掏出了怀中的日记本，纸面上出现一个开心的颜文字。
【亲爱的小主人，是想抽卡嘛？】
牧白黎：“不，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储存了我的灵魂，是吗？”
手中的日记本开始发烫，很快一段话出现在纸面上。
【是的，人类的肉身太过脆弱，即便有着魔族后裔的身份，觉醒后的□□也能被各种怪物撕碎。而日记本是您力量的具象化，无法被外力摧。因此综合考虑，将您的灵魂保存在日记本中，才能完全确保您的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