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时候,前朝也不太平,太子又跟罗相的人吵起来了。
李君仁只觉得李晰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他原本一直孤孤单单的,有了一个手足兄弟不应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结果他竟然防备得跟敌人一样,从他弟弟出生到现在,竟然都没去看过他一眼!甚至没表现出高兴过!
结果自己的弟弟一点都不关心,倒是去关心那个白发妖孽了!
罗相手底下有一个文官,今年七十多了,司天监的,是个相当一板一眼的老儒,结果那天上朝,上来就来了一句:“臣以为,诸般兵祸,皆是由白虎星环伺紫薇帝侧引起。”
李君仁一下子就坐直了:“爱卿这话如何说起?”
那老儒拱了拱手,恢复了慢条斯理的腔调:“陛下须知,西宫白帝之精,白虎为七宿,奎象白虎;娄、胃、昴,虎三子也;毕象虎;觜、参象麟,觜首参身也。其中毕星最亮,毕极为鸟爪之象,主兵戈事。白虎亦有吉兆,然环伺地星,又于昴星想和,砺石四星,主磨砺锋刃,刀兵、凶杀之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啰啰嗦嗦说个没完,直接说结论!”太子沉不住气了,打断道。
皇帝不悦地看了一眼李晰,但还是没说什么,继续看向那老儒。
老儒抖了抖袖子,微垂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陛下,臣以为,有命生白虎之人,现在,或者是之前曾在陛下周围有过命生白虎之人,且陛下曾经极信任他,所以在无意之间分了些龙气给他,使他日益猖獗。”
“且……臣近日翻阅史书,发现上天为防止白虎凶神在人间肆虐,特使命生白虎之人外貌异于常人,陛下……”
“你这个老头比比歪歪什么呢!”李晰怒了,“你在说谁?”
老儒理了理身上的紫色官袍,连个眼神都没给太子一眼:“老夫只掌管观察天文,并推算历法,从不参与江湖纷争,而至于是谁,想必陛下心中已有公论。”
然后皇帝陛下就看到他儿子,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了这位司天监监正一拳。
这一拳可不得了,直接把这七十多岁的老头干懵了,双眼翻白,枯瘦的手指头颤颤巍巍地指着太子:“你……”
“你他妈再敢说阳关一句诨话,本宫屠了你上下满门!”
于是龙颜大怒,太子被卫兵押了下去,禁足东宫,非诏不可出宫门一步。随后皇帝就下旨,捉拿原中书门下平章事及国子监博士苏阖及其家眷,押赴大理寺受审!
随即皇城军出动,全城戒严,领头的人倒是挺有意思的,他叫苏纵,是苏阖的大哥。
苏家一家都是念书人,但是就在十几年前,皇帝——那个时候是先帝,有一次微服出巡,苏家陪同,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地遭遇了刺客。苏瑾麟的二儿子苏横救驾身亡,年仅三十五岁。
先帝大为感动,他本身就极为依仗苏家,苏瑾麟之前更是为了表忠心,自己儿子被流放都没有求一次情,可见苏家人是多么的忠心耿耿。于是先帝不仅厚葬了苏横,还想着给苏家一份无上的荣耀以作褒奖,好让文武百官看看,皇帝是多么喜爱宅心仁厚之人,想要升官发财,那就必须对我一片赤胆忠心!
但是那个时候文官没有什么高官空缺了,而且苏瑾麟那个时候已经当到太师了,算是文官的魁首了,儿子官位越过老子也不像话。正巧那个时候,辅国大将军七十多上书乞骸骨了,于是先帝大笔一挥,苏横的哥哥苏纵,加封辅国大将军!
一般来说,武官是很少给高官的,大部分武官做到从二品已经是顶了天了,但是文官就是能做到从一品。镇军大将军和辅国大将军是唯二的二品武官,甚至在有一段时间内是虚职,唐末宦官横行的那段时间,很多太监被授予这个官职,一来用来安抚宦官,二来也起到监军的作用。
不过还是有认真打仗的高位武官的,比如赵云,比如董允,比如陆朝风,但是苏纵就是那种纯粹是玩票性质的武官的了,一年三百六十天也不见得有六十天去点个卯,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苏瑾麟被下大狱的时候他逃过一劫,只是被削了职在家闭门思过了三个月。而这次他突然被从家里拎出来,临危受命带着皇城军前去抄自己亲弟弟家,这让他不可谓不惊愕。
不过他还是去了,毕竟皇命难违啊。而苏纵本身,其实也对这个弟弟有点复杂的感情,原因竟是因为他儿子苏青荀。
之前阳关去救苏白的时候撞上苏瑾麟的弟弟苏瑾青,那时候苏瑾青有句话其实没说错,他的确是掌管教育整个苏家的孩子的言行举止。
当时苏纵儿子出生的时候,苏瑾青可高兴了,立志要让这个孩子成为苏家最优秀的一代接班人,还特意让自己的侄子和自己有一个名字相同。
结果千算万算,没算到苏青荀这个臭小子竟然是个断袖!而且那个断袖,竟然还是以他庶弟的学生自居!
苏瑾青那个时候简直是暴跳如雷,请家法上大棍什么方法都试了一遍。结果没用啊。苏青荀其实跟苏阖有些像,跟苏家人脾气秉性相差挺多,但他偏偏又有苏家人祖传的硬骨头,自己认定的事情死了都不会屈服的。差点把苏瑾青气得厥过去。
不过这里又有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就是苏青荀是苏纵唯一的儿子,其余生的全是闺女,而且这个儿子确实是非常优秀,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是京城有名的才子。
至于他弟弟苏横的儿子们……苏横的妻子,他的弟妹,到现在还在怨恨为什么自己的丈夫死了却轮到他来受封官位,两个儿子虽然也不算没出息,但在母亲的影响下,对苏家怨念也很深,前两年执意要分家,他父亲拧不过母子三人,只能叹息着同意了。
一边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心思,苏纵带着浩浩荡荡的皇城军来到了那座温泉庄子前——看到那个庄子,苏纵就一阵肉疼,那臭小子不仅断袖还败家!紫金山上最好的地段,新买的宅子,新装好的温泉池,他都没舍得住一次,结果就被他拿去送人了!
憋着一股怨气,苏纵一挥手,让皇城军包围了温泉庄子,随后自己举起圣旨:“苏阖及其家眷接旨!”
温泉山庄内毫无动静。
苏纵也猜到了这帮人不会就那么简单乖乖就范,干脆自顾自地念起了圣旨:“门下:前中书门下平章事苏阖,懈怠职责、以权谋私、拐带皇亲、大不敬宗庙社稷。念其昔日功勋,免去死罪押解进京,其家眷发配崖州司户参军,永世不得入京,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着令即日起程,主者施行。”
这封圣旨写得非常直白,也非常狠,苏纵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丫头也是从小谁也不听的主,当初就不应该让青荀跟着她,结果学了一模一样的臭脾气!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不管外面如何叫嚷,山庄内依旧是寂静一片。皇城军的将领看了苏纵好几次,苏纵没办法,只能一挥手:“破门!”
“哎呀呀,原本还想给你们留点面子的,结果该拎不清还是拎不清啊。”
一个妖娆的女声传了出来,那声音酥啊,直把人苏麻了半边身子,几乎一听就能确定,这绝对是个美人。
紧接着,一阵激荡的内力把山庄周围所有的皇城军都往外推了出去,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吱呀”一声,山庄的大门被一双柔夷推开,一身红色妖冶如火的女子款款走了出来。
女子生得极美,身高腿长,肤白腰细,一双秋水剪瞳,一抹血色胭脂,手中提着赤红色半透明的双剑,似乎是珊瑚制成的,极美艳,却又极危险。
她的身后跟着一对面容相似的年轻男女,都是相貌惊人,相对年轻男子的成熟稳重,年轻女子就有些冲动:“那条狗在姑奶奶门口撒野?”
“映儿,不要说脏话。”年轻男子温柔地呵斥了一声,却甚至没有责怪妹妹在跟朝廷的军队叫板。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苏纵离得比较远,但也被刚才那股强到骇人内力震了一下,差点摔下马来。众目睽睽之下,他面上不禁有些挂不住,不禁吼道。
“你管我是什么人呢?长得那么丑,也配跟姑奶奶说话?”江映容,也就是年轻女子做了个鬼脸,面上显出几分娇憨,语气却是气人。
“长得丑……”苏纵虽然没有苏阖长得那么过分英俊,但也是一表人才,虽然已经快五十了,但也经常被同僚夸赞器宇轩昂,这头一遭被人评价长得丑,苏纵觉得自己脑门的青筋在砰砰地跳。
“小姑娘,不要不知天高地厚,你现在可是在跟皇城军作对,你可想清楚。”苏纵勉强忍住发火的冲动,开口道。
“老头子,不要不晓得是非黑白,这山庄里的人可没一个你能动的,你也想清楚。”江映容一扬脖子,反唇相讥。
“一群反贼,本官如何动不得?”
“反贼?我看你才是反贼吧!这里面,有孤身进入疫城救了全城性命的女神医,有违抗父命保存皇家血脉的忠节才女,有知恩图报几十年如一日护在养母身边的公主殿下,有整个皇家都对不起的女人林夜心,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连周岁都不满的女婴。我看哪个你敢指为反贼?!”
“这……但他们是苏阖的家眷!圣上有命,苏阖犯下了滔天大罪,她们被受牵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只是来执行圣上的命令的!”
“好一个囊膪!竟把责任都推到圣上头上!还一口一个圣意难违,真真是把脖子往壳里头一缩,忘八去了!你不就是嫉妒苏阖叔叔比你长得高比你文采好么,所以一有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你就看见臭肉的苍蝇似的,跑得可比谁都快!”
“你这小姑娘……真真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齿!罢罢罢,我可不跟你这没教养的小杂种争论,皇城军听令,动手!务必将苏阖家眷捉拿归案!”
随着苏纵一声令下,皇城军飞快地排好阵型,第一排拿盾顶着,后面三排都拿出了背后的弓,组成了密密麻麻的箭阵来。
一声“放!”铺天盖地的羽箭朝着温泉山庄内*去。眼看就要扎到三人身上了,为首的徐凤冕却是不闪不避,只是斜斜地抬眼看了一眼上方。
“铛!”古琴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了出来,众人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进行水波状的抖动,而原本在空中急速飞行的箭矢竟然诡异地在半空中停了一下,随后无力地跌在凤阳门三人组面前的地上。
皇城军的士兵们骚动了起来,纷纷望向一个方向,却见温泉山庄外围墙的一角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了一个带着白色纱幔帽子的少年,前面的白纱被撩在后面,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庞,青葱手指抚弄着腿上的九弦琴,端的是无比风雅。
然而在皇城军眼中,可不只是风雅,少年每抚一次琴弦,众人便会感受到一次盖天弥地的压迫感,让人透不过气来,并且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恐惧和战栗。
“王京岛……”有人喃喃自语。
第364章 忠良
苏纵带领的皇城军还没进得了温泉庄子的大门,就被两个门派的高手来了个下马威。
凤阳门和王京岛,两个离开八只脚那么远,平时不显山不漏水,比起打打杀杀似乎更热衷于别的方面事务的低调门派,居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了京城,而且看他们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保护苏阖的家眷?
毕竟当今圣上跟江湖人牵涉较深,所以朝臣对江湖势力也不算完全陌生,苏纵本身也算得上半个武官,该了解的还是要了解的,所以此时他更感觉匪夷所思,这两个门派,跟苏阖有什么关系吗?
“几位英雄,元亲王。”苏纵朝四人行了个礼,“不止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本官只是奉命前来捉拿苏阖的家眷,至于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儿,本官也知之不详,一切还得遵循大理寺的审判。但苏阖毕竟是我弟弟,本官可以保证,如果里面的人和苏阖所犯之事完全无关的话,本官将尽我所能,最大限度地保障他家眷的安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不如何。”徐凤冕闲闲地抠了抠被丹蔻染得鲜红的手指甲,嘴里却是果断拒绝,随后见她回过头,似乎征询了一下后面之人的意见,“对吧?一字并肩王?夜思郡主?”
苏纵猛然一悚,夜思郡主,他听过这个名字,那是皇室第一郡主的封号……
果然,就见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外罩银色薄纱,腰环大刀,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以及一身银灰色长裙,一头及腰长发的清冷女子施施然从后面走上前来,正是唐门门主唐静海以及玉虚宫首徒林玉晚。林玉晚身后也跟着一对少年少女,都是相当端正的外貌,正是张潮和陈苗苗。
林玉晚原本在玉虚宫养伤的,结果休息了没几天,又开始不太平了。
不带任何立场地来说,其实阳关的牺牲并没有起到什么很大的作用。那些葬身火海的辽兵与其说是死于阳关之手,更不如说其实是死于内斗。现在萧绌死了,但是她留下的势力还在,契丹贵族中依旧是保守派占大多数,手中掌控辽国几乎各个方面的大权,而且官官相护,势力连成一片。耶律真虽然已经掌握一部分力量了,但是离真正掌控辽国的政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到最后,不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都未可知。
好在陆朝风的军队还在舒乐县休养,陆朝风因为受了刺激,吐血昏迷,睡了整整三天后终于醒了过来,之后却是一言不发,像个木楞楞的雕塑。不过几天后,面对来犯的多国联军,他几乎是以一种饿极了的野撕咬猎物的状态率兵退敌,每次都冲在最前面,挥舞着手中的云霄枪,把敌军杀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