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川勾了勾唇:“谢了。”
氛围刚刚往融洽的方向发展,后院突然来了一个人。
好像是村长找来的服务生,告诉赢川和邵栗晖老板在找他们。
他们跟着服务生左拐右拐上了楼。
赢川以为开饭了,但服务生却把他们领进一间宽阔的欧式书房。
邵煜铭和蔡辰柯都在,除了几个村干部,还有两位从区里赶来的领导。
七八个人围坐在沙发区侃侃而谈,当赢川进来时,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他身上,有种都在等待他出场的感觉。
期待、惊艳、好奇和感慨的眼神像尖锐的利刃般纷纷向他射来,一时间,他无处可躲。
莫名的,赢川有一种熟悉的眩晕感袭上心头,好比头颅里灌满了水,大脑被泡的鼓胀,令他难受又想吐。
每当他的父母想让他表现时,他都会有这种感觉。
很快,邵煜铭的举动验证了他的想法。
邵煜铭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把精良的小提琴,当着众人的面走到赢川面前,将琴的琴头冲向赢川,另一只手拿着琴弓,笑着开口:“赢川,听说你是天赋型小提琴演奏者,曾经获奖无数,北京音乐厅为你破例改了演奏时间,今天让我们开开眼界,表演一段怎么样?”
话说完,邵煜铭依旧是笑着的,只是心里有点没底,还真担心赢川会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
他说话的语气恰到好处,不是命令,也不是恳求,就好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赢川抬起眸子看他,俊美的面孔有一瞬间好像被死亡的严峻宁静所凝固。
死一般的寂静在这间宽阔的书房里持续数秒,没人敢说话,大家的目光分别落在邵煜铭僵在半空中的手和赢川那张俊美而面无表情的脸。
“赢川,你在犹豫什么?”邵煜铭压低嗓子,把手里的琴身又往出递了递,“这难道不是你最拿手的本领吗?还是说我们这些人只能在专业的音乐厅才能听到你的演奏?”
邵煜铭此刻用一种‘我是你老板’的语气讲话,多少有点咄咄逼人,眼神有些复杂,既有威胁也有期待。
赢川面无表情地注视他,好半晌都没有多余的反应。
那双瞳仁异常清澈,几乎可以透过它看见另一个世界,却是空白的世界。因为邵煜铭无论怎样用力观察,都无法从中觅出什么,这一刻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和赢川之间的距离有几光年之遥。
赢川所发出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力,然而却能引起对方心灵的共振。
邵煜铭的胸口渐渐产生一种堵塞的沉闷之感,他认为自己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可是被赢川这样看着,他无端升起一股罪恶感。
就在他想再次开口讲话时,赢川突然笑了,这份笑容实在空洞无绪,有种比眼泪更让人心酸的感觉。
转瞬间,赢川已经把邵煜铭手里的琴和弓接过去。
全场的人都松口气,包括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邵栗晖,可能是被紧张的氛围感染。
拿到小提琴后赢川就没再看邵煜铭,确切地说他谁也没看,好像全世界缩小了,缩到只有书房那么大,整座城市只剩他一个人。
他自顾自地走到书房中央,站在有光的地方,清瘦的身体笔直修长,然后把琴放在左面锁骨上,下颌微低碰到腮托,拿着琴弓的那只手缓缓上抬,弓毛与琴弦就像世界上最有默契的搭档那样自然而然地贴合在一起。
他的指根和琴颈接触,自如娴熟地操控着。
悠扬的琴声柔泻而出,袅袅余音仿佛蜜蜂精灵。
顷刻间,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关注演奏者。
先是三弦音温和的调子,没有持续多久便换成四弦音调,微有沧桑之感。
赢川一共演奏了三首曲子,一曲是帕尔曼的《魔鬼的颤音》,一曲是马斯涅的《沉思》,还有一曲是《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三种风格完全不同,又都有属于赢川独特的风格。
邵煜铭喜欢赢川演奏的《沉思》,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同样触及灵魂的旋律,顾及面子才没有拿手机录制。
演奏结束后,书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掌声,不管懂不懂音律的人都说好。
赢川连笑一笑的时间都没有,拿着琴径直走到邵煜铭面前,异常平静地问:“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邵煜铭表情微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村委会为邵煜铭一行人准备的饭局安排在第一家度假屋,很是阔气的中式庭院,包括住宿和其他娱乐设施。
才艺表演结束,村长招呼着众人移步到中式屋用餐。
邵煜铭领头走在最前面,身边跟着几位区领导,大家有声有色地谈论着度假村改造计划,邵煜铭偶尔附和一声,他状似不经意地环顾一圈,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赢川的身影,他眼神不禁一暗,但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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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川之所以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出去,是因为他想吐。
若明若暗的灯光中,镜子里的他,脸色有些泛白。
他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反复好几次。
再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时,眸中深处的火焰似乎被冷水熄灭了。
他这次的生理反应有点夸张,差点失控,有好几个瞬间,他手痒的险些要做点什么来释放内心的压抑,最后忍住了,他想,或许该采纳大哥的建议,抽空去看看心理医生。
大哥...
赢川好像找到了一个支撑点,表情凝重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划开屏幕,在通讯录里找到萧捷的号码。
没犹豫,他直接拨过去。与此同时,他的身体靠着墙壁慢慢下滑,最后蹲在地上,手臂搂紧双膝。
“喂,小川。”
听到熟悉的声音,赢川终于好受了点,想吐的欲望被消减,理智渐渐回归。
“大哥..”他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倒苦水,“三倍工资真不好挣。”
萧捷微怔一瞬:“怎么了?”
“我不高兴。”赢川把脸埋在双膝间,直勾勾盯着地面。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外太空。”
萧捷又急又想笑:“你这小子,每次说话都跑题,快点告诉我位置,大哥说过很多次,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接你。”
“嗯..其实..”赢川支支吾吾的显得有点别扭,“我就是想听你说话。”
“好,我说你听着,”萧捷用温柔亲切的声音开始娓娓道来,“是不是有人惹你不快了?或者是工作不顺利?小川,你还记不记得你送过我一本书,书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只要你不在意痛苦,就能避开它的锋芒。”
赢川蔫蔫地小声插话:“卢梭说的。”
“对,是的,”萧捷温柔的笑起来,“不要在意他们,你要专注地不再顾及他人的为自己而活,自私一点没什么错,大哥喜欢你的任性和自私,话可能有点肉麻,不过每一句都是真心的。”
赢川仔细聆听,直到心里踏实。
萧捷又说:“不过呢,你应该清楚,大哥说这些不是引导你去做过激的行为,而是让你放宽心。”
“宽不了,”赢川的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我得找回来。”
萧捷扶额浅笑:“你怎么这样记仇?”
“要是别人就算了,他不行。”赢川揪着自己的头发,心里盘算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舒服一些。
电话里稍稍沉默几秒,萧捷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如我让老五去接你,让他陪你说说话,你俩不是总搭伴出去放松吗?”
“不用,我开玩笑呢。”赢川把头抬起来,放松身体直接坐在地上,一腿屈起搭着胳膊,已然恢复血色的脸重现朝气,“大哥,我就是想你了,想跟你聊天,听你说话。”
萧捷微微叹息:“吃饭了吗?”
赢川捂住胃部,眼睛立马瞪圆:“啊!对了,我还没吃饭呢。”
心情好了,食欲自然恢复。
“有的吃吗?”萧捷认真地问。
赢川带着情绪说:“我能吃黄他。”
“哈哈哈..”萧捷忍不住低笑出声,“他是谁?我好像猜到了,不管怎么样小川,做事别太冲动,遇到困难第一时间给大哥来电。”
“知道了。”
“那先这样?”
“嗯,拜拜。”
赢川站起身,揣好手机,将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完事后走出洗手间。
别墅里静悄悄的,他以为只剩自己,没想到会在一楼碰见蔡辰柯。
对方见到他立马凑上前,边观察边说:“赢川,你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
赢川好奇道:“蔡律师,你找我有事吗?”
“你是不是不舒服?”蔡辰柯眼含关心,目光落在他的两鬓。
在赢川拉响小提琴的那一刻起,蔡辰柯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发现他变了,变的又不明显,后来又无故消失。
“哦,”赢川摸着胃部,语气很无所谓,“刚刚想吐。”
“怎么会?”蔡辰柯有些紧张地上下打量他。
他说:“饿的。”
蔡辰柯怔愣两秒,随即笑了,“那走吧,我们一起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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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煜铭特别会搞事情。
他交代村长,人到齐了才能上菜。
所以当赢川走近餐厅时,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他身上,他不得不怀疑邵煜铭是故意为之。
不止他一个人饿,邵栗晖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凑到他跟前小声抱怨:“你去哪了?都在等你。”
赢川轻飘飘地说:“找个没人的地方看你朋友圈,不小心看入迷了。”
“.....”邵栗晖嘴角抽搐。
人到齐,根据村长的安排众人一一落座,这时候,邵煜铭又出幺蛾子。
他坐主位,指了指旁边原本留给区领导的坐位看向赢川说:“来,坐我旁边。”
又一次,大家齐刷刷的看向赢川。
不等赢川有回应,已经被热情的村长推到那个位置上。
赢川站着,邵煜铭坐着。
一高一低,两人视线相碰,气氛妙不可言。
赢川拉开椅子坐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拿出手机,用微信给大哥发了一条消息:【大哥,明早让老五来接我呗。】
萧捷回道:【我去接你。】
赢川将地址发过去,关闭手机放在桌上,坐直身体,期待美味佳肴。
薛家堡子以做鱼闻名,不管是煎炸煮涮都是数一数二。
除了几道素菜,其他热菜都是鱼类。
赢川是真的饿了,不等菜上齐就拿筷子往嘴里送吃的,既不矜持也不客气。
平时吊儿郎当惯了的邵栗晖都没他狠,他只顾埋头干饭,丝毫不在意那些异样目光,可能其他人都在怀疑他和那个拉小提琴的优雅小王子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邵煜铭没怎么动筷,一直在跟村委会的人聊天,有时候会悄悄观察赢川。
必须得承认,被赢川叫过一声‘老板’后,邵煜铭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知道赢川是不是生气了。
“你刚才去哪了?”邵煜铭突然凑过来跟赢川搭话。
赢川吃的两腮鼓鼓,含糊道:“去洗手间。”
“那么长时间?”
“便秘。”
“......”
邵煜铭把脸扭回来,决定跟左手边的区领导继续谈度假村改造的话题,至少不影响食欲。
可是聊了没几句,他的注意力又不由自主地回到赢川身上。
他再次向赢川靠近,看见赢川把按位菜一扫而光,笑着说:“你还挺能吃。”
赢川侧目看他,说:“我饿了。”
邵煜铭把自己那份还没揭盖的按位菜推给赢川,“有本事把我这份也吃了。”
赢川跃跃欲试:“你不吃?”
邵煜铭的眼神有些轻浮:“我不太想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赢川用两手端过来,执起餐具,在后来的用餐时间没再抬头说话。
虽然他的吃相实在称不上优雅,但在邵煜铭看来心里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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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将近,略微残缺的一轮苍白月亮浮现眼前。
村长还在为招商操持,将几位区领导带到宿舍安顿,余下四人留在度假屋过夜。
邵煜铭和蔡辰柯的房间安排在二楼,赢川和邵栗晖在一楼。
赢川那屋熄灯特别早,九点多屋里就没了动静。
隔壁的邵栗晖成鲜明对比,叽里呱啦的在跟朋友玩吃鸡游戏。
十点一过,蔡辰柯走下一段狭窄的楼梯来到一层,他穿着白色的牛仔裤和浅蓝色的绵料衬衫,脚上踩着凉鞋,鼻梁上的近视镜不知道从哪借来的,看上去多了几分斯文。
他越过邵栗晖的房间,走到过道最里头停在赢川的房门口,抬头看了看红色的木门,又低头扫一眼手里的山楂汁,犹豫要不要敲门。
他在门口转了两圈,最终决定还是不要打扰赢川休息为好。
等他一转身,比较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五米开外,邵煜铭双手插兜站在那里。
两人彼此注视,又很有默契地看向赢川的房门。
“.....”
“.....”
这不巧了嘛。
蔡辰柯先发制人,低声开口:“你来做什么?”
邵煜铭瞅一眼他手里的山楂汁,心知肚明,口是心非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