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荻指指头顶的通风管道,示意顾延往前一点的天花板并非水泥浇筑的砖墙,如果出现意外,可以从这儿通往一楼。
顾延伏在姜荻身后,握了握他的脚踝,表示知道了,随即一前一后分开。
*
禁闭室。
张胖子大字型悬吊在贴满消音棉的墙壁上,一个人就占了小半面墙。
由于体重大,关节受力颇多,他是这批玩家里被折磨得最难受的一个,挂了一晚上,手腕和脚踝都肿成了猪蹄。
“顾延怎么还没来?”张胖子忍不住骂骂咧咧,“姓江的,你们调查组的人没了大半,你不会为了抱大腿,顾延合起伙来坑我们其他人吧?”
江鲟垂着头,金丝眼镜划到鼻尖,张胖子的无礼挑衅,他不屑于回应。但他没料到,这时候帮他说话的居然是一直不对盘的宿敌。
莫问良当即开骂:“他妈的,死胖子,动动你的猪脑子!顾延想坑你,犯得着绕那么大一个弯子?有副作用的威胁在,即使我们昨晚不反抗,也会是一个死字。没有技能的玩家,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羊,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张胖子还要不忿,嘴皮子蠕动着想要怼回去,耳畔却响起一声嘶嘶的嗤笑。
“姜荻还和顾延在一起么?换句话说,他从一开始就是顾延派来神之齿的探子?”
说话的人是罗斯,没有发胶维护,他的鸡冠头黯淡无光,一绺绺红发垂在额前,显得他眼窝深陷,看着格外阴狠。
江鲟嗓音干哑,幽幽地讽刺:“顾延需要吗?”
莫问良隐晦地和他交换眼神,反着来了一句:“哈,就姜荻那性子去做二五仔?那你还不如派你们神之齿的胖子来色.诱顾延,成功率倒大一些。”
“嘿,他妈的,你这话什么意思?想打架啊?”
张胖子气急,往外蹬了一脚,小腿却被铁链紧紧捆住动弹不得,悬在空中的链子当啷当啷震颤。
罗斯不置可否地讽笑一声,显然心里已有计较。
正当禁闭室内的气氛像加压的锅炉一样,行将爆炸的时候,紧闭了一晚的装甲门轰然从外打开,地中海医生领着两位全副武装的安保走进屋。
医生梳着油头,仅剩的几根毛须抹了发油盖过锃光瓦亮的头顶,白大褂干净挺括,皮鞋黑亮,整个人看上去趾高气扬,半点不像弄丢了两个病人。
他脸上挂着黑眼圈,眼睛却闪烁精光,一边翻阅病历,把禁闭室里的病人一一对应,一边嘴里啧啧有声。
“只要你们其中一个人发作,就到了实践我手术方案的时候。我劝各位识相一点,不要彼此浪费时间。要知道,没有我的话,你们根本活不到今天!也只有我,能把你们的价值放到最大。”医生像参观马厩里的赛马一样,欣赏用铁链和锁扣挂在墙上的病人,在四面八方杀气腾腾的目光中闲庭信步。
“想想吧,不久之后,你们的名字会登上世界顶级的医疗期刊,成为我伟大论文的一部分。你们不仅是实验数据,而且是艺术品的一份子。未来,每个人类都会铭记你们的牺牲——”
他越说越兴奋,竟没注意到禁闭室里病人们的目光越来越冷,像看将死之人一般看着他的独角戏。
滋啦,灯管一闪。
医生顿住脚步,忽然间,感觉到头顶正上方吹来一股冷意。他浑身一个激灵,把敞开的白大褂拢紧,环顾一圈,问身后的安保:“负一层的空调开的几度?”
安保是个彪形大汉,此时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病人太安静了,门外的走廊也安静得不可思议。
他手搭在腰间的电击.枪上,谨慎地压低音量:“医院的中央空调统一开的二十六度……”
话说到一半就噎到嘴边,安保看向禁闭室装甲门后的温度湿度计,磕磕巴巴道:“怪了,怎么才二十度?空调坏了?”
医生扭头一看,岂止二十度,室温数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十九,十六……
呼呼——
寒气愈发浓重,眨眼间,禁闭室就冷得像一座冰窖!
医生狐疑地扫了玩家们一圈,人人都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看起来不像有人恢复了那些奇特的异能。
他心头突地一跳:“坏了。是那两个人在作怪!”
见状,两个膀大腰粗的安保催促医生立刻离开,一人张开一边胳膊,像老母鸡似的把医生护在中间。
三人快步往门外走去,可是,他们还没走到门前,厚重的装甲门就咚的一声阖上,门后的舵盘门锁缓缓转动,锁舌隔着厚实的门板,发出令人绝望的咔咔声,反锁了。
“谁在外面?!”医生尖着嗓子,“301,313,我知道一定是你们俩!你们想恐吓我?呵,跟你们摆清楚道理,不可能!药物一发作,你们都得死,一个也不能活——”
吊在墙上的江鲟情不自禁笑出声,张胖子更是嘎嘎大笑,连罗斯也阴恻恻地冷笑。
一时间,无论来自哪个公会,哪个小队,各自有着怎样的立场,看到医生吃瘪,在场的玩家都克制不住喜悦之情。
医生被一阵冷嘲热讽,顿感颜面扫地,脸涨成猪肝色,挥开一位安保的胳膊,抬起手就要给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玩家来一巴掌。
然而巴掌没落下,医生余光瞥了眼门口,就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倒在地。
众人齐刷刷往大门的方向看去,只见近两米宽的双开装甲门上出现了古怪而扭曲的凸起和凹陷,生出密密麻麻的洞眼,定睛一看,那些虬结蜷曲的形状分明是一张张大小不一的人脸。
啪嚓!
灯管炸成碎片。
没等安保冲到墙边按下警铃,装甲门上的洞眼就如同确实存在的细密孔洞,涌出了一股股腥臭的黑水。不一忽儿,就在地上聚了一滩。
医生眼神呆滞,头脑如过载的计算机,再精密的服务器也无法计算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蹬着腿往墙根缩,想要躲开愈发汹涌的粘稠黑水。心想,禁闭室那么多301和313的同类,再不济他也能拖着一屋子的怪物一起死!
可他退后没两步,手就摸到一块凉凉的东西,手感光滑圆润,皮革质地。
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只红色的小皮鞋。
医生颤巍巍扭过头,颈椎骨挤压出咯咯的声音,牙关跟着打颤。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两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小女孩,生得一般无二,娇美可爱,但脸蛋有些浮肿,皮肤湿淋滑腻,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青色,像在水里泡了很久。
“鬼啊——!”
医生和两个壮汉安保大惊失色,顾不得对地上一滩黑水的忌惮,牙关一咬就往门边扑去,大力拍打着装甲门,厉声向外呼救。
“哟呵。”莫问良吹声口哨。
禁闭室里的玩家们看到两个小女鬼,比看到人还亲切,知道这是顾延和姜荻整的活,被锁链吊着不能跑也不慌神,轻轻松松作壁上观,还得空点评医生三人的逃跑姿势。
可惜,医生已没工夫管玩家们的垃圾话,地上的黑水像粘稠的胶质,从他们的鞋底往上攀附至小腿,等他发现的时候,那些黑糊糊黏哒哒的流体已爬上他的膝盖。
而身后的那对双胞胎女鬼,正手挽着手一步一蹦,朝他们三人走来。
“叔叔,陪我们玩跳格子的游戏吧。跳错了格子,就会失去一只手,一只脚,直到你们的身上什么也不剩下。”
“啊——!”医生一声惨叫。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在打过几针实验药剂后,为什么301和313还能拥有非人的能力?这不应该,也不可能!
嗒嗒,啪嗒。
皮鞋在地上踏步。
两个小女孩已蹦到他们身后,往后脖颈吹去凉凉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福尔马林味。
“医生叔叔,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作者有话说:
忍不住把恋爱剧情写多了……
第152章 仁爱医院22
安保们见此情形, 吓得将电击.枪脱手抛出,电击.枪滋啦冒着电光穿过鬼影, 嘭地砸在地上。
双胞胎的脖子九十度转动, 瞥一眼地上的电击.枪,又扭过头来,静静看着他们, 对此无动于衷。
两名安保厉声大叫, 等医生再看过去时,他们已是痴痴愣愣的, 干张着嘴,嘴角淌出涎水,说不出一个字。
医生双目圆睁, 眼球爬满血丝,脑海中雾蒙蒙的一片, 隐约浮现出两个小女孩生前的面容, 但那是几年前了。
他还记得, 自己亲手钻开了她们的头颅,给脑组织做了切片。很可惜, 也许是双胞胎的年龄太小, 身为玩家,她们的大脑与普通人并无不同。
人死不能复生, 出现在他面前的只可能是鬼。
医生的视线落到那对小女鬼的睡裙上,胸前的衣襟绣着一个青色纹章——一双手宛若鸟巢,指尖相对捧起一颗大脑,那是仁爱医院的标志。
“你们……”他嗓子嘶哑, 如遭雷击, “我当然记得你们姐妹俩, 你们和这些人一样,都是医院收治的玩家。”
“玩家”二字,有如平地起惊雷,把禁闭室内一众玩家惊得目瞪口呆,张胖子更是直接僵在墙壁上。江鲟和莫问良匆匆对视,眼里闪过如出一辙的愕然。
然而他们来不及多想,禁闭室的装甲门就轰然大开,走廊上响起尖锐的警铃声。
进来的是姜荻。
他踩着一辆小推车,车上挤挤挨挨摆满几十只标本罐,一颗颗瘪缩的大脑在蓝荧荧的液体中起伏。
“这么多人啊?”
姜荻舔舔指尖的血渍,对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挥挥手,笑容明亮得有些晃眼。
“313?”医生的表情瞬间狰狞,“果然是你。你就不怕……”
“怕什么?”姜荻朝医生跌坐的角落走去,每靠近一步,那人就哆嗦一下,冷汗一颗颗从额头滚落,“怕你的实验药物把我变成疯子?还是怕你再把我抬上手术台?”
他摇摇头,切了声:“我没猜错的话,副作用发作的时间,你也无法控制。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又何必受你钳制?”
医生僵了僵,摸一把冷汗涔涔的头顶,白大褂和咸菜一样皱成一团。
这时,门外响起急切的脚步声,眨眼间,前来支援的安保就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举着电击.枪和防暴叉,把姜荻夹在当中。
“313,把标本放下!”
“双手抱头!跪下!让我看到你的手!”
吼叫声炸得姜荻脑瓜子嗡嗡的,他捏捏耳垂,晃晃脑袋,看也不看他们。
“别吵。”
姜荻扶着推车握把,玻璃罐里的防腐液摇荡,明明什么也没做,一句话也没说,却笼罩着一股令人不敢靠近的诡异气场。
双胞胎冰凉凉的小手攀上医生后颈,他脑后发凉,有什么东西嘀嗒、嘀嗒落在他肩上,浸透白大褂。
医生颤抖着扭头看去,就见自己的衣领已染红了,那一滴滴的液体,分明是双胞胎纤细的脖子断口淌下的鲜血。
“啊!!!”他大叫一声,“谁都别进来!”
走廊上的安保们不知内情,但听到医生如此惶恐的语气也有些畏惧,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以姜荻为圆心空出一块真空。
医生以惊恐万分的神情向姜荻望去,眼珠子转了转,磕巴着想出个交涉的法子:“313,你……你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对了,压制玩家的药物研究资料,你想要这个对么?那些实验数据一般人看不懂,你得留着懂行的人来分析,你们不能杀我!”
姜荻对医生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感到厌烦,抿抿嘴,并不理会他的央求,推着小推车,径直走上前去,在其中一位瑟瑟发抖的安保腰间翻到钥匙,一一给莫问良等人松绑。
装满人脑标本的推车横在人群中心,众人面面相觑,想到这些标本的主人很可能是玩家,皆有些物伤其类。
“就你一个人?”罗斯活动颈关节,挤出咔咔的脆响,阴恻恻地笑问,“嘶,顾延没跟你一起?”
姜荻看了眼他和一旁虎视眈眈的柯里昂,底气十足地顶回去:“怎么,你想见顾延?庆幸来的是我吧,要是顾延来,他才不会救你,顶多让你挂墙上风干。”
张胖子这时候倒有眼色,挤到三人之间,搓搓手,笑嘻嘻地打圆场:“有什么话回去说,这么多外人在呢,影响不好,小姜。”
神之齿几人对呛时的火药味,都被禁闭室里的幸存玩家们听进耳朵里,他们互相对望一眼,搞不明白这群无法无天的疯子以及和他们混在一块的姜荻到底是什么立场。
众人期盼的目光落到身为调查组组长的江鲟身上。江鲟叹口气,推推眼镜,走上前来问姜荻,这几个人和这些标本计划如何处理?
姜荻低头看了地中海医生一眼,那人裤腿边湿了一滩,散发出刺鼻的尿骚味,竟然吓到失禁。
他嫌恶地鼓了鼓脸:“出去再说。至于他,自有他的去处。”
说着,姜荻让罗斯和莫问良分别把两个安保像沙包一样拖出去,罗斯不满地喷了几下鼻息,但还是照做。
玩家们拢着拘束服,互相搀扶,一个个脚步蹒跚地退出禁闭室,把走廊上的大批安保们惊出一身冷汗。两方人马隔着一段距离对峙,形成一种古怪而微妙的平衡。
屋子里仅剩下医生、姜荻、双胞胎女鬼和一车的人脑标本,玩家们堵在门口抻着脖子往里看,想知道姜荻究竟想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