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语气很轻，表情很淡，庄万楼敏锐感觉到对方的疲倦。
　　“都说人不该一直回望过去，都说人最后还是要往前走……”
　　“那我，为什么不死在昨天呢？”
　　少年表情平静，即便说着自厌悲伤的话，语气也没有丝毫起伏，但听在庄万楼耳里，却令他背后莫名一阵寒意。
　　庄万楼看到墙角处的少年朝他露出轻微的笑，那笑意不带丝毫感情。
　　“听着，如果有机会，不择手段地杀死我，这就是你们的任务，也是你们唯一能拯救未来的方法。”
　　“——在我还未彻底疯狂前，找到我，杀死我。”
　　*
　　牧白黎只是稍微思考一下如何掩饰分身与本体之间过于紧密的关系，就看到庄万楼也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那算了，省了敷衍的时间。
　　牧白黎心想，随后犹豫了一下，尝试连上小丑的意识。原本打算一触即离，却意外发现对方的意识海里一片寂静。
　　空旷，寂静，没有一丝声音。
　　牧白黎闭上了眼。
　　意识投放成功。
　　睁开眼后，面前是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庞，而他的手正掐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脖子上。
　　“绝不背叛吾神的指示……，魔鬼，去地狱忏悔吧……”
　　陌生男人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牧白黎瞥了他一眼，松开手放任其落地，他则检查分.身的状况。
　　身体没有异常，也没有那种混乱疯狂的声音。
　　就像是一具已死去的躯壳。
　　［卡瑞斯？］
　　牧白黎在心中唤道。
　　没有回应。
　　像是明悟什么，牧白黎又问。
　　［小丑，出来。］
　　这次，脑海中出现一个优雅而冷静的声音。
　　［我在，挚友。］
　　像是雨后微凉的气息，连笑意都带着股刺骨的冷意。
　　但无论如何掩盖，都无法隐藏那语气中的欢愉。
　　［卡瑞斯暂时出不来了，就让我来陪伴挚友吧。放心，比起那个废物，我更擅长讨人欢喜，我会让挚友喜欢的。］
　　这道声音缓缓地响起，语调温柔轻缓，每一个停顿和重音都仿佛情人耳语般的缱绻迷人。
　　牧白黎沉默。
　　牧白黎皱眉。
　　像是感觉到他内心的嫌弃，脑海深处似乎冒出一道隐约模糊的狂笑。


第63章 小丑15
　　［……比起前面那个只会装疯卖傻的“卡瑞斯”, 现在的我更擅长讨人欢喜，知进退，懂礼貌, 是成为挚友伙伴的不二选择哦。］
　　出现在脑海中的那道声音温和，却丝毫不掩言语中的矜傲, 只是说的是自夸的话，反倒有几分好笑。
　　牧白黎有点想叹气，垂下眼拉开袖子，手腕内侧遍布黑色的裂缝, 像蛛丝般蜿蜒进衣袖深处，冰凉的风吹过, 没有一丝感觉。
　　日记本果然被小丑威胁了, 在设定上遮遮掩掩的，分/身卡［欢乐小丑］是人偶的事情完全都没透露出来。
　　只不过还有一点奇怪，现在的这具分/身的脑海中一片安静, 没有尖锐的笑声，也没有让人发疯的喊叫，安静得古怪。
　　仿佛察觉到牧白黎的困惑, 那道声音出来解释：［因为死亡一次后，小丑的意识会被分散成无数碎片聚集在各个备用躯壳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少汇多, 最后重新汇聚同一具备用体里，恢复真正的小丑。目前的“我”, 大概只能算是三分之一的失忆版·性格大变的“卡瑞斯”。挚友您可以称呼我为卡瑞斯二号。］
　　牧白黎：“……”
　　［总之，挚友请别担心, 无论如何, 小丑永远都是您身边最忠诚的同伴。］
　　脑海中的那道声音似有似无含着笑意, 像微风拂面的轻柔，不带丝毫恶意。
　　咻——
　　突然间，尖锐的长箭划破空气，伴随刺耳的风啸声，以一种恐怖的气势朝牧白黎射来。
　　当然，攻击者的目标应该是欢乐城之主小丑。
　　“去死吧——”
　　几乎用不着牧白黎反应，身前自动出现一道扭曲旋转的黑圈，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被卷入。
　　这支长箭直直穿进黑圈，下一秒被黑圈转移到攻击者的身后，毫不留情地刺穿攻击者的腿骨。
　　伴随一声闷哼，攻击者被迫单膝跪地。
　　“魔鬼！疯子！”
　　听到声音的牧白黎低头，视线触及到袭击者愤怒而决然的眼神时，有些想叹气。
　　他根本没听懂这人在说什么。
　　说起来，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牧白黎稍稍回忆一下。
　　萨西德·柏菲，在极短距离能射出恐怖一箭，也是先前以无人预料的攻击方式成功射杀小丑的人，根据庄万楼对未来的描述，这神箭手是牧白黎以后新分/身牌的下属。
　　但是……
　　牧白黎低头去看，那位未来的下属此时半跪在地面，重重喘着气，衣服破破烂烂，血迹斑斑，极尽狼狈，迎上来的目光却像是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厌恶与仇恨，带着永不后退的决绝。
　　这样一个对他们有着强烈抗拒憎恶情绪的人，新分/身卡是怎么将他收服的？
　　疑虑刚刚出现，自称“卡瑞斯二号”的小丑冷不丁出了声。
　　［挚友，这人就交给我吧。这里环境脏臭，风太大，不适合多待，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牧白黎抬眸环顾一圈四周，焦黑的土地，遍地的乱世堆，藏在乱石堆里或惊恐或冷静也有暗藏杀意的各种势力的人类，以及在空中往地面俯视的冰鸟群，可以说周围的情况有点复杂。
　　像是察觉到牧白黎的迟疑，小丑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请相信我，挚友。顺便一提，您本体那边沉默太久，庄万楼似乎察觉到异常……］
　　牧白黎闻言微微皱眉：［……那就交给你了，动静别搞太大。］
　　自称“卡瑞斯二号”的小丑愉快应声。
　　等到牧白黎的意识从身体里退出，小丑重新掌控这具备用体时，他深深呼了口气，面具下的嘴角猛地剧烈上扬。
　　被压制的疯狂再次浮现，连带着说出的话都仿佛带着令人发麻的颤音。
　　他看向半跪在黑红地面的男人，尾音轻飘飘地上扬，“下午好啊，这位先生。腿疼不疼？需不需要我把你朋友们找来，让他们帮你吹吹？”
　　暗杀失败的萨西德·柏菲单膝跪在原地，死死盯住小丑，吐口血沫，眼底却没有丝毫惧意，像是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嘲讽般笑了声，“该下地狱的杂种，你们带来了死亡与黑暗，让大地被恶意疯狂肆虐，我的同伴绝对会在神音的赐福下，将你们彻底消灭。”
　　他说着话的同时，悄悄伸手将刺穿小腿射进泥土里的长箭折断，剧烈喘着气，眼睛死死盯住小丑，一刻也没有移开。
　　“好长一串话，听不懂呢。”穿着礼服和黑帽的小丑故作无奈，摊开手耸了耸肩，随后微微俯身，夸张地在耳边做出“再说一遍”的动作。
　　萨西德·柏菲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在小丑距离他越来越近的瞬间，男人手腕内侧划出一道锋利的短刀，朝着凑近的小丑脖颈迅猛刺出！
　　然而小丑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击，轻轻松松就避开，还反过来踹了萨西德·柏菲一脚，逼得他因为疼痛不得不弯下腿。
　　做完一套热身动作的小丑上前一步，按住萨西德·柏菲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周围的人都逃走了，你的同伴们呢？你的那些满口正义与光明的同伴呢？啧啧，有些人啊，背弃了信仰与忠诚，像条流浪狗一样慌不择路地逃跑，惧怕疼痛惧怕死亡，在阴暗角落中瑟瑟发抖，真可怜。”
　　萨西德·柏菲瞳孔紧缩，他下意识往四周看去，却很快意识到什么迅速忍住，但这瞬间的动摇还是被小丑注意到了。
　　于是他笑，开始大笑，施加在萨西德·柏菲肩膀上的力却越来越大，逼得对方不断弯下身体，只是距离地面始终有一段距离，仿佛隔着鸿沟一样。
　　小丑歪了歪头，看到萨西德·柏菲脸上痛苦又不服输的表情，露出一副突然想到什么的模样，“说起来刚刚那话是骗你的，在你左手边的石头堆里，还有一个很年轻脸上有雀斑的男孩，因为救人来不及避开所以被石头压住了腿。”
　　“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在你俩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还没等萨西德·柏菲开口，小丑突然伸出食指，故作好心地提醒：“那只是一个普通人，实力很弱，死了也不会影响到什么。可你的实力很强，只有活着才能消灭更多的威胁，保护更多的人。从价值对比来看，你才是那个更应该活着的人，对吧？”
　　萨西德·柏菲呼吸微窒，浑身肌肉紧绷僵硬。
　　趁着对方愣神之际，小丑重重一用力，成功把人按到了地上。
　　随后直起身非常开心地握拳，“好！我赢啦！”
　　说着，他对上对上萨西德·柏菲因愤怒而充血的眼睛，微微俯身，拍了拍对方满是灰尘和血迹的脸，动作极尽轻蔑之感。
　　“回去告诉你身后的那些人，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乖狗狗。”
　　说完后，小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萨西德·柏菲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想说出的话却被堵在喉咙里，像一根根针将喉管刺得鲜血淋漓。
　　他眼睁睁看到欢乐城之主在空中瞬移，来到悬立高空的冰鸟族之王对面，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萨西德·柏菲听不见，他精神恍惚，重重咳嗽两声，呕出一口鲜血。
　　分散在四周的同伴聚集而来，神情惶恐不安，有的人甚至连武器都拿不稳。
　　“任务失败了，得赶快上报……萨西德？萨西德！我们该走了……”
　　有人伸手想扶他起来。
　　萨西德·柏菲死死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眼睛通红，“在生与死之间，在命运判定之下，所有人的生命都是不分高低不分贵贱，对不对？不能因为一个人活着的价值更高而舍弃另一位无辜者的生命，是不是？”
　　被抓住的那人吓了一跳，“当、当然啊。”
　　萨西德·柏菲扯起嘴角，露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可我、还是犹豫了……”
　　*
　　浮空岛内部，欢乐城游乐场中，摩天轮售票处往南的一个偏僻角落。
　　杨铭明靠在墙上，整个人藏在阴影中，脚尖时不时滚动地上的石块，紧紧闭着眼，眼皮下时不时转动的眼球表明他正处于一种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突然间，他刷得睁开眼，脸色一片惨白，眼底满是血丝，冷汗直冒，看起来很狼狈。
　　“嘶……”
　　他捂住酸痛的眼睛，稍微看向阳光的地方，就有种被光线灼烧的刺痛感。
　　这会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是齐队长。
　　杨铭明压下喉咙中的咳嗽，清了清嗓，拨通电话，“喂，齐队，有啥事嘛？”
　　活泼欢悦的语气，面上却极为冷淡，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墨镜，一边不怎么熟练地戴上墨镜，一边走出阴影跨入阳光下。
　　身后的影子里咕噜咕噜冒着泡，隐隐有个声音在嘟囔抱怨。
　　杨铭明有些嫌弃地抬脚轻轻踢了它一下。
　　手机里传来齐斯书的声音，隔着屏幕都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东窜西窜的你又溜达去了哪里？两点在东侧水池的休息区集合，就差你没来了！”
　　杨铭明倒吸一口气，连连道歉：“是我没注意时间对不起！这就来！快了快了……”
　　在向齐斯书各种保证一定最快赶到后，通话结束，而全程杨铭明都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
　　直到他看到前方并排行走的两人背影时，微微一怔，来回观察后，注意全落在左边那人身上。
　　无论身高还是模样都和杨铭明记忆中的截然不同，但他还是熟练地露出灿烂的笑，蹦过去一把挽上对方的肩膀。
　　“嗨，猜猜我是谁！”
　　牧白黎听到身后狂奔的脚步声，连头头不用转，都能猜出对方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
　　冲过来跳起顺手挽住他的肩膀，随后左手遮住他的眼睛，嘴里还会念道“猜猜我是谁”这种老套的游戏。
　　这一套动作牧白黎都有肌肉记忆了，根本不用思考，反射性说出对方的名字。
　　“杨铭明。”
　　“嘶！牧小黎你竟然不喊我小名！果然是时间长了关系都生疏了，快让我贴贴——”
　　牧白黎根本不配合，满脸都是嫌弃，伸手把杨铭明的手拍了下去，也把对方死命凑过来的脸用力按远。
　　“你怎么戴墨镜了？”牧白黎看见杨铭明的正脸，有些奇怪地问。
　　杨铭明理直气壮地狂推墨镜：“这不是很帅很拉风吗？”
　　牧白黎：“……是挺帅的。”
　　一路跟着想尽方法引出话题的庄万楼见到这幅场景，有种像是看到野外雄狮与宠物狗玩耍的画面，颇感惊异，他正要开口试探，却瞥见地上的影子，瞳孔微微紧缩。
　　地上三道影子，有两道是交触的，单从阳光射下来的方向，他们三人的影子根本不可能接触！
　　庄万楼背后慢慢浮现一阵凉意，很快/感觉到一股视线，抬头便见那位与牧白黎关系极好的少年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虽然脸上的笑意很灿烂，但莫名给他一种发毛的感觉。
　　“你是牧小黎的朋友吗？”杨铭明好奇地问。
　　“我叫楼万，倒也想成为某位的好友啊，只可惜目前应该只能算是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