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黯没再探究是怎么个“冷僻”，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嗯，是我多心了。”
　　他这么说着，手慢慢摸上了光脑，开始思索该如何委婉地告知喻先生这个体验舱的存在和……用途。
　　开门见山地说？好像有点尴尬。
　　嗯，还是先问个好吧。
　　【喻先生，您收到东西了吗？】
　　……
　　远在另一边的喻先生当然收到了东西，甚至正在“开箱验货”，处于一个非常炸裂且崩溃的状态。
　　“机器人……”喻清晏从牙缝挤出这三个字，彻底失去了冷静和理智。
　　他也是头一次面对某样物品，无法保持一丝微笑，连脸都是阴渗渗的。
　　冷静、冷静、要冷静，既然都知道那几箱“玩具”的真面目，这些“机器人”会是什么，不也意料之内？
　　喻清晏看着这些面容柔美精致的裸体机器人，心情愈发烦躁。
　　早知道，当初定那些东西时，他就问一嘴了，现在也不会发生这样尴尬的事情……
　　他轻呼一口气，往后一靠，越想心情越沉重，忧心未来他该如何与少年相处。
　　喻清晏现在已经不敢想象少年当时的表情，是否会……夹杂一丝的鄙夷、嫌恶？
　　“滴！”
　　喻清晏垂眸，视线落在光脑，指尖一抖。
　　人经不起念叨，越念出现得越频繁。他看着上面的名字莫名紧张，但还是点开了消息。
　　所幸，对方只是发来一句很平常的问话，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
　　翻涌的心绪复杂、无言，像被打乱的拼图，乱糟糟的一片。
　　良久，喻清晏抬眸，出声唤道：“白启。”
　　“在。”白启从阴影处现身，躬身弯腰。
　　“把这些东西……”喻清晏本来想让白启扔了，但想到是少年亲自挑选、寄送的，嘴里的话堪堪而止，“……找个地方放好，我不想看见它们。”
　　无法丢弃，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在这之前，先把里面的音载卡拿出来。”喻清晏指腹轻轻摩挲轮椅把手，唇微微抿起，又加了一句，“整理好给我。”
　　“是，家主！”
　　喻清晏的眼神落在金属纤维箱，深沉而晦暗，“去查查杨黯打工的地方以及里面的人员。”
　　说实话，在这件乌龙事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去调查少年身边的一切。
　　一方面出于尊重对方的隐私的考虑，另一方面，他太了解自己的毛病——总有不合时宜的掌控欲。
　　但现在，他的面容变得冷峻，眉眼总挂着的笑意消散殆尽，半边脸陷入阴影中，只余下模糊的下颚线。
　　“通知喻家名下的产业，立刻大范围的招募短期工，主要目的以资助困难学子优先。”喻清晏顿了顿，再次缩小范围，“重点关注在首都今年入学的，持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成年beta。”
　　喻清晏暗暗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少年继续待在那里，因为根本不适合少年的健康成长！
　　不过……他唇瓣抿紧，心里踌躇，该怎么和对方开口讲这件事？
　　一想到曾经和少年的对话，他就羞耻得要命。
　　喻清晏闭上眼睛，原本消下去的红晕再次浮现在他脸上，长睫颤得厉害，眼睑处落下一片凌乱的阴影。
　　算了，先缓缓吧。至少……
　　不能是现在。
　　-
　　A区三十六道，空旷的广场
　　“怎么样，满意吗？”杨黯把洛卡斯从电子压缩机里放出，笑眯眯地问常宁玺。
　　常宁玺呆呆地仰着头，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已经完全傻了。
　　“……这这……”他咽了一口唾沫，“……是洛卡斯？”
　　“对！我帮你换了C2的外装置和控制电板，核心芯片也更新了，顺便还修复了一下机甲的外形。”
　　“当然，如果你不喜欢这款外形的话，到时我再回去……”
　　“喜欢喜欢喜欢！！！”常宁玺拼命点头，激动地大喊，“天哪！！谁会不喜欢，太酷了吧，我我我……”
　　他找不出形容来描述眼前焕然一新的洛卡斯，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杨黯被逗笑了，无奈地说：“这是你的机甲，为什么要问我呢？”
　　常宁玺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没办法，洛卡斯的外形变化太大了，完全是他高攀不起的模样。他总觉得自己碰一碰，都像在亵渎对方。
　　“洛卡斯……”常宁玺痴痴地走上前，手指轻轻按了按乌黑发亮的晶黑铁皮，凉凉的触感从皮肤表层传入神经，让他浑身打了个激灵。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洛卡斯！！！你出息了，你变得帅气了，我好开心呜哇……”常宁玺一把抱住洛卡斯的机械腿，激烈的情绪让他鼻头酸涩，直接哭了出来。
　　“杨黯……”他哽咽着喊了杨黯的名字。
　　“哎，怎么了？”杨黯见常宁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有点哭笑不得。
　　这么激动的吗？居然还哭了。
　　“……呜哇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我的洛卡斯在你手里也变得太好了吧……”向来严苛要求自己，要塑造硬汉形象的Alpha绷不住泪水。
　　什么坚强、刚毅完全抛之脑后，声音哽咽地哭泣着，鼻音极重，眼圈红红的，满脸的泪痕，头发也乱糟糟的，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不客气，都是朋友嘛。”杨黯笑了笑，举起来拳头，“来，朋友碰一个。”
　　“嗯嗯！”常宁玺抹干眼泪，手攥成拳，本来也想和杨黯碰一碰的，但想到自己的手全是眼泪和鼻涕，不由得往后一缩，讷讷地说，“……下次吧，现在我的手……太脏了。”
　　“好，没事。”杨黯放下手，表示理解。
　　常宁玺吸了吸鼻子，调动精神力输入进机甲，亮晶晶地看着洛卡斯，“洛卡斯！来，快和小黯鞠躬道谢，是他把你变成这么帅气的样子！”
　　高大威猛的机甲举起手臂，挨着胸膛，手掌放在左上方的肩膀，弯腰往下鞠了一个90度的躬，“谢谢机甲师您的鬼斧神工，让洛卡斯得以获得新生。”
　　“噢！我的天，洛卡斯你还会说话了！”常宁玺震惊得瞪大眼睛，“你你你……”
　　杨黯在一旁则很淡定地解释，“对，我还给它安装了一个小程序，能通过你的精神力的磁场表达，判断你的命令，并自动修饰语言。”
　　“这也太完美了吧，像那种高级机甲一样……”常宁玺喃喃自语。
　　虽然他经常夸赞洛卡斯并以此为傲，对其卡顿、行动不可控、材质低级、外形拉跨等问题视而不见，但他还是打心底里知道自家的机甲有几斤几两。
　　说得好听点，这是一个“废弃”的机甲，说难听的话，这只是一个在垃圾场被人遗弃的破铜烂铁。
　　当然，常宁玺还是很爱洛卡斯的，甚至在畅想未来时，也不忘为洛卡斯留有一个重要位置。
　　“……呃，怎么又哭了，宁玺？”杨黯喊这个名字其实还不太习惯，平时也就在光脑上打出过吗，现实里喊怪怪的。
　　“小黯……”常宁玺鼻子又开始泛酸了，泪眼婆娑地看着杨黯，语气再次哽咽。
　　杨黯实在受不住突然变成水做的Alpha，头疼不已地说：“求求你别哭了，我承认洛卡斯变得很好了，你……”
　　“我可以抱抱你吗？”常宁玺闻言，强行把眼泪憋回去，然后小心地提出这个要求，“当然，不行也没事，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我可以虚虚地抱你一下……”
　　杨黯静静地听着，直接上前一步，结实地给了常宁玺一个拥抱，随后退开，微笑地说：“这样对吗？”
　　常宁玺看着beta那张浅浅微笑的英俊脸庞，莫名羞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起来憨气十足。
　　杨黯倒是很冷静，并未察觉到Alpha的害羞。说实话，他觉得和常宁玺相处还是非常愉快的。这段时间，两人的交流基本都是在星网上，但几乎每天都有聊天，彼此探讨和学习机甲知识。
　　对方向他分享了一些市面上少见或者说几乎没有的机甲知识，对他启发诸多。
　　而这据说是他们家里一代传一代的，某个机甲师祖辈流存下来的东西。
　　杨黯也毫不吝惜地向对方传授自己学到的机甲知识，你来我往的激烈讨论是常有的事情，但结果往往极好，彼此收益良多。
　　常宁玺突然说：“对了，小黯，我过段时间，打算去考帝国大学特殊渠道招生了。”
　　杨黯惊讶地问：“你上次不是说要去联邦大学吗？”
　　“那是之前……”常宁玺手指挠了挠脸，视线撇开，“我改主意了，我觉得帝国大学好像更好。”
　　杨黯沉默了半晌，狐疑地问：“你不会是因为我才去报帝国大学的吧？”
　　不是他自恋，而是几天前才信誓旦旦要去联邦大学的Alpha，忽然转变心意……
　　“是因为我帮你修好了洛卡斯吗？”他想来想去，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年轻的Alpha热情似火，性子直来直去，还颇为义气，难保不是因为一份需要感激的“友情”而改变志向。
　　那可不太成，杨黯不赞同地想。
　　“宁玺，如果你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我……”
　　“不是！”常宁玺高声打断，一脸认真，“这和你修好洛卡斯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因为我跟你关系好，所以选择帝国大学……”
　　呃，好像也有一点点关系，常宁玺心虚地想，有什么比和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读书、学习更美妙？
　　“我认真思考过了，联邦大学既然拒绝过我一次，那证明其实并不适合我。而帝国大学……”常宁玺开始胡扯，“它眼光这么好，把你录了进去，说明这个大学也是很好的，值得我努力进去！”
　　杨黯：“……”真他妈能瞎扯。
　　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劝说道：“宁玺，这是未来人生的大事，不要这么草率的做决定。联邦大学的整体水平其实是高过帝国大学的，在那里……”
　　“那为什么你不去联邦大学读？”常宁玺反问。
　　“……因为机甲设计这个专业，帝国大学好过联邦大学。”
　　常宁玺点头，“我想读的是机甲作战……”
　　“那你更应该去联邦大学读了。”杨黯打断了Alpha的话。
　　“可我很崇拜怀伊中将，今年他要入职帝国大学的机甲作战专业当荣誉教授，会开设课程。”常宁玺说得头头是道，“就像你说的，很喜欢唐亚德大师，所以想着去帝国大学，我和你一样，都是为了崇拜的对象。”
　　“为了崇拜对象选大学，也没错吧，更何况这个大学也不糟糕，还非常优秀。”
　　杨黯：“……”
　　没想到自己当初胡说八道了一通，对方记得这么牢。
　　“行吧……”他叹气，说到底这是个人选择，他无权干涉，“那你加油，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来找我，当初我考帝国大学的资料还在，我到时发给你吧。”
　　常宁玺扬起大大的笑容，高兴地应声，“好的，谢谢你，小黯！”
　　“……到时我们说不定就可以一起学了！”
　　他大声说完，手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姿势，心里却说：不，是一定。
　　常宁玺想到好友雅维克前几天和他说的，有关帝国大学的情况，暗暗咬牙，心里一阵冒火。
　　帝国大学讲究阶级主义，里面家世显赫的功勋子弟多，旧贵族形成一定的势力，大多看不起平民，喜欢欺辱较为平庸的beta……
　　常宁玺目光落在眼前温和、善良的好友身上，熊熊的怒火再次燃烧，他绝对不会让那些混蛋欺负他的好兄弟！！！
　　杨黯发现常宁玺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还挺欣慰的，笑眯眯地鼓励对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常宁玺郑重地应道：“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杨黯：嗯？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这句话怪怪的。
　　他又看了一眼正在喊口号的Alpha，情绪激昂，活力十足，浑身散发着积极向上，奋发图强的气场。
　　啊，果然都是错觉。
　　热血少年为梦想扬帆起航，是他神神叨叨的不对劲儿。
　　不过，说到不对劲儿，杨黯突然想起了喻先生。
　　最近喻先生太忙了吗？
　　他前几天发过去的消息，对方居然到现在都没回复，实在是……太少见了。


第14章
　　喻家
　　“咳咳咳……”喻清晏皱着眉头，手指不停地触碰光屏，神情严肃。
　　他咳得嗓子发哑，气息不太顺，“……所以、它背后的老板……咳咳、找不到任何过往的资料？”
　　“是的，家主。”白启低头回答。
　　喻清晏眸色沉沉，灰绿色的瞳孔闪过一丝锐利，“这个所谓的菲克屋在明面上是卖……”
　　他说到这，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特殊‘玩具’和‘机器人’的，那暗地里呢？”
　　“杨黯先生所工作的地方菲克屋，处于无管辖区的临界缓冲点——三十六道，堕罗街表面上是欢乐一条街，但大部分的店铺都会进行‘灰色’交易，如禁止售卖的药剂、特殊管制品、军火等不流通的商品，只要有门路，基本都能在堕罗街找到。不过……”
　　白启凝重了神色，“……据调查显示，这个菲克屋似乎真的只是在卖特殊玩具和X爱机器人，里面的商品以新奇、有趣而闻名相关行业。”
　　喻清晏听到“新奇、有趣”时，嘴角一僵，面色瞬间不太自然，“嗯，除此以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