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草汁搓过手,又用河水冲洗干净指甲缝里的脏污。
仍忍不住控诉:“玲子,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把我当尸体扔马车上,手都不给擦一下。胆汁都差地吐出来了,靠。”
玲子嘁了声:“我又不是顾延,才懒得惯着你,留口气就行。”
这话说得姜荻很不好意思,扁扁嘴不发一言。他搂几泼水洗干净脸上的血污,又龇牙咧嘴地把黏在伤口上的道袍脱了。
他光着上半身,抬起胳膊查看伤势,被走尸们啃咬过的地方已生出血肉,看起来血刺呼啦的,但没伤及根本。
姜荻站在柳树后,想脱掉裤子看看腿上的伤,兜里却掉出一只风油精大小的玻璃瓶,里面盛着淡金色的液体。
“咦?”
姜荻捡起瓶子,谨慎地观察许久,才确信是评论区读者空投来的道具。
他偷摸往后一看,张胖子躺在马车上小憩,玲子一人坐在车尾,都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异样。
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头把小瓶子里的药水一饮而尽,而后悄默声把玻璃瓶丢进滚滚河水中。
药液划过喉咙,胃里暖洋洋的,须臾,外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好,脏腑的闷痛也消失不见。
姜荻想了想,没再擦拭身上的污血,看起来依然惨不忍睹,接着有气无力脚步虚浮地走回马车旁。
“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闹脾气。起床气,控制不住。嘿嘿,还没多谢你救了我。”
姜荻好生好气地道谢,一码归一码,玲子的确救了他一次。
玲子在梳理刘海,闻言轻轻嗯了声:“上车吧,已经第四天下午了,我们加快速度,最好赶在后半夜前回到无头村。”
“得嘞,收拾好了就上来吧。”张胖子给姜荻使眼色,指指车头,看起来有话要说。
车轱辘吱妞吱妞滚动,姜荻倚靠着干草堆,忍受马车的颠簸,他瞥张胖子一眼。
后者扭头见玲子缩成一团睡过去,才用气声询问:“副本结束后,之前的约定还算数么?”
姜荻眉心一跳,立刻倒打一耙:“干嘛?你想反悔啊?”
张胖子吁吁催动两匹老马,啪的一声抽动马鞭,讪笑道:“哪儿能呢?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
“你手握S级道具,排名在前一千,神之齿可以接纳你,把你奉为上宾,让你当上红衣主教也不是没可能。”张胖子的镜片反射惨淡的日光,“姜荻,我当然相信你的诚意,但其他人未必。你和顾延……”
张胖子干咳,食指和拇指比出一段短短的距离:“毕竟是那种关系。想加入神之齿,需要一点点证明。”
“噢。”姜荻点头,“我明白了,想改换门庭,还得给你们一份见面礼。”
他摸摸下巴,提议:“我把顾延的龙牙刀偷了,送到神之齿怎么样?”
“不必不必。”张胖子冷汗涔涔,“大可不必那么夸张!”
开玩笑,姜荻不要命,他还想活呢!
姜荻有些为难:“那该怎么着?你自个儿提吧。”
张胖子擦掉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讪讪道:“也不用你冒性命风险。很简单,退出小队,解除你和顾延的队友关系就好,其他的事由公会来处理。为了保证你不反水,副本结束回到现实的一小时内,你必须启动道具【红衣主教的信物】,它会送你到最近的公会基地。”
“否则……”张胖子推推黑框眼镜,“就当我们谈判破裂,你想背离顾延的消息一样会传进顾延耳朵里。”
姜荻身形一僵,抿抿嘴,开玩笑似的问:“解散小队会有系统公告,你们想让我当众背刺顾延?”
“话不能这么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但问题是,你确定我退出小队,顾延不会因爱生恨对我出手?万一我死了,道具可就便宜顾延了。”
姜荻舔舔干裂的嘴唇,心里有几分紧张。
如果刚才他一口应下,张胖子定会起疑。但他调转枪头,去抠张胖子计划里的细节,就能显出他的诚心。
果不其然,张胖子拍拍胸脯承诺:“你杀死朱迪得到的信物,是神之齿的公会道具,有瞬发空间转移的功效。只要你想走,顾延拦不住你。”
姜荻睫羽微颤,轻声说:“我明白了。”
*
马车抵达无头村时,已是副本第五日的凌晨。天还未亮,村子静悄悄的,虫鸣喑哑。
车刚停,被张胖子折磨一路的老马就脖子一歪口吐白沫,姜荻把缰绳给它们解了,才呼哧呼哧喘气,低着头各自去村口找草吃。
姜荻取出水滴法杖,笃笃敲击地面,数十条三魂七魄齐全的无头村鬼魂便伫立在他身后,发出哀切的哭声。
不多时,顾延和柯里昂听到动静走出小院,见村口大石头前站着的是姜荻一行人,长长舒了口气。
“回来了?”顾延眯起眼睛,眸中划过一丝戾气,“怎么受伤了?”
姜荻挥挥手,来不及解释,便看到一道道人影出现在村口,与他们遥遥相望。
是无头村的女眷们。
“当家的?”
“二姨,帮我看看,是我家男人吗?”
“阿娘,是爹爹!”
两方人鬼相视哭泣,想要辨认自家的亲人,又不敢太过靠近,终究是阴阳两隔。
姜荻叹口气,又挥动水滴法杖,左手作喇叭状,扯开嗓子冲人头峰的山坳里大喊。
“黑白无常——!”
听他中气十足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顾延放松紧绷的神经,环抱双臂倚在村口的篱笆旁。
少顷,一股阴风自山林深处穿林打叶而来,耳畔响起丁零当啷的锁链声。
“阴差来了!”
女眷们吓得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断祈祷。
身形高大的黑白无常瞟了眼姜荻带来的魂魄,有些惊讶:“想不到你真能把它们逮回来。”
姜荻面带疲色,摇了摇头:“我只是带它们回家,最后看一眼家里人。”
黑白无常挥动勾魂索,那些泪流满襟的魂魄们便站成一列,顺从地被锁链缠住双手。
黑无常沉默地点过人头,让它们最后看了眼家中妻儿,悄然往夜色深处走去。
白无常则留在原地,问姜荻:“你想要什么奖励?”
姜荻偷瞄一眼顾延,见他颔首,于是抬抬下巴,放心地“吃拿卡要”。
“我们一共五个人,为了这些无头村的魂魄可是费劲千辛万苦,命都差点丢了。你是最出名的鬼差,也不能太小气,这样吧,给我们一人一个对付厉鬼的法器,不必像勾魂索那样厉害,差不多就行。”
白无常听得想笑:“一张口就要五个法器,你管这叫差不多就行?”
姜荻抓抓乱糟糟的金发,发丝沾着血渍,一绺绺地别在耳后。
他厚着脸皮回:“您看着给吧。”
白无常黑着脸,从宽大的袖子里翻出四件形态各异的东西,手指一点,就分别出现在除顾延外的四人手中。
他并非想给,实乃不想欠下因果,拿地府里的小玩意儿凑数就不错了。
玲子看着手中的串珠,露出喜色。
张胖子不知得了什么好东西,神秘兮兮地把奖励揣进怀里,冲姜荻比个大拇指:“可以啊,哥们,仗义!”
柯里昂阴沉着脸把奖励随手塞进风衣口袋,看都不看。
姜荻打量着手头的东西。
呆板的系统女声适时响起:【迷你生死簿:仅有巴掌大的伪生死簿,是阴间难能可贵的法器。尽管没有生死簿的全部功能,但依然能看穿眼前之人的死期和死法,是出门在外杀人放火必备良品。每日限用一次。探查类道具,评级为A级。】
好像有点用,又好像毫无卵用。
姜荻无语地把东西丢进系统背包,又冲白无常摊开手:“顾延的奖励呢?”
白无常气急败坏,简直火冒三丈:“你再问?!他得了酆都路引,还好意思要别的?!”
“无常大人,你好凶啊。”
姜荻缩缩脖子,和顾延交换过眼神,麻溜撤退,躲到顾延身侧,指尖跟顾延碰了碰,又被握住腰身站稳。
掌心的温度和力道,令人安心。
白无常锁链一甩,哗啦、哗啦,眨眼间,村口扬起濛濛雾气,白无常无影无踪。
无头村女眷们一日之内没了主事的老妇人,又与过世多时的亲人相会,历经大喜大悲,心里空茫茫的没有着落。
听到姜荻说白师公已死,也并未让她们好过一些,想起后山的罂粟田,和她们已染上大烟瘾的身躯,只觉得未来无所倚仗,三三两两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姜荻抿紧嘴唇:“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但既然白师公和六爷死了,村里那乌七八糟的生意绝不能再做下去。就算你们想走捷径,继续倒卖烟土,也要想想一村子女人、老弱,能做得来吗?不出一个月,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有人张嘴想驳斥姜荻站着说话不腰疼,又被他下一句话堵住嘴。
“我手上有些银元,等中元节做完斋醮就分给你们,各自下山讨生活去吧。不想走的,等我们把罂粟田毁了,也可以留在人头峰种地。”
姜荻指指顾延:“村子里这些年横死的人太多,斋醮就由我哥来主持。喏,就他,可厉害了。”
顾延握住他的手指,又松开,冷声说:“离中元节还有两天时间,给你们两天好好考虑。不过,无头村人人沾血,我劝你们还是留下来,在斋醮上祭典完横死的阴魂再走。”
顾延相貌英俊,眼底的寒气却重,单单站在那儿就有种压迫感。妇人们期期艾艾地散去,默认了姜荻的法子。
张胖子狐疑的视线扫过来,姜荻忙从顾延手心里抽回手,欲盖弥彰地站开几步距离。
他掩住嘴,打个呵欠:“哥,太晚了,我要困死了,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顾延瞥了眼他和张胖子之间的眼神交流,生出一丝疑虑。
“嗯,两条支线都差不多解决了,等置办好斋醮,就算完成主线任务。先回去歇一晚,恢复体力,明天再交换情报。”
玩家们各自回到房间,姜荻踢掉脏兮兮的粗布鞋,蹬掉血渍和泥浆交相呼应的裤子,整个人光溜溜地缩在土炕床沿。
更深露重,姜荻打了个寒噤。
“浑身都是血,一放你出去就受伤,姜荻,你让我怎么放心?”
顾延端着一只大木盆进屋,又从院里打了几桶井水,烧热后才提进屋,给姜荻盛了满满当当的一桶。
姜荻抠抠手上的血痂,撇撇嘴:“这不是还活着嘛……这伤看着严重,其实早好得差不多了。我不想赶车,在路上装病装的。”
顾延走到床边,低眸看他,半点不嫌弃地把人打横抱起来。
“去洗澡。”
姜荻:“???”
他在顾延怀里扑腾,脸颊浮起羞耻的红晕,像是想到什么不合时宜的往事。
“不是,你干嘛?洗澡我自己洗!”
作者有话说:
救命,真不是我想拖只是这章越写越长长长(滑跪(磕头
第128章 赶尸匠24(完)
山村小屋的墙板还没纸板厚, 隔壁张胖子打个喷嚏翻个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姜荻不敢出声,只好捂着嘴让顾延抱着他盘腿坐进澡盆里。
“我六岁起就自个儿洗澡了。”姜荻有些不甘心, 小声辩解。
好丢脸啊, 卧槽。
“又不是没一起洗过。”顾延冷不丁怼一句,“害羞什么?还是说,你想跟我一块洗?”
在顾延家的双人浴缸里事后泡澡, 跟在深山老林的澡盆里洗, 能一样吗?!
姜荻猛地拍了下水面:“不想!”
热水的温度刚刚好,烫得姜荻苍白的皮肤泛起血色, 俊俏而鲜活。
他面上发烧,脚趾蜷缩,带伤的小腿没入热水, 蒸腾起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顾延没拿瓢,也没用糙得跟砂纸似的丝瓜瓤, 而是用手舀起热水, 一下下往姜荻身上泼。
待血渍溶去, 盆里的水换了个颜色,再一寸寸摩挲过肌肤, 翻来覆去, 换着姿势检查伤处,连指缝都照顾到。
生着薄茧的指腹划过新生的血痂时, 姜荻浑身战栗,喉结滚了滚,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呼痛。
哗哗的水声里,姜荻耳垂充血, 像挂了两颗石榴耳铛。
他稍稍喘过气, 就听顾延冷声问:“牙印?”
“走尸咬的。”
姜荻垂下头, 睫毛根部湿漉漉的,蒙着水汽,眼眶发红,乍一看像是哭了。
他在告状。
顾延挑眉:“都杀了么?”
“差不多吧,它们的魂魄不全,我也没法用水滴法杖带回来。最后都昏过去了,玲子说,她把走尸留给白七角处理,也算‘父债子偿’吧。”姜荻手舞足蹈地比划,“一整座县城都是走尸,真特么的……”
“姜荻,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顾延看出姜荻的遗憾,沉着声音安慰,温暖而干燥的唇落在眉心。
姜荻顿了顿,很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让顾延的虎口扣住他的后颈,顺从地仰起头,嘴唇微张。
少顷,顾延松开气喘吁吁的姜荻,让他站起来,检查身后的伤势。
哗啦——
热水溅出木盆,在平房的砂石地上汪了一滩,映出两道交颈相贴的影子。
空投的药水加上玩家的肌体自愈能力,也仅仅是让姜荻的伤势从不忍卒视恢复到勉强能见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