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您这话说的,”陈越泱笑了起来,“什么叫走了,就没回来过。”
老吴一拍桌子,“高三下学期这么重要的时候…”
“您高二这是这么说的,”陈越泱打断了老吴,把桌子上被震倒的一摞作业本扶起来,“不用管我,没了他俩我还考不上大学了啊,又不是他们替我考。”
“话不能这么说,你爸妈要是一直在身边照顾你,我觉得你起码比现在能胖十斤。”老吴拍了拍陈越泱支楞在校服下的肩胛骨,隔着厚厚的冬季校服摸起来都硌手。
“那算了,我喜欢自己苗条一点。”
老吴笑了笑,又叹了口气,然后拿了张留校安全责任书给他,陈越泱接过来,直接在办公桌上拿了支笔趴桌子上填上了。
“今天中午放了假学校就没老师了,你自己放松点,别绷得太紧,当成假期过,行吧?”
“怎么不行。”陈越泱低着头填表,随口问了一句:“除了我们,其他年级没有留校的吧?”
“哪能,高二那帮美术生不每个假期都集训吗,人家统考跟你们高考一样紧张。”
“哦。”陈越泱填好了表,递给了老吴,“那我回去了。”
老吴摆摆手,“去吧去吧。”
中午放学铃声一响,班里顿时轰隆一声,大家都纷纷站起来收拾东西回家,陈越泱从抽屉里拿出饭卡和手机揣兜里,打算去食堂看看,学校里留校高三生加上集训的美术生大概也有两个班的人数,学校和食堂都不关门,一直开到过年。
这点陈越泱倒是无所谓,他爱吃的东西很少,所以就导致他吃什么都行,一天三顿只喝白粥或者吃泡面都没问题。
路嘉怡跑过来,把自己的饭卡塞给陈越泱,“你好好活着啊,我会常来看你的。”
陈越泱把房卡又放回她手里,“我又不是出不去,用你看我。”
“你真不走啊,”路嘉怡凑近了点,小声说:“你说实话,你留校到底是不是因为那谁?”
“说实话,一半是另一半不是,我家今年过年一个人都没有,不想回去。”陈越泱拉上校服拉链,语气淡淡的,“去年过年和我爷爷奶奶一块过的,今年他们也不能跟我一起过了。”
“感觉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我不太想面对了,还是待在学校里吧。”陈越泱说完笑了笑,拍了拍路嘉怡的背,揣着手走出教室,往食堂去了。
今天早上刚下了会儿雪,积雪有点厚,红色连廊顶上变成了白色,盖住了缠在一起的藤蔓,陈越泱穿过小树林,走到连廊下面,沿着连廊往食堂走。
其实食堂就在教学楼后面,出来后直接往后走就到,特别近,如果穿过路旁边的小树林再到连廊往食堂走,还要多拐一个弯,多走一段路,陈越泱中午一般不走这里,只有下了晚自习时间充裕才绕路,但他现在特别想看见薄淙,连廊就在美术楼下面。
这个点薄淙一般还没磨蹭完,还要再过差不多五分钟才会下楼,然后一路小跑到食堂吃饭,偶尔中午吃完饭不回去睡午觉,去篮球场打一中午篮球。
陈越泱把拉链拉到最上面,盖住嘴和下巴,低着头走在雪里,他走的很慢,一直走到要拐弯的那里才停下,他看了看手机,马上到五分钟了。
大概几十秒过去,美术楼一楼有人蹿了出来,陈越泱看见了,不是薄淙,是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发小,没过一会一道特别高的人影也跑了出来,手里夹着画板,一出来就在后面喊了一声。
“宁梁你他妈饭卡掉了!”
前面的宁梁头也不回,“给我拿着!”
琴岛的冬天很冷,陈越泱格外怕冷,一到冬天就像冬眠一样,能不动就不动,连饭都吃不了多少,而薄淙是典型的冬天冻不死夏天晒不蔫,每天都在学校里乱跑,急匆匆的身影伴随着说话声和笑声,像是一个什么的开关,每次路过陈越泱身边就一键启动陈越泱死气沉沉的心情。
陈越泱微微低下了头,宁梁很快在自己面前跑过去,薄淙眼看着要跑过来,陈越泱这时候转过身,看着雪地慢慢往前走,没一会儿,薄淙在他身边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头都没歪一下,好像根本没看见这里有个人。
他带起来一阵冷冷的风,陈越泱的刘海飞起来一缕,他抬起头,看着薄淙飞奔进食堂的背影,没忍住弯了弯嘴角,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可能是因为薄淙喊的那两声很好笑,也可能单纯就是看见了薄淙所以开心,总之陈越泱沉寂了一上午的心跳在此刻又重新疯狂跳动起来。
食堂里有几个别班的高三生已经坐下吃饭了,陈越泱随便买了一份饭,坐到了他们中间,慢吞吞的吃着。
薄淙吃得多,一般吃两份饭,然后买盒牛奶在路上边喝边走,陈越泱没吃两口就吃不下了,收拾好餐具后过去买了盒牛奶,转身走出食堂,没有看还在吃饭的薄淙一眼,他们那一帮人还在讨论今天上课的事情,几十个人都在一起,没人发觉后面有人匆匆离开。
路上苏文言又打来了电话,陈越泱挂断了,过了没多久,刚到宿舍里,陈郁给他打来来了电话。
这次陈越泱没挂,他关上宿舍门,后背靠在门上,划开了接听键,“喂,爸。”
陈郁温柔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带了点讨好的意味,“泱泱,吃午饭了吗?”
“没吃。”
“怎么又不吃饭?”
陈越泱张口就来:“不想活了。”
陈郁沉默了一会,换了个话题,“听你吴老师说你留校了,会不会太累,压力大吗,要不还是回家吧,休息休息。”
“回家老想从楼上跳下去,不如待学校里。”
“陈越泱,”陈郁叹了口气,“我们可以好好交流吗?”
“我怎么没好好交流了,”陈越泱漫不经心的,“您是在国外待久了不太会说中文了吧,怪不得爷爷奶奶临走的时候都不想跟您说话。”
对方又安静了好久,陈郁脾气确实好,这样都没发火,仍然冷静的开口:“泱泱,离开的是我的父母,你觉得我会没有你难过吗?”
陈越泱挂断了电话,这次没有人再打过来了。
宿舍里的窗帘拉上了,房间里昏昏沉沉的,陈越泱觉得心脏被用力捏了一下那么难受,周围昏暗的样子和他的心情一样,茫然又压抑。
楼道里响起了休息铃,然后楼下传来了吵吵闹闹的说笑声,陈越泱直起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一帮高二的学生正成群结队的往宿舍里走,薄淙走在最后面,两手插着兜,头发上顶着点雪花,正呲着牙笑,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特别开心,好像阳光全都洒在他脸上的那种开心。
陈越泱没忍住笑了一声,在薄淙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后,又拉上了窗帘。
好像次次都是这样,薄淙从来没有不开心的时候,每次陈越泱看见他,他要么在和同学打闹,要么不知道在说什么边说边笑,或者是在打篮球,每进一个球都蹦起来欢呼一声,笑着跑两圈,那副样子让陈越泱看了后心里总是能轻松很多。
薄淙之于陈越泱就像冬天的阳光夏天的海风,他是带着阳光闯进陈越泱的世界的,同样带着阳光铺满陈越泱内心每一处怕冷的地方,哪怕他自己不知道也没关系,陈越泱自会把他当作救命稻草般的存在,来拯救他混乱糟糕的高三。
毕竟在喜欢薄淙的时候,陈越泱才觉得自己死气沉沉的心开始重新跳动起来。
第22章
过年前一周,全校放假,高二的美术生和高三留校生都要离校,早上就放学,学校门口家长不少,都是来接孩子的,周围还有摆摊卖烤地瓜和糖葫芦的。
陈越泱背着鼓鼓囊囊装满书的书包,手里推着一个小行李箱,站在门口想等不那么挤了再往外走,他戴上口罩,往上拉了拉,看着其他学生纷纷找到父母然后上车走了,门口很快就不剩多少人,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打车软件上打的车还有多久到,然后拖着箱子出去,往烤地瓜的那里去了。
“爷爷我要一个,要这个圆点的。”
陈越泱在热气腾腾的炉子里挑了一个不算大的,刚选好后面就传来一个声音,然后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指着两块地瓜说:“爷爷我要这两个。”
是薄淙的声音,陈越泱瞬间就听出来了,刚举起手机想要付钱的手晃了一下,他有点僵硬的愣在了原地,不太敢动,目光直直的盯着前面的热气。
“五块钱。”爷爷称好陈越泱的那块地瓜对他说,然后又对薄淙说:“你的八块。”
陈越泱抬起头看了一圈,没找到付款码,余光看见薄淙拿了几张现金放到了爷爷的口袋里,接过了地瓜。
称好地瓜的爷爷转头见他这样,就明白了他在找什么,说:“我只收现金的,年纪大了,不会用那个手机付钱的东西,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陈越泱闻言回过神,赶紧把手伸进口袋里翻现金,翻了好一会,只有几个压在书包侧兜里的硬币,陈越泱有点尴尬的看着手心里那三块钱,抬头对爷爷说:“不好意思,我不要了吧。”
“我有。”
身后已经转身要走的薄淙又转了回来,在陈越泱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拿了张五块的纸币,一边低头啃地瓜一边塞进了爷爷手里,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薄淙走的时候手里的画板刮了陈越泱的衣服一下,陈越泱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转身,爷爷在后面叫了他一声,把地瓜递给他,陈越泱慌忙接过,再回头时薄淙已经上车了,没过几秒就开走了。
那时在高中期间两人唯一的交集,薄淙的目光没有落在陈越泱身上半分,他平静的转过身时不知道旁边的人心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足以淹没他整个人。
陈越泱抓紧了手里的硬币,过了一会,才跑到路边找了个家长,用微信跟他换了钱,然后又跑回去,“爷爷,我跟你换下钱。”
他从卖地瓜的爷爷的手机抽出那张最上面的五块钱纸币,把刚换来的那张递了过去,然后叠起那五块钱,攥在了手心里。
除夕那天,陈越泱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打扫的很干净,然后出门拿上订好的花,打车去墓园看爷爷奶奶。
陈郁早上就给他发了消息,让他记得去,陈越泱没回,双方也都没提要过年了的事。
陈越泱的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前年摔了一下后就没再起来了,去年过完年没多久就走了,是意料之中,只是爷爷一直身体不错,是奶奶走后不到半年突然心梗离世的,没有什么预兆,前一天晚上还给陈越泱切好水果送到房间里,提醒他早点睡觉,第二天早上陈越泱起床后看见厨房和餐桌上都空荡荡的,推开门进去发现爷爷的手是冰凉的。
抱着奶奶的骨灰盒送到墓园不过半年,陈越泱又独自抱着爷爷去了,墓园门口的保安还记得他,看见他来,嘴唇抖了两下,没说出话,满眼怜悯的看着他。陈越泱当时还处于没反应过来的阶段,还冲保安别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把爷爷安葬了奶奶墓地旁边。
这两件事都是他打电话告诉陈郁的,说完就立马挂断了,他不想听见陈郁哭或者是安慰他,隔着那么远的海洋,声音传不过来的。
从那之后陈越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父母,他向来懂事又宽容,从小和父母聚少离多,也从来没有因为父母的忙碌和远离而抱怨过,但他在送走唯一陪伴自己的亲人后,好像已经不会表达亲近了。
不久后的某个周末,陈越泱放假回家,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两周空无一人的家带给他的灰尘,那一刻失去爷爷奶奶的痛苦猛地涌上心头,他弯着腰紧紧抓住门把手流泪的时候,忽然特别怨恨陈郁和苏文言。
那时他原本就颜色浅淡的生活就此被按下了空白键。
从墓园出来已经是中午了,陈越泱从昨晚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也没有胃口,他沿着公路走了好长一段路,实在有点走不动了,才拿出手机打了车,定位是桃溪路。
薄淙家的地址是他无意间知道的,他倒是还没有到去打听别人住址的变态程度,是学校今年暑假的时候拍了个宣传片,找了几个相貌端正的学生录了视频,有一段是说自己家住哪,陈越泱把那个宣传片看了很多遍,记住了桃溪路这个名字,但他还是不知道是桃溪路上的哪一家。
桃溪路最近很热闹,临近过年批发一条街上的店都很忙,人来人往,每家店铺门口都贴上了对联和福字,挂了红灯笼,做生意的人家都是喜欢红红火火的。
陈越泱在路口下了车,戴上口罩往里走了几步,走到一棵树下面站定,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也不难看出是一颗枝繁叶茂的老树,树下趴着一只黑白花的小狗,不大,但很胖,慢慢摇着尾巴看着路过的人们,陈越泱蹲下来,摸了摸小狗的头,小狗很乖顺的闭上眼睛,不动了。
“买水饺去对面那家店,对,就是正对面那个,他家就有。”
陈越泱闻声抬头,前面一家店铺门口站着一个有些瘦的女人,挽着头发,长得是很温婉大气的那种美,说起话来却不这样,正扯着嗓子热情的给门口的大爷指路,大爷点点头,去了对面的那家店。
女人看见大爷进了店才放心的转身回去,正好碰见隔壁邻居阿姨出来扔垃圾,又笑着和人说了会儿话,很善谈的样子。陈越泱蹲在路边摸着小狗,心想,薄淙和他妈妈长的是真像啊,不仅眼睛眉毛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说话的神态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