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熟悉的滑轮出现在视野里。
　　“恭喜你，杨黯同学。”温润的嗓音响起，犹如涓涓的细流，荡起几分清冽的回甘。
　　杨黯抬头，低声回道：“谢谢您，喻、议会长阁下。”
　　喻清晏长睫轻颤，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少年，随后慢慢抬起手，将证书递给了对方，“祝贺你，希望你未来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机甲设计师。”
　　他灰绿色的眼眸依旧浸润着笑意，在触碰到少年时，仿佛能倾泻出脉脉的柔情。
　　“嗯，谢谢您的祝福。”杨黯中规中矩地应声，伸手接过证书。
　　在挨到冰凉的纸张时，手指似乎在背面触碰到了一丝温热，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心里默念：暗下来、暗下来、暗下来……
　　同时，因为杨黯突然的卸力，证书的一角斜了斜，即将要坠落。他赶紧用手掌稳住证书，连带着盖住了喻先生的手背。
　　他眉心一跳，想松手却又觉得不太合适——
　　因为按道理来说，要对方松手，他才能拿到证书。
　　喻清晏垂眸，嘴角的弧度未曾改变，只柔声说道：“杨黯同学，证书要拿稳了。”
　　“哦哦，好的。”杨黯连忙应声。
　　可对方还是没有松手，细腻的触感沿着掌心的纹路，渗透进每一丝缝隙，有种灼烧感在蔓延。
　　“杨黯同学，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喻清晏冷不丁地出声。
　　杨黯的注意力被转移，“啊，可以，您问。”
　　“杨黯同学在设计稿的理念注释里谈到说，有一位现实中的朋友是你创作的启发……”喻清晏呼吸变得稍微急促，眼底墨色翻涌，“能冒昧问一下是谁吗？”
　　杨黯神色微滞，面色有一瞬的古怪，他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Alpha，思绪繁杂凌乱，如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
　　喻先生这话问得可真是……奇怪啊。
　　杨黯薄唇抿起，浓密的睫毛快速扫了扫眼睑处，手心笼着那一片温热而过，成功将证书拿走。
　　“议会长阁下……”他轻叹一声，用一种惊奇又好笑的目光看向对方，语气带着些许无奈，“您在打趣我吗？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他脸上迅速滑过一丝羞赧，又消匿踪迹，“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您这是在明知故问？”
　　喻清晏手掌微蜷，心脏漏跳了一拍，“抱歉，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而已……吗？
　　杨黯沉吟，那这份好奇可真是够怪的，但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他看着喻清晏，直觉告诉他，对方其实在故作镇定，实则慌得要命。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爽快地给了答复，“嗯，您没猜错。”
　　喻清晏眼眸瞬间弯得更深，那张素来斯文儒雅的脸庞不复平静，灰绿色的眼眸涌动着熠熠的光辉。
　　他想说什么，但这个场合实在不合适。
　　“杨黯同学，不介意拥抱一下吧？”他唇舌干燥，心跳声鼓动不休，连着耳膜也在震颤。
　　嗯？
　　杨黯没料到话题转变得如此突兀，愣了一秒，随后点头，“当然不介意。”
　　他率先张开手臂，半弯着腰，试探性地凑前，在即将碰到对方的前一秒，停顿了一下。
　　一方面是礼貌性地给对方缓冲，另一方面嘛……
　　他开始熟练地心里默念：暗下来、暗下来、暗下来……
　　喻清晏眼眸半阖，喉结轻微滚动，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少年，脸埋在对方颈侧。
　　小黯……他无声地念着，浓烈的感情在心中燃烧。
　　对方在想什么，杨黯一无所知。
　　“小黯，待会儿典礼结束，我们一起去看粉色郁金香，好吗？”喻清晏闭眼，喘气急促。
　　杨黯眨眼，这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好啊！”他爽快应道，“不是说好的吗？”
　　“对……”喻清晏的眼眸闪过一丝愉悦，“我们……说好的。”


第37章
　　礼堂门口， 典礼结束
　　稀疏的人流从礼堂内走出，彼此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 各色的交谈声掠过， 有如石头落水，惊起一阵涟漪，很快又消失殆尽。
　　“哎， 小黯， 你还没走？”常宁玺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有些惊讶， 快步走来。
　　这里是礼堂外的小花园，人造树林众多，枝繁叶茂， 连成一片片的阴影遮蔽处。
　　杨黯两手抱臂，后背倚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 眼神涣散， 明显是在发呆。
　　他听到Alpha的声音， 抬起头，慢半拍地回答， “宁玺啊……对， 有事，还没走。”
　　常宁玺挠了挠头， 熟悉的笑容挂在脸上，站在杨黯身边，随口问道：“什么事？”
　　“和你一样。”杨黯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调侃， “等人。”
　　常宁玺脸腾地红了， 有些害羞， 讷讷应声：“那还挺巧的……”
　　他脑子一片浆糊，根本想不起可以继续问下去，比如说：你等谁，这样的套话。
　　一阵沉默
　　杨黯眼眸微闪，在百无聊赖中，想到刚刚自己思考的事情，开口问道：“宁玺，问你件事。”他慢慢地说着，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对方的胳膊。
　　黑色的小字在对方头顶浮现，是如以往一样的：
　　【托付后背的战友】
　　果然还是那行字，内容、颜色、大小都没有任何变化。说明这个能力在短时间没发生什么改变，和以前是一样的。
　　杨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某些不可遏制的念头在脑海浮现。
　　如果不是能力出了问题，那就是喻先生……有问题。
　　不会吧，杨黯对这个结论还是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他知道以貌取人不太对，但喻先生看起来真的不像这样的人。
　　杨黯沉吟，目光缓缓落在Alpha脸上，幽深而诡异。
　　常宁玺被盯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磕磕绊绊地说：“什、什么事？”
　　“未来有想过入伍吗？”那行小字既然提到了“战友”，那极大可能是字面上的意思。
　　“入伍啊……”常宁玺重复了这两个字，眼睛发亮，随后猛地点点头，“想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想进第一军队。”
　　对方居然真有这想法……可是他自己从来没想过要进军队任职，“战友”这两个字从何而来？
　　他坚信原著中路人攻“杨黯”的人生，从他来到异世的那一刻，已然与所谓的命运轨迹相向而行。
　　但是……
　　杨黯心神愈发不宁，面色逐渐紧绷。
　　要不他多试几个？
　　嗯，没错，多试几个，就常宁玺一个人基数太小了。
　　不过……找谁呢？他落在裤沿的手微微攥起，指关节向下按压，好几个人选在脑海掠过。
　　他得试着接触原著中的主要角色，看看他们的头顶上会是什么字。
　　“雅维克呢？你等他这么久了也不来？”杨黯冷不丁地转换话题，也不知道雅维克有什么急事，居然临时在开学典礼请假。
　　仪式开始前他问常宁玺，对方也很茫然地摇头，完全是一问三不知。
　　“不知道……小雅他说自己有事，让我……”常宁玺琥珀色的眼珠看着有些许无辜，像在绞尽脑汁地回答问题。
　　“杨黯同学这么关心我的吗？”低低的笑声从后面传来，只见雅维克一把揽住常宁玺，红蓝异瞳的双眸微弯，精致得漂亮的脸蛋上带着熟悉的懒散。
　　“没有关心你，我只是……”关心你脑壳上的字而已。
　　杨黯微妙地顿了顿，继续说：“恭喜你得偿所愿，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他说完，慢吞吞地伸出手。
　　雅维克挑眉，似乎有几分意外，但也笑着握上手，“谢谢杨黯同学。”
　　他说话难得真诚，看起来心情确实不错。
　　杨黯微微眯起眼睛，视线上移，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意，“不客气。”
　　一行黑色的小字在对方头顶浮现：【化干戈为玉帛的“临时同盟”】
　　嗯？什么玩意儿？
　　杨黯蹙眉，细细整理原著中的感情线，思考雅维克的定位——
　　主角攻的追求者，将主角受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反派角色……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路人攻“杨黯”和“雅维克”都有各自追求的目标，恰好是目标是一对，因此从这样的关系出发，确实算得上是临时同盟。
　　就是有一点……杨黯暗暗凝神，这行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杨黯同学，握这么久不太合适吧？”雅维克笑眯眯地问道，语气慢悠悠的，那双诡谲的异瞳有一道暗芒闪过。
　　杨黯面不改色，伸出左手到常宁玺面前，“宁玺，也恭喜你收获了一份美好的感情。”
　　常宁玺愣住了，嘴巴微张，面容变得局促、羞涩，但手也乖乖地握了上去。
　　雅维克垂眸，眼里的笑意稍淡，beta的举动太奇怪了，“杨黯，你想……”
　　他话说到一半，直接卡住了。
　　杨黯将两双交握的手搭在一起，余光快速瞥过常宁玺的头顶，有一瞬间的恍然大悟，哦，他好像知道哪里不同了！
　　“祝你们百年好合、长长久久！！”他真挚地送出祝福。
　　雅维克和常宁玺感情越好，意味着原著中的剧情线崩得越厉害，那几行小字的可信度也会大大降低。
　　而不在剧情线中的人物关系……是bug还是真正的未来，抑或说根据剧情惯性推论出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杨黯话音刚落，就利落地放开了手，一派淡定的姿态。
　　雅维克有点回不过神来，狐疑地看了他几眼，“杨黯，你怎么回事……”
　　杨黯正想说什么，忽然，面色一顿，注意力跑到了后面。他没再多说什么，匆忙告别，“我有事，先走了，拜拜。”
　　常宁玺率先挥手，“小黯，拜拜。”
　　雅维克也没留人，下巴搭在Alpha的肩膀上，拉长声音，“拜拜。”
　　……
　　“喻先生！”杨黯单手按在低矮的栅栏上，利落地从上面跃过，黑色的碎刘海在额头扬起。
　　“小黯……”喻清晏手指瞬间攥住轮椅把手，一动不动地盯着朝他奔来的beta。
　　少年笑容清朗，眉眼俊逸，有如夏日甘甜的清冽泉水，身上徜徉着青春期特有的活泼与朝气，张扬而热烈。
　　“您来多久了？怎么不在光脑上和我说？”杨黯在小跑中，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变深，他半蹲下来，仰着头，“您说一声我直接过来呗，也不用费尽儿穿过小花园了。”
　　进入小花园有一条碎石子路，对轮椅的滑行不太友好。
　　杨黯会在这里等喻清晏，主要看中这个位置刚好正对礼堂的小后门，加之环境幽静、有阴凉处，实在是等人的不二之选。
　　喻清晏失笑，温润的嗓音柔和至极，“不费劲，这里离小后门很近，我一眼就看到了。”
　　“哎，不是说这个。”杨黯摇头，“我的意思是石子路难……过。”他将堪堪说出口的“走”字吞回。
　　喻清晏长睫轻颤，眼皮垂落，灰绿色的眼珠被遮掩，像一颗极品绿松石倏然失去几分光彩。
　　少年确实细心体贴，被关心的滋味也不赖，但这些都建立在自己残疾的腿上，实在是不好受。
　　“小黯，不用担心，轮椅并不会颠簸，它……”Alpha话未说完，嘴角直接僵住。
　　在看不见的地方，嵌在轮椅后的A01绿光一闪，泛着金属光泽的电离子悄然破碎，又慢慢重组。原本好好待在地面的轮椅悬空浮起，稳稳地飘了几步路。
　　喻清晏：“……”
　　他看着少年呆滞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内心咬牙切齿地怒吼：A01！！！！
　　杨黯跟随着轮椅的浮起而仰头，直至不能再弯曲的弧度而停下。他眨了眨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喻先生的轮椅……真厉害。”他手肘虚撑了一下膝盖，站了起来，轻咳一声，“是我狭隘了。”
　　也对，这里的高科技不知道领先地球多少倍，他想象中的问题完全不算问题。
　　“不过……”他有点困惑地开口，“喻先生，为什么当时下路航器的时候，您不直接让轮椅浮起来？”
　　喻清晏愣了愣，沉默半晌，“原因有很多。”
　　“比如？”杨黯嘴快，接了话后才觉得自己太冒昧了，“当然，不方便的话，您可以不说。”
　　“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喻清晏微不可闻地叹息，“我这双腿生下来就残疾了，年少时自尊心强，总觉得别人的目光隐含着令人不悦的打量和审视，因此我不希望别人会注意到我。本来坐着轮椅就引人瞩目，更何况让轮椅浮在半空飘。”
　　“当然，后来我也明白，其实轮椅走也好，飘也好，效果都一样，区别在于我自己的想法，可习惯早就养成，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我也不想改……”
　　他抿了抿唇，“所以这个功能我也只是偶尔会用，像上阶梯、走不平的路……其他时候，我还是更习惯轮椅接触地面。”说到这，他苦笑，“抱歉，听起来像一个糟糕的大人在抱怨生活，让你……”
　　“不是糟糕的大人，也不是在抱怨。”杨黯认真地看着喻清晏，眼神坚定，“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也一直认为您是一位成熟儒雅、温柔善良，有同情心，总是善于夸奖别人的绅士。”
　　“所以……请您不要这么说自己。”
　　喻清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