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脑门儿撞到一块厚重的木板。
“靠。”姜荻眼冒金星,手一动,摸到两侧的木头,触感光滑。
这,怎么像个棺材?
背上的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姜荻都怕自个儿人没憋死先脱水而死。
他看过一部叫《活埋》的片子,男主被活生生下葬,最终死在沙土里,一时间心里生出不大好的预感。
姜荻的字典里没有坐以待毙。
他铆足劲,再撞了一次棺材盖,在清脆的咚一声中,恍惚听到木料移动的沙沙声。
棺材没钉死?!
姜荻窃喜,但又不敢真的相信。
咚,咚!咚!
姜荻脑仁都撞成豆腐花,额角肿痛。嘶了声,心想,肯定起包了,把刘海一掀,就是个小哪吒。
咚——嘎吱!砰!
棺材板直接被姜荻撞到地上,他颤巍巍坐起来,头昏脑涨,明晃晃的烛光透过绷带,在眼皮上落下浓郁的血红。
空气充斥着寺庙、祠堂一样的香火味。
姜荻手脚僵硬地爬出棺材,动作很轻,小心绕行半圈,趴在棺材另一边,担心方才的动静引来把他弄来这儿的鬼怪。
绷带卡裆,姜荻趴下来时小脸一绿,五官纠结。
得想个办法把这玩意儿解了!
姜荻四下摸索,蠕动到棺材一角,大着胆子去舔棺材板,不多时就找到一道切割较为锋利的边缘。
他背抵住棺材,借力一下一下地蹭动,磨到手腕刺痛,才勉强磨开一个口子。
姜荻用吃奶的力气屈起胳膊,虎牙一磕,一点点把右手绷带撕开。
少顷,束缚全身的绷带尽数剥落。
姜荻像刚蜕皮的蛇,精疲力竭躺在棺材边喘气。
汗水划入眼角,姜荻用力眨眼,周遭金碧辉煌,差一点闪瞎他的眼睛。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挑高足有五六米的屋子,左右两侧是顶天立地的黄花梨架子,层层累累放着形制各异的骨灰盒。
正中的狭长供桌上不乏供品、香炉等物。
后面还有个用料扎实的檀木架,有一座小山似的长生牌,红底金字,上面的人名无一例外都是靳家人。
穹窿状藻井彩绘繁复,层层叠落,姜荻看不多一会儿就眼花缭乱。两排骨灰架子在一方的藻井中屹立,有种骇人的压迫感。
这儿是靳家存放骨灰盒的地方。
毁灭了里世界中的幻象,还有阴魂不散的本体在等着他们。
姜荻心里憋气,想一把火把这儿烧了,但当务之急还是从这儿出去。
可是,这屋子好像……没有门。
姜荻傻眼,原地转了几圈,硬是没能从墙上盯出一道缝。
鼓噪的心跳渐缓,姜荻很快冷静下来,思忖道,里世界被顾延烧了,与之对应的镜像世界也消弭殆尽,此时的他一定还在现实中的靳家大宅!
既如此,他一个大活人,能被涂燕燕悄默声带进祠堂,就意味着这间密室一定有出口。
姜荻蹭掉人中的薄汗,壮起胆子四下查看。
骨灰盒不敢动,但别的东西他还是鼓起勇气凑近去瞅了一眼。
这一看就瞧出名堂。
高大的黄花梨架子和墙壁之间有一指宽的空隙,俯下身去,在阴影中有道滑轨似的凹槽。
移门?姜荻心头大喜,小心去推骨灰架子,骨白瓷罐颤动。
架子加上一边二三十只骨灰盒,十分沉重。姜荻咬紧牙根,才勉强推动十厘米。
上方洒下一道黯淡的幽光,光束中细小的尘埃翻飞,隐隐听到淅沥的雨声。
姜荻仰脖去看,一道三四十厘米宽,打横的长虹玻璃窗出现在藻井下方。他觉得这窗子有些眼熟,脑海中白光一闪……
这不是地下车库的同款地上窗么?!
靳家大宅建在山中,因为地势差异,才能修出用于采光的地上窗。他的位置应该和车库平行,就在负一层之下的一个错层。
姜荻吁口气,用了更大的力道把架子推开一人左右的空当。
一条黑漆漆的甬道赫然出现在骨灰架之后。
姜荻撇撇嘴,心说,涂燕燕估摸着就是从这儿把他弄进来的。他又不傻,那暗道一看就阴惨惨的。
傻子才从那儿走!
“呼。”姜荻往手心呼气,活动一下手脚,就踩着架子一层层往上爬。
他一路小心谨慎,腰身绷着气力,避免把架子带倒。
暗道就在姜荻正前方,拂来幽然凉意。他错开眼不去看,一口气爬了两三米,爬着爬着就感觉不对劲。
刚才暗门有这么高吗?
姜荻仰起头,见窗子还在原处,爬到架子最上层恰好能够到,暂时放下心。
只要再往上爬六级……
黑洞洞的暗道随着姜荻的动作又往上高了一截,如影随形。
姜荻心头一突,攀爬的速度更快了些。
还差一层!
姜荻右边手脚踩在架子上方,左腿去够狭长的窗户,中间尚有一段距离。
他紧紧扒住架子,刚扭过头想缓口气,却与暗道中一双眼白占九成九,瞳仁缩成芝麻粒的眼睛四目相看。
“我就知道!”
姜荻早有准备,大喝一声,抬手就推过一只骨灰盒,往暗道砸去!
啪嚓,瓷器碎裂。
不知哪个年代的骨灰四散飞扬,姜荻咳嗽两声,趁机甩开左腿,往窗户一踹。
咣!沉闷的撞击声。
窗子这么厚?姜荻面色煞白,手心冒汗,又试了一次。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姜荻脚踝。
“我艹!”
姜荻唬了一跳,低头一看,就见高高的架子下方有个穿婚纱的女人在把他往下拽。
那女人浑身扎满脏兮兮的绷带,露出青白的指尖。细看那些黄褐色的污渍,像是氧化后的血迹。
姜荻不禁想起涂燕燕的死状,心一横,吼道:“做鬼也要讲基本法啊!诚实守信懂不懂?”
他女装都穿了,涂燕燕怎的不肯放过他?!
涂燕燕倏然抬头,她缠绕绷带的头颅,仅露出一双瞳孔缩小的眼睛。
“靠,一直装神弄鬼的还真是你。”
姜荻抬脚就蹬,在架子上辗转腾挪,涂燕燕被甩下去几次,都以无视重力般的速度重新爬上骨灰架,绷带如美杜莎的毒蛇,缠住姜荻脚踝。
骨灰盒叮叮当当一阵响。
姜荻心头一紧,生怕把骨灰盒碎了,又引来一群厉鬼。
涂燕燕的婚纱裙摆大,不方便活动,姜荻单臂挂在架子上,飞身越下,砰咚,落在供桌上。
“香火!”涂燕燕挤出凄切的哀鸣,像是鬼道上的饿殍,从空虚的五脏六腑发出惨叫,“给我——!”
姜荻头大,抱西瓜一样抱起香炉就砸过去:“行行行,姐们,先来一口。不够还有。”
香灰弥漫。
“咳咳咳!”姜荻剧烈咳嗽,却见涂燕燕避也不避,绷带裹覆的手如利爪,直直向他的眼睛掏去。
靠,涂燕燕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姜荻头一偏,脚一踹,躲过致命一击。涂燕燕却毫发无伤,趴伏在地上,眼神怨毒,下肢如蝎子般摆动,裙摆唰唰擦过地面。
“你的身上,有香火的味道。”涂燕燕深吸一口,腐烂的黄绿色舌头舔过指尖,满足地眯起眼睛。
姜荻头皮发麻,这时候了都忍不住吐槽:“又不是唐僧肉,姐,别整这套。”
泥人也有土性,姜荻手臂一揽,兜起一把长生牌,跟荷官一样唰唰往涂燕燕脸上砸,金红的木牌碰到雪白的婚纱,如油锅落水,发出滋啦滋啦的烧灼声。
他气力不大,比不得莫问良扔根筷子都能入木三分,但胜在出其不意,不按套路,涂燕燕想预判也预判不来,左冲右突也没能靠近太多。
“噫?”姜荻挑眉,“你怕这个?”
说话间,姜荻又抓起几只长生牌扔出去。只是,这东西也剩几个,他粗略算过距离,勉勉强强能撑到他爬到窗户边。
最后一次机会。
姜荻吸口气,脚一勾把供品踢落在地,转移开涂燕燕注意的刹那工夫,猛地把所剩无几的长生牌砸到她脸上!
一声闷哼。
姜荻屈膝,腾地往上蹿,口中叼一只木牌,反手扔一只,另一手吊在黄花梨架上,斜飞着往对角线的横窗扑去。
沙、沙沙。纱裙磨蹭木架。
姜荻能听到耳后的风声,和绷带勾落骨灰盒的脆响。
到了!
姜荻半蹲在架子顶部,往下看,下头密密麻麻全是骨灰盒,居然有些腿软。
他呸一口唾沫,抡起最后一块长生牌往下砸,旋即长腿一扫,用劲毕生气力一踹,咚!
咔嚓,玻璃窗碎出蛛网般的缝隙。
下一瞬,脚踝一凉,粗糙的绷带如同海草,缠住他的踝骨。
姜荻绝望地闭上眼睛前,那扇地上几十厘米的窄窗外,突然出现一道黑影。
剪裁妥帖的黑西裤,摸爬滚打几日也有着利落的缝线。雨水扑打在窗上,一缕缕淌下。
“顾延——!”姜荻大喊,眼泪都差点滋出来。
顾延也不含糊,姜荻声未落,他就半蹲下去一脚踹开玻璃窗,力气之大,甚至将玻璃震碎,粉末在雨水中晶莹剔透。
“闪开!”
姜荻极有默契地一矮身,避开兜头洒来的玻璃粉末。
“手给我。”看到涂燕燕的白影,顾延的语气有些阴沉。
姜荻伸出手去够,脚踝又被赶来的涂燕燕拽住,绷带绕了一圈又一圈,重重地往下拽。
他脚下趔趄,一个没站住就往下摔。
啪!顾延一把掣住姜荻手腕,闷哼一声,往上拉。
顾延的手好凉,姜荻心想,衬衫袖口也湿了,也不知找了他多久。
两人一鬼僵持片刻,涂燕燕到底没耐住性子,爬到姜荻身后,挑衅地看向窗外。
她张开嘴,黑黢黢的口腔散出一股阴湿的腐臭,眼看着就要往姜荻后颈咬去!
姜荻急了:“怎么打不过还咬人呢?!”
说罢,奋力往顾延那儿窜了窜,整个身子都悬在架子顶部和窗户之间的半空,借下坠的气力,带着涂燕燕往下掉,再当头一脚,手忙脚乱地解开绷带。
咿呀,黄花梨架子歪斜着往前倒,嘭地砸在对面的架子上。丁零当啷,骨灰盒摔了一地,白色粉末漫天飞舞,覆上涂燕燕已无人形的脸孔。
她发出凄厉的尖叫:“香火——!”
“拉我一把!”姜荻大喊。
顾延低笑一声。
姜荻手腕一紧,被拉着连滚带爬挤出窄窗。
湿蒙蒙的雨雾笼罩宅院,打量一圈,他们似乎在宅子侧面,地下车库右边。
姜荻怕涂燕燕又追来,边跟顾延往后院跑边问:“哥,你的龙牙刀能对付她么?”
顾延沉吟道:“能,但不能根除。”
“怎么会?”姜荻嘴角一垮,咬住食指指节,啊了一声,了然道,“尸体!涂燕燕的尸体还在我房间!”
顾延眸色一凛,却说:“现在不是时候。”
姜荻摸不着头脑,心下吐槽,都什么时候了还现在不是时候?龙傲天就能做谜语人吗?但还是听话地跟着顾延往后门逃。
*
与此同时,地下停车场。
“你是说,姜荻会在这里?”莫问良皱眉,“这破房子,每块砖我们都要刨遍了。妈的,真晦气。”
顾延脸色不虞,从车库入口一步步丈量,抬头看狭窄的地上窗,雨珠啪嗒嗒滑落。
“两边长宽不同。”顾延抚摸墙面,指尖轻敲。
莫问良眯起眼,也察觉异样。
车库在地下,要绕过弧形下沉车道才能抵达大门,所以,人眼会不自觉地认为前方墙面是平直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顾延丈量过一次后就敏锐地发现,车库内墙和外墙,并非平行,而是个微妙斜线,整个地库是一个不大标准的梯形。
历经两日多的探索、追逐,靳家大宅的格局在顾延脑海中清晰呈现。
他阖上眼,少顷,倏地睁开眼睛,瞳仁沉黑如同夜色。
“这座墙后,有一个夹层。”
莫问良和他肩上扛着的魏千霜都愣了一下。
但很快,两位老玩家就反应过来。莫问良正打算问顾延想怎么做,就目瞪口呆看着他拔出龙牙刀。
“喂,不是吧你。”莫问良骂,“尼玛,别砍到承重墙……”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在一声龙吟,和轰隆一声巨响后,车库内墙轰然倒塌。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恢弘奢靡的祠堂,屋子很小,但雕梁画栋、五脏俱全。
看到歪斜的木架和满地的骨灰,顾延脸色一沉。
“小姜来过?”莫问良问。
顾延单膝跪地,两指从祠堂正中的一只棺材角落里,捻起一片破碎的白色棉布。
一条黑雾荆棘倏地刺出,凑过去嗅探,末梢蜷起,颇具人性地朝顾延点点头。
“刚走不久。”
顾延心头闷痛,皱眉忍受难言的烦躁,攥住胸前衣襟,手背青筋暴突。
莫问良啧了声,也有不好的预感。他扭头一看,就见一堆断壁残垣后,掩映着一条暗道。
“这里?”
顾延摇头:“姜荻不会走不知去向的路,除非……”
他抬眸,看向那扇破损的玻璃窗,眯起眼,语气凛然:“有人带着他走。”
话毕,顾延提刀就往方才破开的墙洞跑,撂下一句:“把骨灰收拾起来,晚上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