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净狠狠皱眉。
不对!
在皇帝回宫之前,离京还有百十来里地的时候,来回奔波的信使就将宫里的这件事儿告知了皇帝。
“又是怀净?”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起。
皇帝低首,“是小皇叔,说是因为一些事儿被大长公主留在了宫里,他前几日出去狩猎,弄了几只喜欢的不行的狼崽,就一连带到了宫里,谁知因为这事儿跟盛邵国的使臣,也就是他们的四王爷起了一点冲突。”
那老人严肃了几分,“两国之交,又岂非儿戏,要是在平时也就算了,你怎能任由他拿两国之间维持了百年关系胡闹!”
皇帝做苦恼状,“太后,他毕竟是朕的皇叔,大长公主那边……儿臣手里的那点东西,哪够管得动他……”
太后捻着手上的佛珠,哼了一声,“你看你,没有你祖父的仁德贤良,不及你父皇杀伐果决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让一个后宫之人拿捏的下不了半点主意!”
皇帝没脾气似得垂着首站着。
第44章 对宋止戈的安置
太后叹了口气,又问:“那孩子如今被你安置在哪儿了?”
皇帝如实道:“儿臣先让他暂住在了您的偏殿。”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停顿了下来,“那孩子毕竟是在军营里出生的,身份自然是惹人非议,当初他母妃替兄征战沙场,他外祖又拥兵自重,不听召令,先帝这才……”
皇帝眼里有了一丝的触动,又带着一丝的隐忍,“柔荑当年离京之时,虽然确实怀了儿臣的孩子,但柔荑一个女人进了军营……”
“是又怎样?”太后眼里带着一丝的轻视,又带着一丝的怨念,“你父皇当初听信宦官谗言,将那孩子的母族屠戮殆尽,连他一个稚子都容不下,若非本宫借你的一个宫妃作为遮掩,将他藏匿在宫中,哪还有今日你与他再见的机会!”
皇帝干笑了一下,“此事……确实多亏了太后……”
太后叹了一口气,“戈儿一个无母族可依的皇子,不可能成得了什么气候,但他毕竟是你的儿子,总要给他一个明明白白的身份,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你就留他几年,等他成婚之后随便给他划一块儿封地,也省的他碍你的眼。”
皇帝脸上的笑连装都装不出来了,“太后说笑了,戈儿毕竟是朕亲生的儿子,怎么说的儿臣容不下他似得……”
——
那一杯子砸在脑门上,虽然让他流血流的吓人 但其实也就是额头破了一个口子,口子也算不上大。
太医拿药酒给他处理了一下之后,又仔细查看了他的下巴还有他的脖子,道:“你这自愈能力不错,日后即便是真留疤的话,若是不仔细看,也是不轻易看看出来的。”
谷祥雨道了谢,然后就将人给送走了。
他已经回到了曹孟庆之前的那个住处,而且想来他在这个地方也是待不久的。
他又在房间里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一个白玉雕刻的菩萨像上。
他在看菩萨的时候,菩萨也在悲悯而包容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曹孟庆在这个屋子里,曾经有多少次跪在这个白衣菩萨面前求过平安。
想到这里,谷祥雨的心里实在是有一些触动。
“搞得我都想磕个头,拜拜了……”
谷祥雨拿袖子擦着菩萨像,心想,自己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无神论者,来这古代才多久,竟然都想颠覆自己的三观,好让一尊菩萨来保自己平安了。
可……
万一真的有用呢?
谷祥雨想着,又认真地拿袖子菩萨给擦了一下,然后对着菩萨念念有词:“菩萨啊,你努力一点,我也努力一点,升官发财,抱着金山离开皇宫肯定不成问题是不是?”
菩萨也不搭理他。
将菩萨给放好,谷祥雨想了一下明天,还真有一点儿紧张,就跟赌马,开奖似的,也不知道宋止戈能不能让他赌赢。
虽然紧张,但谷祥雨在这天夜里还是睡着了,可能是因为不用担心宋怀净来打扰他,他睡得居然还不错。
醒来的时候,听说皇帝的御驾已经回宫了,而且还将太后给接了回来。
皇宫里一阵骚乱。
“怎的就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皇子出来?”
“皇子?哪位娘娘生的?”
“谁又知道呢!”
“我听说啊,当初太上皇虽然禅位于皇上,却仍旧住在宫里,朝堂上的大小事也是接手一些的,当初温将军……”
“你们在干什么呢!”曾树庭身侧的一个太监出声喝止,“再敢妄言,小心撕烂你们的嘴!”
曾树庭带着一大票的太监匆匆而过。
在他们走后,谷祥雨抬起头来,觉得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太宸殿。
皇帝当天就投入了堆积如山的政务,心情自然是算不得好,奏折还没有批几个就开始觉得头疼。
而且,皇帝看着谦和,但私底下那脾气……
曾树庭毕恭毕敬,八面玲珑,就这还被他用奏折使劲儿敲了脑袋,又用一沓奏折扇了脸。
谷祥雨自然也不能避免。
地上的奏折捡了又捡,根本就捡不完,而且皇帝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着,故意往他的头上扔。
“真是没用的东西!哪有曹孟庆让朕省心!”
谷祥雨倒是想起来了。
“秉笔”二字,取自“秉笔直书”,意为书写史实不隐晦,之后曹孟庆又为何被人叫成了“执笔”,其中的曲折哪是一句话能够说的清的。
不过一个太监能替皇帝在奏折上行使批红,文武百官不可能没有意见。
外头有人求见,说是那位不曾露面的皇贵妃娘娘。
皇帝似乎有些激动,连忙让人叫她进来。
谷祥雨只看了一眼便垂手立在一侧。
珠环玉绕的一个女人,但年纪已经不小了,似乎比皇帝还要大上一些。
皇帝似乎是很依赖她,对着她就是一通抱怨,但这更加能够显出两人的亲昵之感。
曾树庭托事出去,谷祥雨却留了下来,站在那里听了那皇帝半天的诉苦。
皇贵妃虽然逢问必答,但谷祥雨也能够听得出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顺着他,皇帝不喜欢的,她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这算不算是一种生存本领?
谷祥雨这般想着,却被皇帝叫了一声。
应该不是第一声。
皇帝手上的奏折又砸了过来,“你聋了是不是!”
谷祥雨连忙向前。
没想到,皇帝就这么卧在那皇贵妃的怀里,要谷祥雨读奏折给他听。
谷祥雨这下真的冒汗了。
奏折?
这是他能看的吗?
“皇上,这怕是不合适吧……”谷祥雨还是试着让他改变主意。
“不合适!”皇帝直接就坐了起来,“那你这个执笔太监是干什么吃的!”
还执笔太监。
谷祥雨可是问过的,执笔太监的正禄是一百三十两,恩禄一百三十两,俸米一百三十斛,合计下来就有 344两了。
他呢?
现在还只是三两月例而已。
不给钱就让他干活,让他承担风险?
这皇帝想什么呢!
谷祥雨跪在了地上。
那皇贵妃连忙打着圆场,“皇上,这还只是一个孩子呢,就别为难他了。”
第45章 皇帝的交谈
一听“孩子”这两个字眼儿,皇帝就觉得头疼,开始跟那个皇贵妃说起了自己那个突然在冷宫里冒出来的皇子。
谷祥雨就这么直接被无视了,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退居一侧。
皇帝:“朕一看到那孩子心里就发毛,你说太后把那孩子留在宫里到底做什么!而且这些年来还就一直放在朕的这皇宫里头,朕还一无所知!”
皇贵妃娘娘抚着他的胸口,“可他毕竟是一个皇子,太后怎可任他流落在外,而且毕竟温妹妹是被太后抱在膝上亲自教养长大的,温妹妹的孩子,太后又怎么会不疼他。”
皇帝听到此直接就冷哼一声,“一个女子,太后不教些针织女工,反倒任由她舞刀弄枪,通读兵法,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活该她连累满门被屠戮……”
“皇上……”皇贵妃似乎是有些紧张地将他打断。
皇帝戾气消散了一些。
“算了,不提她了……”
谷祥雨看着被擦的一尘不染的暗红地面,绞着袖子的手松开。
曾树庭这些天不在皇帝的跟前儿陪着,反倒是为了那突然出来的一个皇子的事儿忙上忙下的,宫里人免不了议论纷纷。
“听说是曾总管亲自安排,将那个太宸殿给腾了出来!”
“啊?可是成年之前,除了太子殿下,所有皇子一律不都得是住在殿宇三所吗?就算是要迁宫,那也得等到成年大婚之后啊!”
“而且那太宸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雍开国之祖住过的,那可了不得!”
“那又怎样,地方再尊贵也不是皇子们该住的!”
谷祥雨看向殿宇三所,只能看到那高高的青绿色琉璃瓦。
“所以说啊,”一个提着桶走过去的太监压着声音对身边的人说着,“那位的身份是不是一个皇子还不一定呢!”
传闻过后,便是一片风平浪静,皇帝渐渐地也有闲心管起来一些闲事儿,这才“突然”发现谷祥雨下巴,脖子上的那些脱痂之后,留下来的红色痕迹。
“祥雨啊,你这是怎么弄的?”
谷祥雨:“……”
谷祥雨避重就轻的说了一下,照着大长公主暗示的意思,说是靖安王在宫里挥鞭子的时候,不小心挥到了他的身上。
皇帝似乎是笑了一下,摊开奏折,打了一个哈欠,“那就是说,在朕离宫的那些日子里你一直被大长公主留在长春宫?”
谷祥雨:“是!”
皇帝没抬头,又问:“一直都没有见到外臣之类的?”
谷祥雨:“不曾。”
“这么说来,这倒算是你的运气,不像孟庆当年啊……”皇帝随意执笔一勾,“也不知是你运气太好,还是你比起他来要聪明。”
皇帝自顾自地说着。
“他当年跟着朕的时候,朕还年轻,还有一点雄心大志,他也一样,他为保家中妻子儿女一命,没有选择在狱中自戕,而是自愿受辱,一夜之间从一个京城权贵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阉奴……”
“朕跟他是故友,算是莫逆之交……”
“朕还真有些想他了……”皇帝笔下一顿,又换了一个折子,“祥雨啊,你知道朕为何把你挑到跟前儿吗?”
谷祥雨发现自己的声音平静的有些过头了,“奴才不知……”
“孟庆受刑之时,那些不管是胆小的,胆大的,都非要看上两眼,”皇帝甚至笑了一下,“因为他们好奇啊,蒸人啊,这辈子怕是只能见到这么一回。”
“但是你不一样……”
“他跪在那里,没抬过一眼。”
“……”
皇帝说话说的累了,却也没有让人安排侍寝,只是让谷祥雨自行退下。
谷祥雨出去,关上门的时候从门缝里看到那个帝王正支着自己的头,困的不行的样子,闭目养神。
这次,谷祥雨想错了。
他依旧拿着每月三两的月例,住着曹孟庆以前住的那个屋子,整日待在大殿前,看着皇帝批奏折,发牢骚。
被奏折砸脑袋。
皇帝其实是不大去后宫的,宠幸的宫妃也只有那么几位,也不知道是年纪真的有点儿大了还是怎么着。
至于宋止戈,就这么住在了太宸殿。
一年又是一年,宫里一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太子大婚,太子妃与太子侧妃一同入了太子府。
大雍朝,太子纳妃,历代之制,与纳后同,以至于办的十分的隆重,朝中大臣无一缺席,皇子公主更是纷纷露了脸。
谷祥雨一直跟在皇帝身侧,却一次都没有见过宋止戈。
这一折腾,就是半年有余。
过礼之时,谷祥雨看着身穿一身四爪蟒袍的大红喜服的太子,从他的眉眼之处想要找出宋止戈的影子。
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也不知道第一眼就觉得的相似是怎么来的。
不过太子大婚确实是一件好事,谷祥雨跟着皇帝走了这么一趟,赏包收了不少,回去数了一番,折算下来竟然有千两之多。
第二件事,就是靖安王差点被他养的狼咬断了腿,说是他气的要架锅烧水,要把那四匹已经成年的狼给一锅炖了。
此事一出,那靖安王府可就真的热闹了。
大臣们走着过场,分批次地进了他的靖安王府。
流水的礼品入了他的王府,就这他还不乐意,据说是没过两天就彻底发那个火,将那些朝中大臣,京中权贵挨个骂了个遍。
他骂,别人就受着。
不然还能咋?
皇帝运气也实在是不好,要顶着风头过去。
那可是他的小皇叔啊!没有不过去的道理。
好在靖安王也还算是有一点儿理智,没有真骂到皇帝的头上,所以皇帝的脸上也还算是挂得住,就让曾树庭安排了一下,明日就去靖安王府。
曾树庭觉得不放心,怕那靖安王明日再给皇帝找不痛快,便找来了谷祥雨,让他提前去靖安王府一趟,让靖安王明天多少准备接一下驾。
一般的大臣要是接见圣驾的话,都是要准备上十天半个月的,但皇帝去那靖安王府只是常事而已,而且大多是以晚辈的身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