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的一个卷发的大婶拍掉她的手,瞪了她一眼:“嗨嗨,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那家的小伙子我也见过,也和和气气地打过招呼……再说了,人家可是网上说的“高素质人才”,考了S大的高材生呢!我看他挺正常的,也不娘里娘气的,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红衣大妈嗤笑一声,十分有优越感,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尤其是这种所谓的‘人才’,表面光鲜亮丽,其实根都不知道烂成什么样了……”
靳敖捏紧了手里的塑料提袋,想立刻冲上去邦邦给对方两拳,让她闭嘴。
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只是用不善的眼神看着她们两个。
大妈们的谈话还在继续。
卷发大妈翻了个白眼:“哼,你说话要讲证据的咧!”
“证据?证据我当然有,”红衣大妈撇撇嘴,“……就前几天晚上,那家的小伙子可带了另外的一个陌生的男人回家,两个人在停车场,我亲眼看着他们脸贴着脸,腻歪得很,不知道干什么腌臜事情呢!”
靳敖惊愕地看着那个大妈,手里的袋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经由那个大妈的提醒,他很快记起来,前天白和璧的确让他休息一天,说是要在外面陪别人吃饭。
可他从来没想过,那个“别人”可能是白和璧的男朋友。
袋子落地的声音自然引起了两位大妈的注意。
毕竟是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子,两人心虚对视一眼,红衣大妈喊了一句:“谁啊?”
靳敖屏着气,没有出声,他这里树丛比较多,只要不是两人走到小道上,就完全不会注意到他的。
两个人听了一会,一只黑猫从两人面前跑过,在她们面前撒了泡尿就跑了。
红衣大妈看着野猫留下的液体,厌恶地捂着鼻子:“没人,好像是野猫吧,最近小区里的流浪猫越来越多了,真是脏死了!投诉了物业都不管用,真不知道物业收了管理费都拿去干什么了!”
“行了行了,别管什么野猫了,”卷发大妈捂着嘴,“……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红衣大妈拍拍心口,眼角一拉:“当然是真的!两男的靠那么近,两个人都快黏在一起了,呕……我现在想起来都直犯恶心……”
卷发大妈也“啧啧”两声,直呼:“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明明长得那么帅的一个小伙子,听说还是什么上市公司的总裁,却没想到要去当这么没前途的搅屎棍子!本来我还想介绍他我侄女的咧……”
“可别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靳敖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他急匆匆拎着袋子,赶回了白和璧的家。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他死心的答案。
只不过一进到对方的家门,面对一身疲惫,但仍温和地向他打招呼的白和璧,他又问不出口了。
他很沉默地处理了完了食材,机械地将做好的饭菜盛进碗里,随后就叫白和璧来吃饭。
洗手的时候,他望了望厨房的窗外,夜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剩下暗紫色的云朵在天空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空调开得很大,平日里26度的恒温空调让靳敖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有些发冷。
在餐桌上,靳敖状似无意地问:“白哥……我能问一下,你前天没让我给你做饭的原因是什么啊?”
白和璧夹起一条青菜,有些奇怪地反问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要陪人出去吃饭啊?”
“啊,我忘了,”靳敖沉默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委婉的问了一句,“那……那个人是你的对象吗?”
白和璧把青菜放在碗里,瞥了他一眼:“暂时还不算。”
——“暂时”还不算。
只是“暂时”而已,那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白和璧的回复就应该是肯定的了?
靳敖嘴里发苦,像是吞了黄连一样。
白和璧又问:“你问这个干嘛?”
靳敖回神,轻描淡写般地说了句“没事,只是好奇而已”,勉强笑笑,就把这件事敷衍过去了。
白和璧没多问,觉得靳敖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但他不在乎对方继续的追问。
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大大方方地坦白就好。
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靳敖的问题,又疑心是自己敏感过了头,于是很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但靳敖不是这么想的。
在当天夜里,靳敖失眠了。
他一整夜都没睡着,在家中的沙发枯坐了整个夜晚。
望着窗外由深紫色渐渐变成瑰丽的灿金色,无边无际的黑暗被天边初升太阳撕扯开一条金黄的缝隙。
靳敖慢慢地走到了门口的猫眼处,透过那一道小口,迷茫地望着白和璧的家门发呆,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对方一样。
只是这次,白和璧并没有出现过。
一次都没有。
他凝视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直直射到对方的房门上时。
靳敖想,失败也好,成功也罢,最后再博一次吧。
……也许就会成功了呢?
他一厢情愿地做着梦。
***
花了半天时间,靳敖准备了一封很言简意赅的信,内容删删减减,大致是和白和璧约定了第二天中午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对方,希望他能够准时到场。
在信的末尾,靳敖犹豫了很久,才加上了一句“如果有急事,不来也是可以的”。
他在当天下午,悄悄地把这封信放在了对方的邮箱里。
在下午,靳敖特地向白和璧请了假,他瞒着对方,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积蓄去珠宝店买了一对男戒。
他已经觊觎这对男戒很久了。
这对男戒朴素干净,没有什么复杂的装饰和设计,就是纯银的素圈,非要挑个最特别的点,那就是上面镶了一个小小的钻石,旁边点缀着两枚伴生的蓝宝石。
但这是他力所能及范围内,能够买到的最昂贵,最能表达他心意的礼物。
尽管购买时,柜台小姐了然的眼神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但好在他早已熟知白和璧无名指的尺寸,鼓起勇气向柜姐报了两人的无名指大小。
他曾经趁着对方熟睡之时,悄悄量过对方的手指大小,为的就是这一刻。
柜姐敲着电子账单,调侃道:“买来送男朋友啊?”
靳敖红了脸,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催促柜姐好好包装,不要有刮痕。
看着大男生害羞的样子,柜姐笑,按照靳敖的要求把丝绒盒子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但没有再说什么来打趣他。
靳敖提前了两三个小时,到了自己和白和璧约定的地点——当时演讲典礼结束后,白和璧载他回家的那个巷口——那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他坐在楼梯台阶上低着头,手里死死攥着他买的丝绒盒子。
他就这么枯坐了大半天,天边的太阳从头顶一直向西偏移,他的影子也像时钟的摆针一样,用这段时间划出了一个越来越向里的弧线,直到最后与渐暗的天色融为一体。
“啵”的一声,街道上微黄的路灯亮了,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有自己的热闹和欢愉,也不会为他人的悲伤驻足停留。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的两个小时了。
他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来。
这意味着一件事——
白和璧拒绝了与自己见面的邀请。
明明已经接受过千次百次失望的锤炼,他也早已预想到这意料之内的结果,可是靳敖却依旧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可以为白和璧找很多个借口,例如白和璧真的有事很忙,又或是白和璧正在和正在追求他的那个男人约会,所以才没有出现。
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无助,像是无数轻柔的羽毛飘落心尖,垒成了他和对方之间无可跨过的山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不知所措。
明明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可要陪他一起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就连一个让他追逐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这种无声的拒绝让靳敖明白,不是任何事情,努力之后都一定会有一个结果的。
世上的绝大多数事情,很可能会像现在这样有始无终。
他甚至连看到结果的机会都没有。
靳敖说到这,就没再继续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
白和璧轻轻地亲了靳敖的眼皮一下。
靳敖也亲亲白和璧的嘴唇,苦笑道:“不过如果像是你说从来没看见过那封信的话,那我在那个小巷口等了你那么久,就显得我像个神经病一样,唱着自己的独角戏……”
白和璧感到有些心疼,他抱住了靳敖,传递给他属于自己的体温。
他摸着男人的头发,安抚道:“都过去了……”
“我知道,你现在是我的。”靳敖霸道而幼稚地说。
男人从善如流地把耳朵贴在白和璧的心口,着迷地听着对方此时为他跳动的心跳声。
此时此刻,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他等待的结果终于到来了。
靳敖热情地吻着白和璧,热烈的温度几乎要将白和璧融化,也顺势堵住了对方接下来想要问的问题,在情动中混淆视听。
这样,对方就不会问起他当时出国的原因。
靳敖隐瞒了他在等待白和璧的时候,最后发生的一点续曲。
靳敖那时正失意地坐在油腻的台阶上,眼神空洞而麻木地看着面前沥青里的的砂砾。
倏忽,一双做工不菲、油光锃亮的皮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迷茫的高中生抬起了头,和面前带着金丝眼镜的温文尔雅的男人对上了眼。
那男人身着名贵的西装,见他抬头,抚了抚自己的金丝眼镜,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像是在衡量某种货物的价格。
靳敖眯着眼睛问:“你是谁?”
“你是靳敖吗?”那男人没有回答他,嘴角绽出了笑意。
靳敖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像是一只被入侵了领地的幼狼。
男生的反应让男人知道了自己问题的答案,他了然道:“我是你外公派来接你回家的。”
靳敖眼神一凝。
……多可笑。
他母亲去世的时候,没见过他这个外公来帮他们,如今又来找他干什么呢?
靳敖的脑子转得很快,一下就想明白了关节所在。
无非是他身上可能有对方想要的东西或是利益,这种所谓的亲人不要也罢。
靳敖眼神很沉:“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有外公,就算有,我也希望他已经死了。”
男人也不恼,只是着让靳敖作呕的虚伪微笑。
突然,他一字一句,抛出了让靳敖震惊地瞪大眼睛的问题:“你觉得,当年害得你父亲去世的那场车祸,会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吗?”
后来,他就跟着这个自称是自己外公派来的专业经理人出了国,连高考志愿都没有填报,匆匆给白和璧留下一封邮件,解释自己住在国外的舅舅找到了自己,要求他回家,于是就去了国外,通过他外公的关系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至此之后,他就和白和璧几乎断了联系,只有两三个月一封的邮件,才能稍微疗愈他对白和璧的无尽思念。
他想到了自己回国以来所有的计划,无一都不在按照他的预想按部就班的发展着。
靳敖怀抱着自己的爱人,这让他有种踩在缥缈云上的错觉。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等到所有的往事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白哥也不迟。
他的白哥,不应该陷入这些令人作呕的旧事之中。
靳敖一边吻着白和璧,一边想。
***
可是天不遂人愿,百密终有一疏,他考虑漏了最后的人性——
狗急了也会跳墙的。
白和璧在和靳敖以及他爸钓完鱼后的第二天,就要去外地出差,这次是应了外省的一个药商的约,要和对方好好谈谈合作,大概需要一周多的时间。
靳敖就算再不舍,也不能阻拦自己爱人的事业。
还是在离别前的前一个晚上,烟灰色眼睛的男人边帮白和璧整理行李箱,边絮絮叨叨地和对方约定照顾好自己,每天要按时给他打视频电话,要按照两个人的公约说情话。
“我是去出差,不是去搬家!”
白和璧在一边听着,最后被啰嗦得忍无可忍,把像个老妈子一样的男人推倒在床上之后,才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荒唐一晚过后,两个人差点没赶上准点的飞机,还是靳敖开车抄了好几条小道,才赶上登机的尾巴。
目送男人高大的身影淹没在重重人影之中,白和璧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舍。
这是他们确定关系之后的第一次离别。
但是白和璧却不会感觉到任何不安定的滋味。
男人带给他的安全感无与伦比。
他们像是宇宙中的两颗小小星球,被相互的引力牵引着,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双星系统。
尽管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但白和璧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每天晚上都要和靳敖煲两三个小时的电话粥,就算不说话,听着各自静静的呼吸声就觉得很满足,像是两人相拥入眠一样。
只不过,在白和璧出差第五天的时候,一整天下来,靳敖总觉得心里很慌,像是有一个装满了水的瓷瓶,悬在半空中,在细线上晃荡个不停,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