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动物园的张园长以引进动物的手续已经先接了雪豹出关,上头已经打过招呼,直接把雪豹送到邢焇家。
邢焇跟在两人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等一下。”
出海关的时候,三人被一个制服官员拦了下来。
言雳忽然想起邢焇那儿还有瓶酒,估计带不走要被收了。
正准备把箱子放上安检仪,那制服官员从机器后面直接窜了出来,脸上的笑很是职业。
那笑容直接略过没过海拔线的张园长,在言雳硬朗的脸上停留片刻后,直接转向了高岭之花。
“您是邢先生吧?”制服官员看上去非常友好,不像是要勒令开箱的样子。
邢焇点点头,正准备伸手去箱子里拎出红酒来主动上供,手里就被塞了一盒进口巧克力。
“我们赵队长让送给您的,您收好。”
言雳一挑眉毛:“啧~”
刚才男乘瑞恩递给邢焇的名片,言雳看见他出了停机坪后就随手放进了可回收垃圾的塑料桶里。所以这次,他以为邢焇会像扔名片一样把巧克力也随手扔掉,但没想到邢焇直接把东西接了,还颇为认真地翻过来研究了都有些什么口味,然后把盒子往咯吱窝下一夹,开口说了声谢谢。
言雳眯了眯眼睛。
等在门口的是一辆动物园镶有铁栅栏的面包车,从外面看颇有种即将锒铛入狱的感觉。言雳带着邢焇从前门爬上去,一眼就看见了打通的车厢后面那只正满笼子乱转的猛兽。
言雳一怂,把高岭之花往前推了推:“去,你儿子等你呢。”
邢焇眼睛一亮,立刻几步迈过去凑到笼子前。
雪豹一见他来了,整个大脑袋就隔着笼子往他手心里蹭。
邢焇摸了摸它,又把脸贴到笼子边和雪豹柔软的皮毛蹭了蹭,这才拍了拍猛兽的屁股坐回最后一排。
言雳目测了一下猛兽一爪子能薅到的距离,期期艾艾地靠着邢焇坐了下来。
车开了。
张园长从包里摸出一打文件挨个让邢焇签字,虽然有特批,但是检验检疫以及其他引进动物的手续还是需要完成,邢焇对这些都没有意见。
言雳把窗子拉开,终于如愿以偿地抽上了一口万宝路,浑身上下一顿舒畅,连被风吹乱的头发茬子都写满了安逸。
旁边的人一直安安静静,言雳抽了几口烟,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到兜里摸出了一颗水果糖递给邢焇,说:“辛苦了。”
邢焇转过头看了一眼,半晌,才伸手把糖抓走,捏了半天却放进了兜里,然后从一旁摸出那个进口巧克力的盒子,拆开来拿出一颗开始吃。
言雳抽烟的手顿了顿,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车开上高速,呼呼的冷风倒灌进车厢,吹翻了一车猫毛。
言雳不得不把车窗关了,手里的烟也正好抽完。
兜里跳了半天还来不及理的手机被掏了出来,言雳划拉着过滤掉一堆中国电信欢迎你,然后给阮贤瑜回了个电话。
“头儿,到呐啊!”
他的阮副支队依旧口齿不清,言雳隔着电话都能闻到那一股子隔夜泡面的味儿。
“刚下飞机,还在车上。”言雳摊在座椅上,坐个飞机还经历一场殊死搏斗,这会儿确实有种运动过量后的又累又困。
阮贤瑜听起来倒是挺精神,直接掐着电话就吼:“现在听案情汇报么?”
言雳“嗯”了一声:“你等会儿。”
看了看前座正在打盹儿的张园长,言雳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副耳机,也不问邢焇的意思,直接把一个耳筒往人耳朵里一塞。
邢焇懒洋洋地支棱起身子,腮帮子里还裹着一颗巧克力。
“开始吧。”言雳说。
阮贤瑜已经几口把面扒完,开始给电话这边的人汇报最新的案情。
陆德的案子找到了一个重要的目击证人,这个人是一名自由摄影师,是他主动到警局来报案,说可以提供案发当天的线索。
原来当天傍晚时分,这名摄影师正在场子口农贸市场那里拍摄一组旧小区的风情照片。
老式楼二楼的公用厨房没有排烟系统,所以不设大门,敞着做饭,摄影师说那天他正在拍摄那栋楼的时候,看见有一个男人在厨房里忙活,他把口袋里的一个塑料袋掏出来,然后把袋子里黑乎乎的几根东西掰了几下后扔进篮子里,然后用手在篮子里搅了搅,这一幕正好被摄影师的高清镜头记录了下来。
摄影师以为他正在做饭,没想到他把东西放进篮子里后就匆忙地从楼上跑下来,还撞了他一下。摄影师当时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转身拍了一张那个男人的背影。
后来摄影师就把这件事忘了,直到前几天他看见新闻说那里发生了命案,所以主动到警局来提供线索。
邢焇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但是言雳知道他在听。
“照片拍得清楚吗?”言雳按着右耳。
“很清楚。”阮贤瑜说,“这家伙是报社的,自己也拍些商业照赚钱,所以相机很高级,连脸都拍得清清楚楚,是张吉没错。”
根据摄影师提供的线索,他也看见了过来借孜然粉的李杰。李杰和张吉一前一后上了楼然后下来,李杰确实出来的时候手里攥了个瓶子不慌不忙的走了,并且他后来还在远处拍摄了十几分钟的照片,没有再看见有谁出入过那幢楼。
“所以那篮蘑菇不是张吉倒进锅里的?”
阮贤瑜顿了一下:“哦,不是。”
手机对面响起纸张的声音,应该是对方正在翻动照片。
“我找到了。”阮贤瑜抽出一张照片,“张吉离开时蘑菇篮子还在灶台上。头儿,我把摄影师的照片全部发到工作群里了,你点开看看。”
“嗯。”言雳把通话界面切掉,打开置顶的“放下屠刀”。
群里陆续传来十几张图片,都是摄影师高清镜头下的老旧菜市场小区。
老式居民楼看起来真的没有一点隐私,很多人家甚至连空调都没有,夏天只能顶着纱窗开门散热,家里老老小小的活动场景都被拍进了摄影师的艺术中,这样一看,果然如阮贤瑜讲的那样,一目了然。
言雳翻到那张张吉离开的背影,停留了一眼,一面听着电话对面阮贤瑜继续汇报。
张吉的尸检结果也出来了,因为死者身上没有三伤,所以法医和痕检没有进行现场血液痕迹的采样,而这个凶手很有反侦查意识,现场包括蛋糕盒和蛋糕叉子上等所有地方都没有提取到除张吉之外的第二个人的指纹。
那瓶喝过的二锅头检验结果是新开的,开盖时间和张吉遇害的时间基本符合,瓶盖和瓶身上也只有张吉一人的指纹。
言雳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看样子,这个凶手应该是有预谋去杀人的,但是有预谋杀人为什么要带一盒蛋糕去?张吉看起来并不好这口啊。
面包车还在高架上飞驰,因为分了一副耳机,邢焇不得不向他这边凑近了些,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也盯着他的手机看。
言队长正在认真地分析案情,也没空分心去考虑身边的这朵高岭之花。
直到面包车忽然一个急刹,司机师傅骂骂咧咧地摇开一半窗户:“高架上这样乱插车!不要命啦!”
言雳猛一回神,才发现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沉甸甸的脑袋。
那人闭着眼睛,俨然已经睡过去了,更让人生气的是,他腿上还躺着一盒打开的巧克力,手里还捏着一张黑色的包装纸。
言雳:“……”
一定是刚才拆炸弹的时候累着了脑子。
言队长强行自我安慰,在一巴掌拍醒他和算了让他睡吧之间选择了后者。
面包车已经继续缓缓前行,早高峰的拥堵开始了。
暴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阮贤瑜慵懒的声音:“但是头儿,墙上被拍死的那只蚊子还真是个关键,施主任已经检测出来,拍死蚊子的掌印是张吉的,但是蚊子肚子里的血液却是另外一个人的,然后门口垃圾桶里的半块蛋糕上沾有张吉的DNA,还有一些不同蛋糕的碎屑上沾有另外一人的DNA。应该是属于另一块被吃完了的蛋糕。而这个DNA和墙上的蚊子血是一样的,是属于另外一个人。施主任做了比对,两种DNA是属于同一个人。”
通过蚊子腹中的血液检测出被咬人的DNA必须在被咬后48小时以内进行,不然蚊子自身的消化液渗透血液之后就检测不出DNA了。
根据法医鉴定,这只蚊子叮咬这个人的时间应该是在采集样本前8-10小时,正好是案发时间左右,所以这个血液样本多半是属于凶手的。
而洗碗手套可能被凶手戴过,但内侧因为是加厚版,有一层布料,所以纤维粗糙,无法提取到指纹。但是在手套右手掌背后的位置提取到一点点的血液,也和墙上蚊子肚子里的血液属于同一个人。这个人的DNA在案发时间案发现场多次出现,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但是这个人应该无罪案记录,信息库里并没有找到匹配的可疑人物。
尸检结果表示,张吉是中毒导致心脏衰竭身亡,但是屋内没有混乱,证明张吉在死亡前没有像陆德那样致幻导致癫狂。
毒素是在桌上的菜里面检测出来的,蛋糕中并没有毒。
毒素成分最主要的是鬼伞素和乌/头碱,另外还有多种来自于毒蘑菇与有毒植物的毒素成分。根据法医鉴定,这几种毒素渗透得很均匀,应该是被制成了粉剂。
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毒素加剧释放,造成张吉当场中毒心脏衰竭死亡,所以基本可以判定张吉和陆德一样,都不是简单的偶发性毒蘑菇中毒,而是被专业制造出来的毒药所蓄意谋杀。
“平时这点小小矛盾,值得为它杀人吗?”电话那头传来欧阳冰冰温柔的声音。
言雳捏着耳机线:“不值得。但也许这件事的两个受害者都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包括险险避过一瓶毒酒的曹志军。”
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明显,要说这人刚刚可能只是打个盹儿,现在可以说是真的深度睡眠了。
他均匀的呼吸声被淹没在呼啸而过的车流里,但言雳还是感觉得到他略带暖意的气息,有意无意地喷洒在自己颈间。
言雳不自觉地缩了缩有些发痒的脖子,侧头瞥了一眼邢焇。
睫毛低垂,睡意正浓。
脑中一闪而过刚才这人在飞机上剪断三根爆炸线的情景,言雳伸手过去,慢慢将他耳朵里的听筒拿了出来。
算了,回头再自己去补课吧。
把两个听筒都塞了塞好,言雳转身问阮贤瑜:“那个叫糖霜的夜店查的怎么样了?”
阮贤瑜挤开自家实习生:“派人跟了几天了,没什么大的进展。你是怀疑?……”
“那个卖给程国栋二甲基汞的大学生。”言雳一针见血。
阮贤瑜叹了口气:“哎,还没找到,哥儿几个在努力了,但暂时还没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禁毒那边跟得紧,这些兔崽子们都不敢出来了。”
阮贤瑜听起来也在车上:“施主任说这毒药挺厉害的,要真是这小子干的,那还真是个制毒高手。”
言雳点点头:“这个人是事件的关键,而且,很有可能跟这几件下毒案都脱不了关系,找到他就能知道一切。对了,张吉身边的人排查过吗?案发当晚监控都调出来了吗?”
“街道监控全部排查过一遍,但是张吉家门口没有社会监控覆盖,所以没有拍摄到直接进入他家里的可疑人物。A队的人还在做进一步的调查,看看能不能找到民间力量的帮助。”
电话那头传来磕烟灰的声音,一阵捏汽水罐的响动后,阮贤瑜说道:“要按程国栋说的,张吉只是小心眼了点,记仇了点,还真不至于杀人这么胆大。除非……”
“他失手。”凉风从窗缝里吹进来,言雳也点了第二根烟。
“又或者,”阮贤瑜说:“他根本不知道那堆蘑菇能致命,他只是想让陆德闹个肚子。”
言雳吐出一口烟圈,身后的大猫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
根据刑侦这边排查下来的线索,张吉在本地只有一个舅舅,住在凤翔村。
凤翔村基本都是本地居民,大半从事农业生产。张吉的舅舅李显超,现在无业,没事就帮张吉店里打打下手。张吉案发当晚在和邻居打牌,有不在场证据。
张吉也没有女朋友,只有个相熟的发廊妹叫陈美美,当天晚上也有不在场证据。
阮贤瑜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清了清老烟嗓:“根据陈美美交代,张吉人老实,所以平常总是被欺负,没什么结怨的人,这和李杰说的倒是一致。但张吉案发前几天有一次去找过她,说自己搞出点事情,现在有点烦。具体什么事情没有说。张吉的舅舅也说张吉平常没什么仇家。另外,找李杰辨认过了,那条裤子就是张吉去他家那天穿的,和摄影师照片上的也基本一致。痕检检验后也证实,运动裤上面的灰痕迹就是墨汁鬼伞的汁液,和菜篮子里的一样。”
所以说张吉说的出了点事,应该就是指陆德不小心被自己弄死了的事。那天张吉搞到一些毒蘑菇,本想支开李杰去借孜然,然后偷偷去陆德家厨房下毒,这样既算计了陆德,又有不在场证据。
但他没想到李杰也去了陆德家借孜然,张吉为了不跟李杰撞上,一不小心把毒汁弄在了自己的裤子上,怕被发现就去洗了洗,谁知道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