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赢川把手从脑后抽出来，敷在眼睛上，“现在的我只想尽快做个了断。大哥，我说过太多假话，从小到大，说多了就会恶心想吐，我一句假话都不想说了，一句都不想。”
　　在他的声音里，已经有某种别的东西在颤动。
　　萧捷赶忙把他的手拿开，凑到跟前，看见了丧葬般阴影下阴郁的双眼。
　　赢川语气平平的叫一声“大哥”。
　　萧捷用手指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就像给小猫抓痒痒一样，让他在躁动不安中冷静下来，“明天就辞职，你三哥那边我去说。”
　　赢川体会到了些许的自在和安慰，半阖双眼，舒服地哼一声，眼里混沌的虚无世界逐渐变得清醒，没有回答到底要不要辞职，而是轻声说：“大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第一时间把人带到你面前。”
　　“喜欢的人吗？”
　　“嗯。”
　　萧捷低眸，近距离看着赢川。
　　赢川目光澄澈的回视，无比认真道：“长兄如父。”
　　好半晌，萧捷才有反应，不免轻笑一声，手从赢川的额头移开，顺便帮他把衣服盖好，然后坐回原处。
　　“我很期待，”笑意在萧捷那饱经风霜的脸上越来越浓，“真是好奇，什么样的女孩能让小川心动。”
　　赢川下意识地把脸转向另一边，悄悄地眨了眨眼睛。
　　萧捷没再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还有一件事，你不是想创办属于自己的俱乐部吗？大哥已经帮你选好位置，朝阳公园和国贸都有合适的场地，我托人给你留着，抽空去看看喜不喜欢。”
　　赢川立马来了兴致，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双手合十面带灿烂笑容：“谢谢大哥。”
　　“跟我客气什么，”萧捷无奈地摇摇头，“你教大哥炒股，可没少赚钱，这么厉害的分析师免费分享经验，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赢川学着他的语气：“跟我客气什么。”
　　房间里响起一串爽朗的笑声。
　　俩人顺着话题聊着有关俱乐部的事，感慨时代的变化，提起曾经去昌平区飙车的经历，还说现在高速管得严，他们又没有固定的训练场地，导致兄弟们都退步了。
　　赢川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决定在金港公园租赁训练场地。
　　后来又聊起各个品牌的摩托车，总之他们谈天说地很久。
　　赢川窝在大衣里不愿意动弹，蜷着身体，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凌晨三点多。
　　大哥不在，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单人被，怀里还多了一个枕头。
　　屋里开着一盏暗灯，四周静悄悄，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水果和零食，都是他爱吃的。
　　他在零食盒里翻到一支苹果味的棒棒糖，含在嘴里，摸索着在沙发空找到手机。
　　有几条微信，是父母出差的消息。
　　他在喝酒的时候已经回复完毕，没惹来那俩人的怀疑。
　　比较意外的是，大概晚间七点，邵煜铭打来两通电话，那会儿赢川在帮三嫂洗菜，没接到。
　　后来邵煜铭又发来一条短信。
　　赢川点开看，对方询问他周六怎么安排，有没有空。
　　他思考了一下回复：【有事吗？】
　　没想到这个时间段邵煜铭还没有入睡，很快回复信息：【夜猫子，怎么才回话，黑白颠倒了吗？】
　　赢川废话不多，重复问：【周六有什么事。】
　　邵煜铭发来短信：【顺义新区，一起去吗？】
　　赢川没动静，等着邵煜铭的下一句。
　　邵煜铭：【新项目，先跟朋友逛逛，算是考察。】
　　赢川：【只有你和客户吗？】
　　邵煜铭：【没有客户，周六不谈生意，一位好朋友，还有栗晖。】
　　赢川爽快答应：【没问题。】
　　邵煜铭有点意外：【你答应了？】
　　赢川：【嗯，加班费怎么算？】
　　邵煜铭表示无奈的发来一串点点点点点，后面紧跟一条：【按照劳动法来算。】


第17章
　　不知道赢川是不是真的为了三倍工资，反正他奇迹般的出现了。
　　又是一个悠闲美好的周六，外面晴空万里，一派初冬气息。
　　赢川骑着共享单车，嘎油了五分钟进入瑞升集团，根据指示来到集团的露天停车场跟老板会合，打眼看见一辆黑色奔驰，然后是一身休闲装扮的邵煜铭，还有不说话也一脸欠揍的邵栗晖。
　　这兄弟俩分别倚靠在车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嘴角衔着烟，吞吐云雾。
　　赢川的胸口骤然有些发闷，沉着脸看向别处，特意等他们掐灭烟头才缓步走过去。
　　当他的身影扫过别人的余光，立马吸引了那两人的注意力。
　　“赢助理，你迟到了。”
　　邵煜铭点了点手腕上的表，笑意浓厚，分明是在开玩笑。
　　赢川表示了一下歉意：“邵总，抱歉，晚到了两分钟。”
　　“我随便说说，”邵煜铭感到没意思的一摆手，“你还当真了。”
　　赢川不再言语，转头看向邵煜铭的后方。
　　邵栗晖站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车门，两只胳膊搭在上面，古里古怪地睨着赢川，那张紧绷的脸，似乎有很多话想质问，碍于邵煜铭在场又不敢轻易开口，只能杵在原地干生气。
　　“你怎么穿的这么正式？”邵煜铭将目光落在赢川清瘦的身形上，指指那一成不变的白衬衫和黑西裤，眼角上挑着，似乎不太满意。
　　赢川气定神闲道：“上班当然要穿的正式。”
　　“随便吧。”邵煜铭彻底放弃治疗，转过身从邵栗晖手里要过车钥匙，旋即扔给赢川，“会开车吗？”
　　赢川轻点下脑袋，不是很爱讲话，全然一副任劳任怨的小绵羊状态。
　　邵煜铭瞅他这样就想笑：“不堵车，一个小时就能到，没问题吧？”
　　他再次点了点头，将‘沉默寡言’这四个发挥的淋漓尽致。
　　邵煜铭是多么希望他能主动说几句，哪怕像上次做蛋糕时一样，可惜他没有，默默接过车钥匙，打开驾驶位的门，弯腰上车。
　　感觉上会让别人以为他心情不好，但看着那张充满青春活力的脸，似乎只是过于羞涩胆怯。
　　--
　　一路上，整个车厢只有邵栗晖在讲话，头头是道地分析着此次目的地要接受的新项目。
　　他旁边是邵煜铭，闭着眼睛，头靠在头枕上，相当给面子的哼哈应付两声。
　　至于成为司机的赢助理，在这种场合下一点也不想插话。
　　“哥，我总觉得，这是亏本买卖。”邵栗晖绞尽脑汁的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将自己知道的一一解刨，还真就说出个几分道理来，“我上次来过顺义新区，之前搞得度假村没一个盈利的，咱们这次考察的项目也好不到哪去，如果真的行，上一个也不会跑路了，这明显就是烂摊子嘛，反正我觉得很难赚钱。”
　　邵煜铭嘴角扯笑，依旧没有睁开眼的打算：“不是觉得，是肯定不赚钱，你继续说下去。”
　　“北京就不适合搞这些，空气不好水源不好，谁能来这里修身养性，除非像哥哥你这样的，忙的在北京抽不开身，偶尔来乡下过过田园生活，毕竟还是少数。”
　　邵煜铭撩起眼皮，看一眼邵栗晖，有些欣慰的笑了笑：“还行，分析的不错。”
　　“我做过功课的。”邵栗晖一脸求夸奖。
　　邵煜铭重新闭上眼睛，微微舒口气：“确实不赚钱，而且是包赔的项目，但是呢，我为什么要坚持接下这个烂摊子，栗晖，做生意不能只顾着捞好处，偶尔要送个人情，刘局和区长找了我三次，能不给面子嘛。再者说，这边接下烂摊子，另一边房山区的项目也能进展的顺利些。”
　　“明白了，”邵栗晖全神贯注地听着，心里有点恍然，“你是为了房山区的项目。”
　　“算是吧。”
　　“可是...这个度假村的投资也少不了，明显就是烧钱嘛。”
　　“嗯？真是看不出来，”邵煜铭侧过脸，目光凛冽，打量邵栗晖的眼神带着几分力度，“你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怎么突然知道过日子了。”
　　“那是因为...”
　　“你的心思别用在这里，”邵煜铭霸道的不允许别人把话说完，“下个月房山区R项目正式启动，我打算把A区划分给你负责。“
　　邵栗晖备受惊喜，转念一想，压力也随之而来，边说边用指尖搔着眼眶，“我知道，A区是要建造亚洲最大的影视城，我有点...”
　　“你有点什么？”
　　邵煜铭只是不冷不热地问一句，邵栗晖瞬间改变态度。
　　“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邵煜铭用眼角余光瞟他，冷嗤一声：“我会派两个项目经理辅助你，好好干。”
　　“一定。”
　　邵栗晖信誓旦旦的保证。冷不丁又想起其他的事，脸上显出难为情：“哎，哥，还有一件事。”
　　邵煜铭略显不耐烦：“讲。”
　　“表姑介绍的女孩我不喜欢，”邵栗晖借此机会倒倒苦水，“能不能帮我说说，她非要我跟人家处。”
　　“啧..”邵煜铭头疼的揉揉眉心，“这种事你自己解决，你不是有女朋友吗？直接讲明白。”
　　“之前那个黄了，”邵栗晖突然咬牙切齿，“她竟然拿着我的钱去倒贴牛郎，我真是干！分手前还顺走我一辆机车。”
　　说罢，邵栗晖不自觉朝前看，想起在金港的偶遇，愤愤地瞪一眼开车的赢川，好像赢川就是那个牛郎。
　　这种场面，赢川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好本职工作，稳稳当当地把车开好，至于兄弟俩之间的谈话，他置若罔闻。
　　邵煜铭是一点也不心疼弟弟，直接骂：”活该，不长记性。”
　　“我又看上了一个，”邵栗晖一改方才的丧气样，兴致勃勃地分享自己的新目标，“哥，这次的女孩特别好，长得像刘亦菲，你听我跟你说...”
　　“闭嘴，我不想听。”邵煜铭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传到别人耳朵里却很有攻击性。
　　邵栗晖伸出拇指，做出OK的表示。
　　车厢内迎来短暂的沉默，邵煜铭陡然睁开眼睛，抬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这么简单的举动，邵栗晖像被惊着了一般，神经质的一抖。
　　邵煜铭懒得搭理他，身体微微前倾，一手敷在驾驶位的座椅上，手指在黑色的皮面敲了敲，开口道：“赢川。”
　　赢川闻声抬眸，透过车室内镜对上邵煜铭投来的视线。
　　邵煜铭问：“还要多久。”
　　赢川查看导航回道：“大概十五分钟。”
　　邵煜铭发出细微的应声，旁边的邵栗晖阴阳怪气的来一句：“还以为是哑巴呢。”
　　话落，邵栗晖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心口位置划过，他顺着感觉看去，对上赢川如鹰隼般的眼神，含着深邃的幽光。
　　他立马想到上次在集团会所发生的事，下意识摸了一下后脑勺，想凶又凶不起来。
　　--
　　顺义新区是区政府前年划分出来的重点开发区，本以为这边的老百家姓能因此富起来，没想到世事无常，今年三月初后，区领导和一些基层干部被调职，原先批过的一些项目因为各种复杂的因素停的停，烂尾的烂尾。
　　好在这里是首都，烂尾的项目不难找接盘侠。
　　车子缓缓驶进一个叫“薛家堡子”的村子，因为路窄，道路两旁又有很多农具和马车，赢川开的这辆奔驰车很难进去，于是便停在村东头稍微宽敞的地方。
　　邵煜铭刚一下车，就有几位村委会的管事人上前迎接。
　　看上去都是很淳朴的农民，对待来客十分热情。
　　其中一个最为年长的大爷，圆滚滚的身形，胖出一个三重皱的肥下巴，握住邵煜铭的手使劲摇晃两下，眼底透出感动之情，握完手还从兜里掏出湿巾，意思是让邵煜铭擦擦手。
　　邵煜铭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做出拒绝的手势，很客气地道了谢。
　　大爷引领方向，伸出手指比画，有些拘谨地做介绍：“邵总，我们这小地方，真没想到你会亲自出马，区里领导特意打招呼让我们接待好您，您今天可要好好感受一下我们村的风土民情，咱们这里绝对山清水秀，空气特别好！”
　　邵煜铭边走边听，手插着兜，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的赢川和邵栗晖
　　他发现他的堂弟对他的助理似乎有敌意，总是用眼神剜着赢川，还是偷偷的。
　　从见面到现在，赢川始终保持沉默，说的话总共加起来也不超过两句。
　　邵煜铭数不清第几次在心里惋惜，替赢川那张脸感到惋惜。
　　“邵总，我带您去看看已经竣工的度假屋，”村委会的大爷指了指不远处几座特别独特显眼的房子，“您看，之前做样板间来着，后来是村委会掏钱重新改的水电，现在能正常营业了，您和几位小哥的住宿饮食已经安排好，您尽管享受。”
　　“太客气了，”邵煜铭嘴边增加一抹慷慨的愉悦，“就是领朋友来看看，放松放松心情，不用大费周章。”
　　大爷满脸堆笑：“这算不得破费，应该的。”
　　邵煜铭没再说话，环顾四周，认真欣赏起周围的景色。
　　这是一个新开发的度假村，偏离市区，可以说是四面环山，相比其他地区已经成熟的度假村，这里多了几分荒凉，但更具有大自然的色彩。
　　有河流，有木桥，岩石和树木与水相依。天然的青枝绿叶，广袤的草场和树影丛丛的绿荫，地形起伏的平缓而鲜活，这里很适合一个人冥想和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