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鳞片?
姜荻汗毛根根倒竖, 咽一口唾沫。
这他妈哪是绳索?是素察蜕下的蜥蜴皮!
姜荻素来不喜欢冷血动物, 被巨型蜥蜴皮捆住腰身的感觉跟被素察空口吃了也差不了多少。他想都不敢想,竖井上方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与此同时, 山林深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整座山体都随之震颤。
顾延脊背肌肉紧绷,眯起眼睛。他的身上涂满香灰, 脸上亦灰扑扑的,唯独一双黑眸亮若寒星,祭台下方打醮做斋的岛民没有一人注意这道隐匿于黑暗的身影。
素察从林叶间钻出,身形庞大如一座小山包, 蒲扇大的脚似人又似蜥蜴, 毫不留情地把信徒的身体踩成肉泥。
空气中充斥血腥气, 侥幸免于踩踏的岛民们视若无睹,继续搭着身前人的肩膀跑动,几个圆圈缺失一角,又被迅速补上,飞溅的血肉被再次踩进泥里,少顷,土地便染成血色。
素察攀上右边的祭台,高耸的棕榈木架在他的体重压迫下挤出嘎吱吱妞声,半副身子钻入偌大的香炉,前后肢却缩不进去,利爪扣住祭台四角发出愤怒的吼叫。
下一刹,轰隆一声,尘烟滚滚,一道深不可测的坑洞出现在左侧祭台下方。
岛民们欢呼雀跃,目光灼灼望向深井,几个没有腿的男子身形诡异地灵巧,爬上祭台往木架顶端挂上绞盘,套好黑色绳索。素察一口把他们吞下,下面的人却前仆后继,密密麻麻如同飞蛾扑火,直到素察的尖爪勾住绞盘,缓缓转动。
姜荻被五花大绑,像一颗毫无反抗之力的粽子,被素察一甩,就咚的一声重重撞进香炉。
“痛痛痛!”姜荻龇牙咧嘴。
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顾延略放下心,克制住冲下去救人的冲动,蹲踞在棕榈树顶咬开食指尖,在墨绿的叶片上草草画下一道殷红的符。
海风拂过山岗,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兀地出现在树梢,她面无人色,长发及腰,唇上涂着黑色口脂,整个人湿漉漉,弥漫冲鼻的福尔马林味。
顾延扫视这位在佛牌店发现的地缚灵。几天前,他们把尼古拉阵营的信徒玩家投喂给红衣女鬼,没在清理一屋子尸体和古曼童时把她一并解决,想的便是留一招后手。
短时间收割多道性命的地缚灵女鬼,周身萦绕水草般若有实质的怨念。她的声音冷若井水:“记住答应我的事。”
顾延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去吧。”
姜荻被架上香炉,身下两片厚实的棕榈叶,加点香茅就是烤鱼,叶杆转动就是北京烤鸭。
咕噜噜,姜荻闻声低头一瞧,香炉不知从哪儿注入红黄相间的热油。一股浓郁的油香扑面,姜荻嘴角抽搐,也不敢问另一座祭台上的素察这具体是什么油。
下方人潮涌动,怪异的欢呼声如同咒语循环往复。油越注越高,没过香炉的三分之一处时,蒸腾的油烟已然迷住姜荻的眼睛。
卧槽卧槽!被爆炒也就忍了,被送进油锅炸他绝对死不瞑目。
姜荻满头大汗,冷汗滴进油锅炸开滋啦滋啦的油星,蹦到他的小腿肚上,烫出水泡。
姜荻试图挣扎,可那蜥蜴皮做的绳索鳞片随挣动而外翻,死死卡进肉里,越挣扎卡得越深,小臂不一会儿就血肉模糊。
“艹。”
夜幕下,趴伏在右侧祭台上的素察闻到血腥味,扁长的下颌兴奋地大张,嘶吼一声,喷了姜荻满头满脸的腥臊气。
素察黄绿色的眼睛狭长,一只眼就有一艘独木舟大小,映着姜荻苦苦挣扎的身影。
恐惧到达尽头,居然生出一分平静。姜荻试着呼唤顾延:“崽,速来救驾!再不来救你爹,遗产可不会写你的名字。”
焦灼之际,姜荻被绑在身后的手心一凉,他下意识想松手,又紧紧攥住突然出现在手中的玩意儿,手被绷出青筋,仔细一摸居然是一大包密封在塑料包装里的冰块。
姜荻气得直咧咧:“真给送冰块啊?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下一瞬,眼前晃过一道红光,姜荻尽力扭过脸去瞧,只见一位红衣女子长发纷飞,眨眼间就出现在素察的香炉前。他觉得这女人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定睛一看,摇曳的火光里,这姐们居然没有落下影子。
是佛牌店的地缚灵?!姜荻唬了一跳,紧接着看到素察目露凶光,张嘴就要把红衣女鬼一口吞下,后者在祭台四周辗转腾挪,素察粗重的躯干被卡在香炉里,一时间居然没撑起身子,棕榈木架左右摇晃,嘎吱作响。
这俩鬼怎么还打起来了?姜荻瞠目结舌。
来不及细想,银白的刀光一闪,噔的一声砍在蜥蜴皮绳索上。
姜荻的心落到肚子里,乖巧地招呼:“哥,你来啦?晚上好啊。”
顾延面无表情又砍下一刀,蜥蜴皮咔嚓断开。姜荻被打出内伤,嗷呜叫疼。
“轻点轻点,不然我有理由怀疑你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顾延冷笑。
他踩在香炉边,颀长的身形如一柄锋锐的墨刀,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棕榈叶上不敢动弹,生怕掉油锅里的姜荻。
“都是私,是私成了吧?”姜荻鼓了鼓脸,既心虚又憋气,“快拉我上去,油花子都要蹦老子脸上了!”
顾延拦腰抱起姜荻,后者熟练地勾住顾延脖子,一大包冰块敷上后颈,冰得顾延抽一声凉气。
顾延皱眉:“你又想搞什么名堂?”
不待他偏头查看,就听到姜荻大喊:“小心!”
顾延头都没回,耳朵动了动,剑眉一挑便侧身避开素察的利爪,抱着姜荻就想往下跳。
红衣女鬼挡住素察的视线,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山林间树枝沙沙作响,尖叫声如潮水般回荡。
姜荻一手堵住耳朵,凑到顾延唇边说:“我数一二三你就往下跳,咱俩麻溜跑路绝不纠缠。”
顾延不置可否。
素察总算挤出香炉,一爪挥开碍眼的红衣女鬼,轻轻一跃就落到他们所在的祭台上,木架芦苇似的左右摇晃,香炉中黄褐色的油烟沸腾,咣当咣当直响。
冷血动物的竖瞳紧盯住猎物,不错开他们的任何一丝妄动。姜荻的呼吸急促,他俩和这头黑色巨兽之间仅隔着一口沸腾的油锅,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热油浇下,又或是被素察当塞牙缝的小菜吞了。
“三二——”
“不是一二三么?”顾延问。
“别打岔!数到哪了?”姜荻翻白眼,“一!”
姜荻撕开包装纸,抡起手中的冰包,噗通落进油锅。顾延腰腹一沉,紧紧抱住姜荻当即跳下祭台,脚下一点,噌地蹿出数米。
冰块散入沸腾的热油,过热的水汽在注满人油的香炉中升腾,瞬间爆燃——
轰隆!香炉炸成碎片,滚热的人油泼向素察蜕皮后新生的鳞甲,素察嘶吼一声,金色暴雨瓢泼,祭台下方的人群哀嚎成片。
香炉下的火堆点燃热油,明亮的火光冲天而起。姜荻的金发愈发耀眼,他勾起嘴角,有些得意。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不远处的海滩,篝火荜拨。山上忽有火光闪烁,照亮一片天穹。游客们误以为是焰火,兴奋得大呼小叫。
走到林子里,顾延深深看姜荻一眼:“冰块哪儿来的?”
姜荻往他颈窝拱了拱,错开话题:“咱们还是快点跑路吧。”
在他们身后,燃成一团火球的素察自祭台滚落,嚎叫着在草地上打滚,有避之不及的岛民被他压住,裹进火焰里,瞬间烧成碳黑。火星子燎上草皮和树叶,连带着泼到地上的热油一起燃烧。
捡回神智的岛民见状四散奔逃,没跑出两步又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朝着一座金色佛像跪拜求饶。
四面佛高举禅杖,重重顿地,金瓶倒出汩汩清泉,金钵引来寒风,眨眼间就将山火熄灭。
“我靠。”姜荻愣住,“这么牛?”
四面佛走下神坛,禅杖拄地,面容安详,八只手臂摆成繁杂的手印。帕黛岛民匍匐着,眼神狂热。
重伤的素察艾艾惨叫,趴伏在四面佛脚边仿佛初生的牛犊。
“还愿之时,不可遁逃,不可代而受之。”四面佛似乎对姜荻的临阵脱逃不以为意,语气温和。
姜荻呃了声,气声问顾延:“这……咋办啊?”
顾延掂了掂他,不作声。
“嘁,跟我还装神秘?”姜荻无语。
砰、砰、砰!
三道探照灯的强光自祭台外围照向四面佛,佛像立刻金光熠熠,头顶环绕一圈七彩佛光。
姜荻傻了:“什么情况?”
茫然间,他在探照灯后的昏暗里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江鲟在操纵小型柴油发电机,镜片被烟气熏黑。陆小梢安置好探照灯的角度,朝姜荻挥手,比了个射击的手势。
刘文婷站在三脚架后,单反相机调到录像模式,大炮似的镜头直指四面佛,相机连着转换器,身后的小推车上放着电脑,wifi的绿灯闪烁。
姜荻怔愣片刻,似乎明白了顾延的操作。可那些操作实在太离谱,离谱到难以置信是顾延干的。
四面佛若有所思,头颅微微低下望向黑漆漆的镜头。
刘文婷小腿抖若筛糠,本能地想跑,但依然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冷汗自每个人额角滑落,和以往不同,这一回他们面对的并非厉鬼而是神佛。技能和道具全无用武之地,人类唯一能战胜神明的方法便是——
“请保持冷静,四面佛降世的神迹正在全球直播。”顾延冷冷道,“如果我是你,会手刃盘亘帕黛岛的怪物素察,庇佑弱小无力的人类。”
姜荻哈的一声笑了:“人有人设,神也有神设。四面佛,神的力量来自于人类的信仰,你应该不想让属于你的信仰崩塌吧?”
他们话说得利落,大言不惭让四面佛当着镜头大义灭亲,但姜荻的脸颊贴着顾延的颈窝,清楚感觉到顾延喉结紧张地起伏,皮肤紧绷。
顾延在赌。
要么四面佛不在乎什么信仰,抬手毁掉相机中断直播,再让素察回到祭台,强迫姜荻继续“等价交换”,沦为怪物降临人世的完美容器。那到时候,顾延只能抱着姜荻,拖家带口逃窜,在孤悬于太平洋的小岛上与四面佛和他的好大儿素察捉迷藏,熬到十二点才算解脱。
要么四面佛顾忌已经播出的几十秒内容,再想到能借由直播收获全世界的惊叹与信仰,顺水推舟与人类合谋。
他赌神明亦有贪欲。
四面佛的眼神古井无波,挥起纯金禅杖径直打向——
素察的鳞甲裹入金色火焰,他尖叫哭嚎,仿佛十台低音音响震颤,发出轰隆滋啦的噪声。
佛像凌空腾起,八只手捏出净化与祝福的法印,清新的海风拂面,吹灭火焰,卷起一地灰烬,遥遥坠入深海。
一轮圆月的清辉下,佛像金身化作点点金光,如萤火、焰火转瞬即逝。
帕黛岛人双手合十匍匐跪拜,口中祝祷,感激四面佛降世杀死那头凶恶的怪物。崇高恢宏的场景被镜头一一记录,演员们各司其职,导演和场务站在镜头之外的夜色里享受最终的胜利。
刘文婷扑通跪在地上,大声喘气,陆小梢搂住她小声安慰。
江鲟微笑道:“不愧是神佛,演技说来就来。”
姜荻跟着打趣:“这要是在于娱乐圈,高低得整个金像奖终身影帝。”
江鲟清清嗓子暗笑,没接话。
顾延垂下眼睫,注视他鼓起的脸肉,水红的唇,脸颊几道黑灰,像猫科动物的胡须。
姜荻笑容逐渐消失,贴着顾延那半边脸都丝丝儿地发麻,梗着脖子,压根不敢抬头看。
“走吧。”顾延道。
众人收拾好东西,慢悠悠沿着小路往山下走。
姜荻僵在顾延怀里,连生气都不敢喘,柔软的金发一晃一晃。
“你可以用鼻子呼吸。”顾延大发慈悲。
姜荻如释重负,呜咽一声埋进顾延胸膛,嗅到那人身上冷冽的香味和淡淡的硝烟味。
“对了,那红衣服的姐姐怎么办?”他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话音刚落,一头湿淋淋的秀发就从面前的树杈垂下,咔哒哒转过头,红衣女鬼一脸冷漠地盯着他们。
“哎呦我去,吓死我了。”姜荻浮夸表演,环住顾延的肩膀。
顾延顿了顿,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像被姜荻取悦:“下来。
“喳。”姜荻忙不迭滚下来,拍拍屁股,恨不能逃之夭夭。
顾延取出系统背包里的纸钱和一罐公鸡血,用红线沾上鸡血围绕红衣女鬼,再点燃两支白烛,烛光照亮红裙女人生前明艳的面容。
余下四人沉默着看他用方术断绝红衣女鬼在人间的执念,朦朦的烛光熄灭,女鬼的红影消散。
姜荻长出一口气,刚想走上前去跟江鲟几人唠唠,可他们跟见了鬼似的打着哈哈火速离场。
江鲟:“鬼妻娜娜的庙在隔壁山头?难得有机会,我去转一圈。”
陆小梢拔腿就跑,跑得比江鲟还快:“组长,等等我!”
刘文婷都傻了,抱着相机不知所措:“我,我去给他们拍张游客照。”
姜荻下巴都掉了,急得跳脚:“道义在哪里?友谊在哪里?基本的人性又在哪里?”
他万般不情愿地朝顾延努努嘴:“不是我说,你这人缘啊,欸,真差劲。”
顾延冷嗤一声,下颌微抬:“音乐节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